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青抗戰時期書信考釋

孫文青（1896—1986），歷史學家，名林翰，號素齋，河南南陽人，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曾任南陽中學教務主任、南陽縣教育局長，1950年之後任河南省文管會副主任兼省博物館館長等職。他長期從事南陽地區文史研究，尤其是在漢畫像研究和保護領域作出開拓性貢獻，曾主編《南陽漢畫像匯存》，並發表《南陽漢畫像訪拓記》《南陽仰韶彩陶發現記》《南陽新石器時代初步探討》等文章。

筆者在南京大學就讀期間，有幸在圖書館整理孫文青抗戰期間書信多封，其中孫文青致李小緣4封、李小緣回信（底稿）5封、孫文青致商承祚1封。這些書信作於1938年至1943年之間，對於我們了解這一時期大後方的學界動態有所幫助。

圖片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小緣先生：

去冬在陝接來書及漢畫拓片，未及復即出發漢中，旋自漢中循漢水東下，過光化遇匪劫去旅具財物。元月初到南陽，正值豫局緊張，鄉人方謀所以禦侮自衛之策，匆匆因循，不覺已過半載，檢理尊函，住地當已早更。前見報載金大遷蜀，想先生亦必隨往，故試投成都。國難暴發以來，學術研究自受影響為大。接錫永先生元月自婺源來函，知彼時尚在鄉間困居，不知現已入蜀否？《漢畫匯存》訂出十冊，承寄兩冊到陝，友人何樂克轉留一冊，如再能訂出時，請更寄數冊，散布南陽為感。頃在南陽考察此類漢畫，境內所存，當不下四五百石，前所訪拓，不過其三四分之一，最要之幾何圖案多種，一無所收，殊覺太疏，擬作徹底調查及搜集，踵成二、三各集，但以時間及經費所限，尚未知何時能嘗此願。先生近有何項著作，如有出版，甚願先睹。專此順頌撰祺。弟孫文青頓首。（1938年）五月十日。

「小緣」指李小緣（1897—1959），江蘇南京人，圖書館學家，時任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1939年之後任所長。「錫永」即商承祚(1902—1991），廣東番禹人，歷史學家、書法家，字錫永，時任金陵大學教授。孫文青在抗戰之前就與李小緣、商承祚相識，其編輯的《南陽漢畫像匯存》經商承祚校訂，由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出版，並先後在李小緣主編的《金陵學報》發表《張衡年譜》《九章算數篇目考》《南陽漢畫像訪拓記》等文章。

1937年，孫文青任北平研究院歷史所助理研究員，參與陝西鬥雞台考古工作，後因抗戰爆發，此項工作中斷，在返回南陽途中不幸遇到匪徒劫掠，損失慘重。金陵大學西遷途中，在江西婺源有所停留，後因運力原因，部分書籍留存在此，故商承祚曾在婺源致信孫文青。

文青先生：

前接五月十日來信，知漢畫拓片業已收到。欣悉先生又重往南陽，在光化遇匪遭劫，同深感喟。敝校已於二月底抵蓉，現仍照常上課。錫永前在婺源寄上《漢畫像匯存》二冊，業已達到，甚慰。余書仍存婺源山中，刻已派人前往運取，如能取出，自當分贈以廣流傳。自抵蓉後，擬籌劃四川古物之調查，惟尚未開始工作。不知先生有無此項興趣與志願，前往鄉間採訪、照相、摹拓否？惟不知先生欲得月薪報酬若干。案，此項月薪，只以生活費計算，因吾人在此時只得苦幹，別無他法，請即示知，以便介紹。先生近在南陽所得資料，仍可帶入四川仔細整理，由南陽入川抵蓉，不知有無一定可循之途徑否？旅行用何方式。專此敬復。順頌撰祺。弟李小緣頓首。廿七（1938）年六月十四日。

戰局延長，研究工作大受影響，誠如來示所云。假定川中尚可苟安時日，而學術機關尚有研究計劃。吾兄是否願意參加，希望月薪幾何。尚祈便中示知，以便代為留意。

從下文孫文青1940年書信來看，其未收到李小緣這封回信。

小緣先生惠鑒：

自疏音訊，倏逾三載，瞻懷故業，想有同情。弟自抗戰以來蟄居故里，幸得中英庚款之助，俾能從事南陽漢畫像之續訪，三年以來，復成兩集，頃以北平圖書館將刊印《考古學叢刊》，擬收拙稿為該叢刊之一。不識《南陽漢畫像匯存初集》再版版權能援《張衡年譜》之例，轉讓該館否？至希酌奪賜復為感。再，此書刊本前曾蒙允以三十冊見惠，二十七年春間友人自西安攜歸一冊，附錫永先生書雲研究所移屯溪，此書僅裝成十冊，分寄友朋，散頁則移存萬山中，頗有恐與同殉之慮，當經特函慰問，迄未見復，至以為念。旋見報載招生廣告，知金大已移成都，想先生當與同往，不識錫永同此箋，箋者亦到華西壩否？統希見示為禱，專此順頌著祺，弟孫文青拜啟。廿九（1940）年十二月十六日。

錫永先生均此煩候。來函請寄南陽賒鎮宛東中學轉交。

孫文青在抗戰時期得到中英庚款董事會資助，工作計劃為「搜集南陽漢畫像刻石」，每月資助100元。

文青先生惠鑒：

久疏音問，為歉為念，忽接來函為慰，初因不知詳確地址，故久未報，幸祈原諒。尊著《南陽漢畫像匯存》已陸續少數寄到，惟手中不多，僅先寄上玖冊，收到隨請賜知。刻已函屯溪管理人寄下數十冊，一到當即補足卅冊之數不誤，惟近日郵便遲滯，竟有半年方遞到者，尊處地址如有更動，亦請隨時告知。敝所入川後，仍繼續南京工作，上海印刷方面，亦接洽妥當。台端《南陽漢畫像》第二集、第三集等，如有定稿，仍可照前例辦理，不識可否？至於《南陽漢畫像匯存》初集，業製成玻璃版紙張印刷，所費不資，似與《張衡年譜》之例略有不同，《張衡年譜》雖囑轉讓，而其本身尚可流行無阻，《畫像匯存》則大不相同，成本甚巨，難收回。彼此所謀皆志在學術貢獻，如再轉讓，不但影響敝所，對於著者本身，影響亦甚巨也，至希尊裁。近在川中亦搜集蜀中漢畫像多幀，擬由錫永先生整理刊行，擬與尊著並行，然此亦有賴尊著之賜，為之開其先河也。台端近況若何？願來所工作否？請便中示知一二。專此敬頌著祺。卅一（1942）年一月十四日。

附上錫永先生一函，祈查收。贈《長沙（古物聞見記）》一部，《金陵學報》已出至第十卷。

文青先生大鑒：

前函於十四日寫定，隨即包寄《畫像匯存》九冊，分小三包，印刷品加快投郵，不意郵局不收，於是改包作信寄，每包索郵資拾伍圓有餘，又輾轉送至總局打聽寄法，以何法寄遞最為完善，乃於十八日用包裹一件寄出，包裹號數為六百六十三號，此函到時包裹不必先到，請稍候可也。近日交通阻梗，郵寄大感不便，上海來書，竟有遲至六月、八月、十月不等者，尚有少數已寄出十月，尚未寄到，其到者，則已全受潮濕、朽爛。文化事業所受影響十分巨大，屯溪書一寄到，當即寄上，如有遷移地址事，甚盼早日告知，以免舛誤為幸。學報仍繼續出版，如蒙賜稿，無任感荷。專此順頌撰安。

小緣先生惠鑒：

接奉惠書，並《南陽漢畫像》九冊，《長沙古物聞見記》二冊，均委收無誤。時以敵人至宛，隨眾播遷，迄未寧居，故久未報，今已大致安定，仍理故案，此間或可不致重擾也。《南陽漢畫像匯存》二、三集，前已由庚款會允交北平圕出版。近與友人商議，均主以全部合出為宜，將來二、三集成後，甚至四、五集等，如庚款會及北平圕能允由貴所合出，時斯為最善，否則，一集再版問題仍當更請考慮也。

弟自國難以來，索居故鄉，因種種牽累，未能安心研究，雖有庚款會協助生活，一二友人伴同工作，而成績則訖無表現，除二、三集畫像類釋，預計今秋可期脫稿外，更有劉君堯庭協同研究南陽史前遺迹及夏代文化，一俟部署就緒，則甚願追隨左右，專心從事研究也。茲奉上拙作《南陽仰韶彩陶發現記》及與劉堯庭合作《南陽新石器時代初步探討》各一篇，便希斧正後即作學報補白可也，新出學報並希惠寄拜讀為快。

前輯有《中算書目彙刊》十四卷十四冊，年來未遑整理補校，亦訖未能付刊，如得從各圕校補一過，亦治中算史者一參考資料也。並此附聞，順頌撰安。弟孫文青拜啟。（1941年）三月十六日。

錫永先生惠鑒：

接讀惠書，藉悉文駕亦早入蜀中，地面安定，近復人文薈萃，從事研究，自較戰區便利多也。南陽數度虛驚，皆無大損，此次敵雖入境，然據期甚短，蝸居幸未波及，差堪告慰左右。前從夢家先生函悉先生在蜀共搜漢墓七百餘幀，已較南陽現量為多，將來成書，必較南陽可觀也，但不識此種刻石多出何縣，多屬何石墓，作風與南陽有何不同，南陽畫像多龍、螭、爬蟲，與魯不同，蜀畫像有何特徵，統希撥冗賜書為感，能將重幅代表拓片惠示數則，更所盼禱。弟近二年在宛所搜，除重，不過三百餘幅，計二集為一四三幀，三集為二二九幀，地面所遺恐尚不衹此數，究當更事訪拓，總數或亦不下七八百間也。大著《長沙古物聞見記》拜讀一過，至為欽佩，便中至希時惠教言。特此順頌著祺。弟孫文青啟。（1941年）三月十六日。

「夢家」即陳夢家（1911—1966），浙江上虞人，歷史學家，時任西南聯大教授。

文青先生大鑒：

民國三十年四月接奉大札，敬悉已收敝所寄上《南陽漢畫像》九冊、《長沙古物聞見記》二冊。《南陽漢畫像匯存》餘二十一冊，已於上月寄到，惟不知此種寄遞有無損失，如無失，情形尚佳，擬將余冊寄上，藉以完結一件手續。上月寄上《長沙古物展覽目錄》一冊，料已收到。至於《南陽漢畫像匯存》二、三集，敝所甚願繼續代為校印，俟停戰後，願儘先趕印，仍希惠允為感。尊著二文已編入《金陵學報》第十卷，正在上海付印中，在上海印行之書，不能寄到。在蓉曾印第十一卷第三期農業專號。以後有力，在蓉付印蜀中所得漢畫，計有百七十餘幀，現陸續尚有發現，多出自新津崖墓中，作風與山東、河南全不相同，然亦有相似處，石函上有畫，而岩墓外亦有畫，華大博物館中藏此類石，華大博物館館長現需南陽漢畫像拓片，倘能寄下代表之作數幀，甚願代為請其以館藏石拓片交換何如？近日向何方向致力，專此即頌著祺。弟李小緣。卅二（1943）年六月八日。

小緣先生大鑒：

接奉卅二年六月八日惠教，備悉種切。《長沙古物展覽目錄》二冊早收到，稽報為歉。承留《南陽漢畫像匯存》廿一冊，請即惠寄河南南陽賒鎮榆園街雨湘圖書館為便。《南陽漢畫像匯存（四集）》材料亦搜齊，既承允為校印，一俟成書，當並二、三集寄奉出版，初集拓片尚有重張，容檢出奉請轉贈華西，亦甚願早睹蜀中拓片也。近以豫災參振，影響研究工作，稍有停滯，除漢畫研究未成外，尚有整理《中國算學志》及《南陽各界聯合圖書目錄》，不知何日能成也，已草有《周髀算經考》初稿，尚待修正補充，容校正後，當寄斧正。《南陽草店漢墓畫像集》縮本石印即將成書，請煩錫永先生題一封面，此冊雖間有袁守和先生短序，沈尹默先生題籤，如承錫永惠篆封面，即可減卻多少俗氣，奉上印樣二紙，即煩代達。錫永蜀中漢墓成書，甚願快睹。並此附候，恕不另箋。順祝撰祺。弟孫文青復。卅二（1943年）八月廿日。

袁守和（1895—1965），河北徐水人，圖書館學家，時任北平圖書館館長。沈尹默（1883—1971），浙江湖州人，書法家。

文青先生大鑒：

昨奉惠緘，敬悉一切，遙祝起居康泰百福，並臻為頌。敬復者，茲於九月二十三日、廿四二日將尊著《南陽漢畫像匯存》寄上廿一冊，分為七大包，每包三冊，用麻布麻線釘，用教育圖書小包寄出，事實等於包裹。前函兩月方達，此包笨重，或更遲到，亦未可知，總之，到後祈來函示知為要。此書在蓉，案蓉市價，可值每冊伍佰元，而所中只能隨物價略增，此書寄出時不幸為雨所打濕，故斑爛甚多，敬祈原諒，所中僅餘數冊，亦復如此，此誠書之一劫也，然此仍屬幸事，因此書竟依所要數目全部寄到，所中尚有他書竟在途中或郵局中遺失，尤覺可惜。

尊著拓片尚有重張，聞之甚慰，可寄下轉贈華西當代索蜀中拓片。兄台努力著述，成《中國算學書志》《聯合書目》《周髀算經考》《南陽草店漢墓畫像集》縮本，在抗戰期中成此宏果，極不易得，不勝欽佩之至。《漢畫像》二、三、四集，現已整理至何情狀，極願早覩為快，敝所亦極願代為整理付印，蓉市無珂羅版印刷廠，勢必等抗戰結束後在滬印行，不知如何，敝所亦有數種待印。請商錫永先生書篆文封面已轉達，俟寫成，當即寄奉。日來生活物品奇昂，不知貴邑如何。專此敬復。即頌著祺。弟李小緣再拜。卅二（1943）年九月廿八日。

在抗戰最艱苦的階段，以孫文青、李小緣、商承祚為代表的知識分子，本著保存中國文化的目的，克服各種困難，專心於學術研究，取得許多成果。如今，重讀這些經歷戰火的書信，我們一方面為他們的治學精神所感動，另一方面也希望新一代學人將學界前輩所開創的事業進一步發揚光大。

（作者單位：江西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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