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學 > 劉群華:守歲

劉群華:守歲

故鄉的守歲照舊承襲了老一道。


吃過晚飯,除了母親還忙些碗筷之事外,父親早搬出了糖果瓜子花生等我們喜歡吃的零食,擺在紅漆方桌上,囑咐我們不要出去走街串戶,生怕我們的唐突,打擾了鄰居的溫馨和喜慶。所以這時的叮囑是父親一年中最柔軟最討好我們的,害怕惹得我們不高興。自然我們也不問為什麼,在這麼甜蜜的氛圍里,我們樂於坐在家裡,像一群土撥鼠,愉快、機靈地剝花生、嚼甘蔗,享受慢慢的、濃烈的、古拙的團聚。


守歲有頗多忌諱。那些忌諱一進入臘月,母親便已交待無數遍,所以,這一晚我們是高興而謹慎的,少了些許頑劣之氣。母親說這一晚切記接什摸物要小心要穩,切勿打碎。倘若碎了,馬上要說「碎碎平安」以補冒失;這一晚與人說話自然要文明禮貌,尊老愛幼,切忌與人衝突或說話大喊大叫,讓人覺得莽撞粗魯、不懂禮數;當然在家迎親接客更是笑臉如春,鄰居半夜三更來擾,也要燒茶敬酒,好生招待一番……母親的囑咐還有很多,平日自由慣了的我們聽了多少有點不自在,故而,守歲守得謹小慎微。

母親處理完了收拾碗筷等瑣碎之事,便撥亮堂屋神龕下的紅燭及門廊里外的紅燈籠。這時暮色青黛,遠山朦朧。夾街的兩排商鋪都關門閉戶,從葉子窗里望過去,青石板的老街道少有人影。我們彼此相望,一家人少有如此安閑而祥和。


三十晚上的火,是守歲的一大特色。我們吃著南來北往的水果和佳品,腳下的炭火與院內外的紅燈籠相映成趣。這時的炭火相當旺盛,冒著緋紅的火舌,舔著我們小小的嫩腳板;紅燈籠則透過吊腳樓木質間的縫隙,撫摸在我們的臉上,像淡淡地塗上了一層胭脂。母親不敢燒小火,或調暗院內外的紅燈籠,這時的母親是大氣的,希望炭火照亮一屋的物什,燈籠照亮眼前的天穹及阡陌。一枝紅梅似乎趕來錦上添花,讓燈籠更亮更紅了些。


命田灣此刻的夜,在炭火和燈籠的映照下,顯得婀娜多姿,幸福怡然。


父親是添炭火的老手,他對三十晚上的火把握得恰到好處,不小也不大。火小了,一屋人便會覺得幾分春寒;大了些,又會渾身燥熱。只要不大不小,像喚醒小草的春陽似的火,嘖嘖地吮吸著溫暖,長出月白的尖芽。所添木炭是父親精心挑選的,沒有煙,更無異味,反而散發淡淡的清香。這些來自深山的雜木,此刻在我家順延著守歲的時光,像起伏的青峰慢慢掩過了蒼巷。

於炭火上溫一壺甜米酒,是我們最喜歡的。母親深知我們這股饞勁。待月上枝丫,守歲的人有了幾分倦態,她便去裡屋的陶罐里沽一勺甜米酒,再加一勺山泉水沖淡酒性,放炭火上一煮,很快就散發出甜甜的酒味。我們聽著街道上的聲響,不時瞄一眼煮翻滾了的米酒。等吊足了我們的胃口,母親才慢吞吞擺出幾個酒杯,提壺給每人灑上一杯。眼前米酒是農家樸實的飲料,儘管有幾分土氣,但那瓦藍的酒水和乳白的幾粒酒糟,像一幅年畫韻味悠長。


守歲在彼此的祝福中繼續進行。我們終於耐不住長長除夕夜的寡淡。而青石板街的幾戶商鋪也有了響動,鄰居家率先打開一扇鋪門,人站在街中央朝父親喊:「三缺一哈,玩兩把牌再守歲。」父親也早坐得煩了,母親更是忘了叮囑我們的規矩,默許父親出門去鄰居家了。父親出門比平常客套了許多,與鄰居見面忙握手道聲「好」,再敬煙,好像做客似的,許久才欣喜地落座。而我們也趁機溜出家門,點幾個花炮,把青黛的街頭巷尾鬧得人聲喧囂起來。


命田灣人的守歲並不是只許在屋裡頭。早幾年就年年在壩上守。


壩上是命田灣最開闊的一塊水泥平地,一條資江盤旋著它畫了半個圓圈,而沒畫的地方則是雪峰嶙峋的余峰。這處依山傍水的壩場,是命田灣一百多戶人家集體守歲的好地方。


記得那幾年每到年三十,村裡負責集體守歲的人便把父母叫去幫忙做年夜飯。他們在壩上擺滿一排大方桌子,一張接一張,幾十桌,長長的像一條龍盤曲騰飛。每張桌子上方掛一串紅燈籠,像一團彩雲裊繞於龍的兩爪,氣勢平挹遠方。當我們一桌桌坐滿,開飯的吉時到了,負責的人吆喝一嗓子:「呷年夜飯啦!」阿哥阿嫂們就端出東坡豬腿、豬腸粑粑、地瓜米線、糝子米粉肉,反正平日里少見的家常菜在此時均露了一回面。稍後,一夥村裡穿苗瑤民族服的姑娘魚貫而出,對著來村裡旅遊的客人唱起老古的山歌。我們似乎不理會這些,只敞開肚子吃,吃得嘴角泛油,一喘氣就冒飽嗝兒。這種年夜飯的氛圍像村裡趕喜席,吃出了熱鬧,也吃出了風情和團聚。

吃完年夜飯是集體守歲,與家裡守歲不同,氣勢大多了。在壩上守歲,有一老大堆的篝火,村裡的老少男女手牽著手,圍一個大圈兒唱歌跳舞。火越燒越旺,舞越跳越勁火,歌也越唱越高亢。我們穿插在唱歌跳舞的人群里叫著、笑著,還盯著篝火上不斷翻滾的烤全羊。這頭羊可能是村裡最大的頭羊,兩隻曲角兒足有我一小手粗,四蹄兒也有一握拳大。它已經被剝去了毛皮,渾身金黃酥嫩,散發出濃郁的香氣。我吞了吞口水,真想搶了那把彎刀,讓我一口米酒一口羊肉地享受這個美妙誘人的夜晚。


然而,吃烤全羊一定要等到除夕夜十二點。當鐘聲敲出了新的一年,壩上的歌舞更加歡騰,像滿滿一資江的驚濤駭浪席捲了兩岸的青翠與蒼崖。全羊被潔白的彎刀一刀一刀割下盛盤,送給鄰里親人,送給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捏起一塊肉,和著一杯米酒咀嚼,像青草在舌尖拔節,開出嫩嫩的清香。可我沒料到米酒此刻已經濃烈,完全催開了桃花的鮮艷,綻放在我的雙頰。


全村在壩上守歲也僅幾次,而今我們坐在屋裡守歲,雖然平淡,但溫暖了許多。父親在鄰居家玩了幾把牌,厭了,又輾轉回家。母親一個人盯著電視機打著哈欠。只有我們還眷戀著青石板街的煙花。「砰砰砰」,像春雷一樣震撼著冬眠的小生物,它們惺忪著眼睛,盯著除夕的天穹,迷茫了,又瞬間清醒了。它們像精靈一樣靈動。


青石板街的腳步越來越密了,許多店鋪也被一些小孩喊開,原本想在大年三十夜歇業的,此刻卻迎來了人流,他們也被燈籠畫得像硃砂染了一樣。


守歲很快又進入高潮,像唱歌拉住了人的心坎。我們一家盯著牆壁上「沙沙」響的圓盤表,當秒針分針時針一起指上12的時候,父親說:「新的一年來了,你們又長一歲了。」母親不聲不響,又提壺給我們灌滿一杯酒,說:「喝!」然後與我們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她又在口袋裡摸索了一陣,遞給我們一個個紅包。我欣喜若狂,揣著的紅包大概是守歲中最富豐收意識的沉澱,也是最澎湃季節中的橙黃。

命田灣人的守歲,不管在壩上還是在青石板街,像星星每天要迎接的磅礴太陽、碧水和阡陌、梯土與高山,保持著一顆初心,在大年三十晚的炭火邊起伏、蓄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閱讀行動 的精彩文章:

TAG:閱讀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