古書畫欣賞：誰的丹青畫活了女人

虢國夫人游春圖，宋摹本，絹本，51.8×148cm，現藏遼寧省博物館

在周昉的「周家樣」里，我們看到過中國古代女人美美的樣子。

不過，周昉並不是凝神筆端創造女人的第一人，在他的前頭，有個叫張萱的宮廷畫家才是他的老師與楷模。

是直接的師承，是張萱及張萱的仕女畫，開了周昉的眼界與聰明。

這兩個人的藝術成就加起來，就確立了仕女畫在中國人物繪畫史中的重要地位。

中國古代的仕女畫，並非我們今天的行畫或虛構中所想像出來的村姑模樣。今人畫不出仕女，是人們沒聞到過貴族的氣息，沒見過貴族的生活方式，實在是半點無從描摹。

那什麼是仕女呢。

仕子泛指的是文人學士，或指官宦之人。仕林則專指士大夫階層，這個階層是既有聲望又有地位的知識分子，或指沒落的貴族，故凡沾「仕」字的人，都有他的來歷。

仕女一般也指貴族婦女，或出入於宮廷里的宮女。這些女人不能愚笨、不能顢頇、不能無才、不能難看，所以，仕女幾乎是美人的代稱了。

有這樣雍容的女子階層，好繪之人也才有寵愛、讚美她們的慾望。

張萱的個人背景幾乎是完全缺失的，只知他是西安人，唐代宮廷畫直（即當時所指的宮廷畫家），非常有名。

自然也是仕子階層的人。

從他繪製的作品內容推斷，他離皇上也是很近的，無疑是靠一己絕技而得皇上喜愛的人。

心態鬆弛、如魚得水，方有萬般的閑心將眼前的美人們一一進行描繪。

其時，那個時代的畫家更多是畫宗教題材，女人尚不入眼。

女人不入眼，不是因為她們不夠美不夠好，而是因為在中國社會，女人向來沒有地位，卑微幾乎類比於其它物種。

細觀張萱之前的繪畫史，的確見不到幾個女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張萱是首創女人入畫的男人，這讓我們對他心念感激。

如果不是時代久遠，畫品難以保存，我們是有機會看到張萱的更多好作品的，因為史載的他的作品有三四十幅之多，可惜幾乎全部散佚。

但就僅存的兩三幅作品，哦不，是他僅存的摹本，張萱的才氣已見分曉了。

《虢[guó]國夫人游春圖》是要提及的第一幅香氣撲鼻的作品。

虢國夫人是誰呢？是我們熟悉的讓「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的姐姐。

皇上唐玄宗與他的寵妃楊貴妃，在我看來，是這個世界真的有男人與女人心意完全投契的事。

男女間真正的相契，是會消解人貪吃多佔的本能的。例子不多，但的確有。

貴妃曉得如何待男人、懂得男人，故因貴妃而得安撫的皇上，精神上欣慰而安逸，對女人、對女人的家人，自是恩寵有加。

有必要批判這種恩寵么？最愛女人的男人，就是想把手中的一切都給她。

有必要批判他們的生活奢侈富貴么？千萬人之上的皇室，富貴是他們的根本。

春天到來，虢國夫人想帶孩子出去走走，侍衛牽馬備鞍，奶媽攜抱小孩，侍從侍女簇擁著，一行十來人，在大好時光中走出皇宮去。

畫里並沒有直接描繪蕩漾的春色，沒有陽光，也沒有一枝柳樹或一朵小花。可單從人物的輕盈羅綺，以及他們臉上的明媚舒展，就可嗅到春天熱哄哄的氣息，這是此畫的最高妙處。

人物與馬匹，同樣泛著那個時代的特徵與氣息，豐潤雍容，堪為華貴。

作為一個皇帝喜愛的畫家，張萱要描繪的，是照實物說話，華貴就是華貴，不能畫成其它。

而那時的杜甫，這個現實主義的詩人，一向惜弱，對權貴階層向來憤慨，虢國夫人游春這樣的事，也是他深為厭倦的，故曾寫《麗人行》一詩，諷刺「灸手可熱勢絕倫」的楊家的不可一世。

張萱的畫筆除了描繪皇家生活，也描繪世俗之人的世俗日子。

那個時候，令人親切的世俗日子一向少有畫家下筆，故但凡有這樣的作品，歷來引得人人熱愛。

名聞遐邇的《搗練圖》，就是一幅絕好的宮廷仕女的世俗日子的畫面。

唐代的男人女人，其日子的富麗華貴，衣飾是重要的一環。富貴之人多著綢緞、多用綢緞，所以生產絲綢是當時許多人的營生，百姓產絲綢，皇宮裡也自己做絲綢。

生絲織成布匹時質地較硬，要煮熟，要搗捶至柔軟，熨平後方可裁剪使用。《搗練圖》說的就是這個過程。

按照古人由右至左看圖讀書的習慣，就能讀懂仕女們在忙著的活計了：四人搗練、兩人織線、四人熨燙，外加一扇火仕女，一玩耍小女童。

細品這樣的畫作，心裡不可言喻的舒服愜意。那時的宮廷婦女，在勞動中也好有態，好優雅。

女人們衣著的顏色，畫家也下了功夫來匹配，朱紅、緋紅、橙黃、翠綠、石青、草綠、米黃、乳白，近十來種色彩彼此呼應和諧，好看得不得了。

讓女人這樣端麗地活在畫里，張萱真要得後世女人的人心了。

需要說明的是，上面提及的兩幅作品，都已不是張萱本人的真跡，全由宋朝皇帝趙佶臨摹而成。

而趙佶，可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一個真正的皇帝畫家，他的筆下幾乎全出神品。

那麼，我們要謝天謝地了，還有一流的皇帝畫家來臨摹這一流的作品，不然，張萱的作品，今天就什麼都沒得看了。

張萱生於盛唐，盛唐時代是中國古代文化藝術特別繁榮的時代，那時僅僅有史可查的好藝術家就有四百人之多。

可只有張萱，全神貫注地愛女人、畫女人、呤誦女人。

於他之後的周昉，以及周昉培養的弟子們，終於由此開始將女人當成真正的人物來描繪，開創了仕女畫的一大宗派。

說張萱是仕女畫的祖師爺，真是一點不為過的。

虢國夫人游春圖(局部)中走在最前面的侍衛，馬鞍、馬尾巴都是經過精心打扮的。也有專家認為虢國夫人就是這位穿男裝的人，因為她的三花馬最威武雄壯，馬鞍的刺繡金飾最精美。但如她是，又怎麼走在最前頭呢~~~~至今無定論。

前為虢國夫人，雲髻高聳，儀容嫵媚，一派華麗。

搗練圖（宋摹本，絹本設色， 37×147 cm，美國波士頓博物館藏）的全貌。畫太長，只能放一張小圖先看一下。

搗練圖右圖。要說明的是，這不是畫本來的樣子與顏色，是後人為了臨摹而繪製的工筆畫，韻味全失，但好歹能想像一下原畫的樣子。

搗練圖中圖。也是後人為臨摹而繪製的工筆畫，韻味喪失太多，但比沒有好。

搗練圖左圖。

明皇合樂圖卷（局部，絹本設色，29.5×50 cm，台北故宮博物院），傳說是張萱畫的唐明皇，穿便服於榻上吹簫，一腳著鞋，一腳光著，好不自在。此為原作之圖，可觀出畫好得入骨，可見張萱的功夫！但圖中女人為何不是唐朝的豐肥風格呢，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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