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韓寒啦飛馳，有點飛不動

[飛馳人生]的開頭，有這麼個鏡頭。

張馳(沈騰飾)回憶他豪邁過往，說經過他不懈努力，終於能和他心目中的傳奇同場競技。

且定睛一看，畫面中的「傳奇」，正有導演韓寒本人一個側臉。

應該說，有賽車手韓寒的一個側臉。標準的韓寒自我調侃。

在這部電影里，韓寒對賽車的熱愛一覽無餘。但其中，又摻雜了對自己的愛。這讓電影在賽車場面上好看，卻在其他方面，仍像韓寒式的段子集。

電影里，賽車手張馳因非法飆車而被禁賽五年。五年後，他想重回賽場。

但車，得自己用廢車架子攢；拉贊助，得親自賣藝不賣身跟大佬談；連駕照，都得老老實實跟科目二杠。

?[飛馳人生]劇照，沈騰與尹正在騰格爾勢力面前低頭

2001年，韓寒初入賽車圈，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三重門》的版稅支持他買了第一輛車並改裝；

入車隊後，也要自己去拉贊助，一場十萬。韓寒沒跟騰格爾大佬要，而是自己拚命寫書，掙版稅；

也沒人相信，當時這個文壇明星，是真心拿賽車當事業，反而車隊來了領導，就讓他吃飯作陪，就差沒唱「大哥大哥你好嗎」。

?[飛馳人生]劇照，孫宇強(尹正飾)甚至要跳鋼管舞討好大佬

到2009年，韓寒成了中國職業賽車史上，同時獲得場地賽和拉力賽雙料冠軍的第一人。

這意味著燒錢，訓練，忍耐。

他調侃過自己的隊友，說他原本很有錢，開餐館，開賽車開得餐館都倒閉了。

就像電影里林臻東(黃景瑜飾)說，投入資源，也是賽車的一部分。

他說真正的運動員，沒有超越自己不要緊，超越對手就行。

就像張馳說，我不是要贏，我只是不想輸。在衝過終點之前，張馳的車像在飛車遊戲里一樣，越過虛擬的對手，讓曾跑在他前頭的賽車影像灰飛煙滅。

他用十多年的光陰證明，他是真的愛賽車，真的懂得賽車。

所以，[飛馳人生]里最好看的，自然是車。

無論是修車時，利用特效，將車內部結構一覽無餘呈現出來，又讓整個修車過程如高樓拔地而起般快進；還是賽車時，每一個轉彎處的迴旋，每一次賽道上的顛簸，都扣人心弦。

當一個人真愛一樣東西時，鏡頭不會騙人。

就好像吃貨陳曉卿在《舌尖上的中國》里，一粒米都拍得晶瑩剔透；車手韓寒在[飛馳人生]里，也把車拍出了生命力。

?[飛馳人生]劇照，當一個賽車手和交通工具合體時，真可怕

馬達聲是雄渾的，長驅直入是倜儻的，轉彎漂移是驚心動魄的，連掀起的塵沙也帶著荷爾蒙味兒。

但電影里的人，卻沒有車那麼好看，甚至模糊了「熱愛」和「中年危機」的界限。

[飛馳人生]的故事線是簡單的：找隊友，找裝備，然後重返賽場。

隊友，是領航員孫宇強(尹正飾)和修車師記星(張本煜飾)。

每個隊友都同樣落魄，而和每個隊友的重逢，同樣要始於一場擁抱。

?[飛馳人生]劇照，抱宇強，錯抱成宇強媳婦兒

沒人知道宇強為什麼在張馳禁賽後，也淪落得在遊樂場打工，當人形玩偶，也沒人知道記星明明還有一身修車技藝，卻因手傷主動調去做後勤。

?[飛馳人生]劇照，記星仍上陣修車，未見手傷不妥

這樣的擁抱里，混雜了太多，不光是熱愛，還有憶起的當年勇，天涯淪落人的感傷，對命運的不甘。

從這擁抱里能看出，與其說重要的是「熱愛」，毋寧說重要的是「熱愛的姿態」。

那姿態讓人想起曾經的輝煌，曾經的年少，讓炒飯五年、當人偶五年、做後勤五年而麻木的人們，感覺到自己活著。

就像宇強和張馳來到從前的車隊，見到以前那台冠軍車的車架子，恨不能涕泗橫流、雙手顫抖。

指尖碰到車架子的那一刻，宇強問，你感應到了嗎？張馳也老淚縱橫：感應到了。

車隊經理吆喝一聲：嘿，錯了，那台不是你們當年的車架子，這台才是。

?[飛馳人生]劇照，張弛當晚就去「偷」車架子

當然是個設計出的笑點，但未必不是真相：

哪有那麼多玄之又玄、靈魂深處的熱愛，但那種熱愛的姿態，讓人有歸屬感，讓人回到年少，讓人感覺真好。

一旦急於展示那種熱愛的姿態，[飛馳人生]就難免重複韓寒前兩部電影的缺陷：滿是人生感慨，成了段子集錦，苦中作樂地表現熱愛，卻讓情節零落而稀碎。

但面對更年輕的對手，更先進的技術，勝利並不是靠段子攢出信念，而要紮實地見招拆招。

?[飛馳人生]劇照，林臻東與張弛關係微妙，都想光明正大「滅」了對方

可林臻東所說的技術過時問題，張馳只用一句話化解：「當一個人對自己失去信心時，他才是真的過時。」

竟然是雞湯熬出勝利。你這是賴皮。

人生是一場行為藝術，其中「熱愛」尤其是。陶醉於熱愛的姿態，本身並不是罪過。

熱愛的姿態，在這部電影里，造就了段子集錦的缺陷，但也成就了一個有形式感的結局。

張馳對宇強說：

你是這輩子沒有故事，想擁有一個故事。我是故事太多，想給故事一個結局。

這句，又是一個段子，但好在，張馳最終用太陽，作為故事的句點。

在這場比賽中，他勝利了，代價是車輛到極限，剎車失靈，他衝出斷崖，飛向太陽。

?[飛馳人生]劇照

不少人說，這是個[末路狂花]式的結局，但我以為更像希臘故事裡，伊卡洛斯用蠟做的翅膀，飛向太陽，最終翅膀融化，伊卡洛斯墜落。

伊卡洛斯成就了一個完美的悲劇故事，它包含了理想(太陽)，小人物的不自量力(蠟做的翅膀)，和殉難的結局。

這也是宇強和記星在劇作層面必須落魄的原因，只有失敗者的飛翔才動人，王思聰的傷心事沒人想聽。

這也是韓寒小說和電影最大的不同。

他的小說里，主角總是「The One」(《長安亂》)，總有些跡象表明他們不凡，或至少自認為不凡。但結局，卻灰頭土臉，像是來人間一場，什麼也沒做成。

電影里，卻是小人物要干一件大事。

其實是同一件事，但顯然後者更雞湯。而這個留白的結局，讓這部電影扳回一城。

只是已經經過顛沛流離的韓寒，又似乎太執著於小人物的故事。

在這個飛向太陽的結尾中，又穿插剪輯了片中各種小人物望向天空。

那些不曾立體起來的配角，佔據了視線。

一定要讓「Heroes Never Die」的複數形式顯而易見，反而干擾了此刻該有的感動。

?[飛馳人生]劇照，甚至前史一句台詞帶過的駕校考官，也要在結局望天

這已經不是那個說出「時無英雄，豎子成名」的韓寒；

而是一個吭哧寫稿，賺錢開賽車，還可能被拉去領導席上作陪的韓寒。

他今年已經37歲。

他曾寫他的6號賽車，被放在雞窩旁，從沒裝過引擎，直到其他車都不能用，才臨危受命。而且幾次臨危受命，雖出過狀況，卻最終都拿下了冠軍。

6號終究是一台車，沒有生命，只有命運，而且連命運也是被動的，可是，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總有人願意一生永遠陪伴你。

這幾乎就是小人物張弛的故事。

它當然已經不是一個《像少年啦飛馳》的故事，而是一個不再少年的人，努力尋回少年的故事。

熱愛，是那時候最好的事情。

[飛馳人生]里，韓寒的金句還在，機靈還在，但熱愛，和愛往昔的自己混雜在一起，像一種殘念。

也許，每個人都只能在理想和現實之間，調和一個比例，最終都無法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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