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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不到20歲面容卻似老婦人,求遍名醫我得到個更殘忍的真相

1

薛如初是個惡女人。

那不是尋常女人能做到的兇惡,她可不是和丈夫吵嘴打架、打罵孩子、擠兌婆婆小姑就能滿意的貨色,薛如初是敢真刀真槍和人幹上,並且還要把對方打得頭破血流、不敢求饒的狠角色。

她上街去買肉,隔得老遠就有年輕媳婦抱著孩子迅速躲進門裡去,幾個坐在路邊嗑瓜子的老婦腿也開始發抖了,卻還有人故作鎮定地揚高聲音說著不著調的話:「看她手上那提血淋淋的生肉!不知道是從她哪個仇家身上割下來的呢——」

另幾個老婦嚇得一哆嗦,紛紛湊近了連連詢問:「母夜叉又做什麼事了?」

「此事說來話長……」

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手上的肉還故意往老婦那邊甩了甩。

老婦嚇得一個倒仰,立刻噤聲。等她一走遠,立刻又開始變本加厲地將她描述成一隻惡鬼。

薛如初只當沒有聽見。

她知道自己若是惡狠狠瞪那嚼舌根的婆婦,耳邊必然會少許多聒噪。可是於她而言,街坊里散播的流言根本沒有什麼實質性傷害,生活里苦的澀的東西多著呢,要是這也在意那也傷心,早不知道上吊幾回了。

繞過街口的關帝廟就是她家,薛如初拿胳膊撞了撞門,過了一會兒,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取下門閂,拉開門板,眯著眼睛仰視她,好半晌才分辨出來,連忙讓她進去。

門又被「咣當」摔上,門閂插得死緊。

街頭的老婦指指點點,「看見沒有?那就是她老娘,得了重病,母夜叉還不肯給她治!」

「活該天打五雷劈了這沒良心的……」

薛如初在砧板上放下肉,拿滾水過了一遍,一邊仔細挑著皮上的細毛,一邊吩咐道:「婉婉,你去後院地里摘一把蔥來。」

倚在門口揀著佛豆的老太太放下碗,歪歪扭扭出了後門,過一會兒握著把蔥放到灶台上。薛如初正要切蔥花,婉婉就拉了拉她的衣角。

「人。」她說,因為太久沒出聲,嗓子有些啞,卻仍聽得出是個少女的音色。

薛如初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男人。」婉婉用還沾著點泥的手指向後院,「有個,男人。」

婉婉想了想,又補充道,「死了。」

嚯,她不找麻煩,麻煩倒還主動找上門來。也不知道哪裡死了個男人扔到她家的院子里來,不趕緊埋了,不僅要發臭,更是給那些長舌婦平白添了嚼頭。

薛如初擦了擦手,推門而出。

那男人長條條的身板,細胳膊細腿,側著臉倒在泥地里,壓塌了一大片野菜。薛如初皺緊了眉,綳著布鞋尖踢了踢他的腰,沒見反應,又扳過臉來打量。借著她行走江湖的經驗,掀了眼皮看看,又捏住下頜迫他露出舌頭,看了半天,把他摔回地上,下定結論,「死透了。」

地上的男人卻突然出了聲:「我肋骨斷了。」

薛如初霎時止步,彷彿被定住了身。男人趁機往前蠕動一尺半,抱住了薛如初的腳腕,「求美人姐姐救我一命!」

婉婉不屑地朝他冷哼,這人只怕是沒聽過薛如初的名字,以為說些花言巧語就能哄人開心了,真是沒見識——然後她就看見薛如初彎下腰把人往屋裡拖,還贊同道:「小兄弟說話真好聽。」

年輕男人痛得倒吸冷氣,還不忘露出友好的假笑。

小兄弟自稱叫阿堯,天津衛人士,進京遊玩路上遭遇劫匪打劫,那幫劫匪太沒人性,把他扒得底褲都不剩,他只好混在乞丐堆里弄了身衣服,打算進京報官,誰知走到京郊的一座小山上卻踩滑了滾下山坡,肋骨都摔斷了,撐著一口氣爬到了一戶院子里就暈了過去。

薛如初找了個長板凳給他趴著,坐在一旁嗑著瓜子聽他講這段奇遇,嘖嘖感嘆道:「人要是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縫。」

阿堯默了默,終於忍不住問道:「能不能讓傷患躺床上?」

薛如初果斷回絕,「不能,我家沒有多的床。」

「那你能不能給我請個大夫?」

「你有錢嗎?」

「沒有。」

薛如初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面走,「江湖有緣再見吧。」

「哎哎哎別啊!美人姐姐!做人要有同情心啊!」

聽到「美人姐姐」四個字,薛如初才放緩了動作,讓他趴回板凳上,老神在在抓了把瓜子繼續嗑,「那行吧,你說說你有點什麼價值,我不能白救你一命,總得有點回報吧?」

阿堯痛苦地轉了轉眼珠子,咬牙道:「我會治病!」

「小兒咳嗽怎麼辦?」

「多半是肺熱,我治不了。」

「眼瞎了能治好嗎?」

「那是命,有人完美就總有人有缺陷。」

「斷腿能長出來嗎?」

「……姐姐你坑人呢吧?」

一旁的婉婉發出一聲冷笑。阿堯靈光一閃,扭頭興沖沖地對婉婉嚷道:「老夫人,你別看不起我,尋常的病我都不放在眼裡,唯獨是那些庸醫看不出來的疑難雜症,我能治!」

婉婉把手裡的盆子一扽,氣得抓起一把豆子就往他臉上扔。扔了兩把可能是覺得浪費豆子,又氣鼓鼓地抱著盆子去灶台上剝了。

阿堯被豆子砸得茫然不知所措,薛如初卻突然笑了。

她半蹲下身來,直視著阿堯的面孔,不知為什麼,阿堯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壓抑卻滾燙的火焰。

「疑難雜症?我這裡倒是有一個給你試試身手。」

「——她是我妹妹。」

2

阿堯趴在薛如婉面前,一動不動地看她剝佛豆。

「娉娉裊裊十三餘……」婉婉傴僂著背,趔趔趄趄地把盆子放到案板上。

「豆蔻梢頭二月初……」婉婉不耐煩地轉了個身,拍死一隻在自己臉上的褶紋里折了腿的蒼蠅。

阿堯閉嘴了。他凝重地看向薛如初,神情如喪考妣。良久,他篤定地開口,「杜牧肯定瞎寫詩。」

薛如初「呵呵」一聲,轉身去切菜,冷笑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頂多讓你待三個月,治好她的病,進京報官的路費雜費我出;治不好她的病,打斷你的腿再滾蛋。」

阿堯急忙把面前的葯碗挪開,申辯道:「這麼點時間都還不夠我恢復傷勢的——」

「別跟老娘討價還價。」薛如初把菜刀往案板上齊齊一剁,一截排骨裂成兩半。

阿堯看著那排骨,覺得自己斷了的肋骨又在隱隱作痛。他生怕自己會落得那排骨的下場,不敢再反駁,只低聲嘟囔道:「你根本就不信我會治好她……」

「四個月。」薛如初拔起菜刀,利落地切著肉,沒有回頭看他,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他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發問:「為什麼不請個郎中來看一看?」

「郎中可不敢上我這裡來。」

「為什麼?」

「醫者不自醫。怕讓我打斷了腿,以後坐不了館。」

阿堯默了默,又不怕死地問道:「你到底做過什麼事讓他們那麼怕你?」

薛如初的動作難得地停頓了。她沉默了片刻,回道,「唔,這個么,打了個衙役算不算?」

「怎麼打的?」

「拳打腳踢唄,還咬了一口。」

「打得多重?」

「我也不清楚,那日之後就沒見他出過門了。不過當時他渾身的傷,腿應該是斷了,估計站不起來了。」

「……為什麼打他?」

「看不順眼唄。」

「為什麼看不順眼?」

薛如初終於耐不住了,一刀拍碎了一截黃瓜,冷喝道:「你這張破嘴就是用來說爛話的嗎?當心老娘撕爛你的——」

門口「哐當」一聲,婉婉手裡一盆剛摘的新鮮佛豆掉在地上,那張與年紀不符的面龐上,顯露齣劇烈的情緒波動,驚恐和絕望交雜著在眼底炸開。阿堯看著就渾身流下了冷汗,覺得有一股古怪的肅殺之氣籠罩住姐妹二人。

薛如初神情一變,緊緊抱住婉婉連聲撫慰起來。

那場景有些詭異的動人,阿堯覺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麼隱秘,低下頭不敢再看。

薛如初哄好了婉婉,扶她睡下了,掖了掖被角,半靠在床邊凝視了良久。阿堯悄悄抬起眼來,看見她用手輕輕撫摸婉婉花白的頭髮,額頭的皺紋,和皮肉鬆弛的面頰。

一個二十齣頭,一個豆蔻年歲。

一個風華正茂,一個雪鬢霜鬟。

阿堯的心裡此刻才體會到了幾分薛如初的痛。那份痛不劇烈,緊緊密密的,纏繞在心臟每一處,不經意時就收緊線繩,狠狠勒進你的血肉里。

薛如初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

阿堯低聲道:「美人姐姐能不能帶我出去吹吹風——」

薛如初冷冷睨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出了門。阿堯正要嘆氣,她卻又折回來了,連人帶板凳把阿堯抱了出去。

阿堯整個人都快被她的胳膊夾斷氣了。

月夜,京郊,簡樸小院,薛如初和他。

她倚著門板,坐在平日里婉婉剝佛豆的地方,支著一條腿看月亮。阿堯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存在感,薛如初周身都漂浮著一種能悶死人的孤寂,阿堯十八年來,從未體驗過這樣一種讓人打心底泛起難受的氣氛。

「婉婉的病是不是跟那個衙役有關?或者說,就是那個衙役造成的?」阿堯問她。

薛如初靜默的時間有些長,長到阿堯幾乎都以為不會得到回答了,她的聲音才在夜風裡飄渺地浮起來。

「我們從前住在保定府時,街坊人人都知道我有個俊俏的小妹妹,一個未嫁女帶著個小姑娘,難免會遭人覬覦。有次一個過路的男人借口要討杯茶喝強闖進了屋子,想對我動手動腳,雖被我趕出去了,到底傳出些流言蜚語。好在我有個未婚夫,因為至親去世要守孝三年,我們定好了孝期過後再成親。後來他舅舅在京城發了財,要接他母子進京享福,他就帶上我們離開了保定府。」

「婉婉到了京城地界就生了怪病,嗜睡、睏倦、渾身乏力,甚至頭上慢慢出現銀髮,我未婚夫悄悄找了幾個走江湖的郎中看過,有的被嚇得不輕直呼是上天降罪,有的喊著佛號說是被人鎮魘,有的甚至覺得我們找了個老太太耍弄人,拂袖而去。到了後來他們也真信了是天譴,不願再收留我們,給了幾個錢就打發走了,婚約也不了了之。」

「我和婉婉流落在坊間,她害怕被人指著鼻子說妖怪,漸漸不肯在人前說話。街坊都以為我們是母女,我也從未辯解過,有閑得發慌的老婦問過她為何從不出門,我說她身體不好,老婦向我介紹大夫,婉婉害怕再看病,我也都推辭了。漸漸的,就流傳起來我不肯給老娘看病的流言。」

「有一天一隊衙役風風火火地闖進門來,為首的正是從前被我趕走的登徒子,他看見我在街頭買菜,就想法子假公濟私污衊我窩藏欽犯,帶人找上門來,卻看見一個老太太喊我『姐姐』,嚇得指著婉婉說妖孽。婉婉害怕得大叫,哭得喘不過氣,我就操起板凳往那些衙役身上砸,我天生力氣大,他們也不過是幫人辦事,哪肯真吃虧,做做樣子威脅我幾下就跑了,留下那個混蛋被我打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我找了個麻袋把他捆起來扔到了五城兵馬司衙門附近,他大概是至今未醒,還沒有找過我麻煩。」

阿堯聽得心驚肉跳,不由問道,「您貴庚?」

薛如初瞟了他一眼,「二十一。」

「後來沒成親?」

「誰敢?」她噗嗤笑了,「誰敢娶我?要是敢變心,不得被我打到半身不遂。」

阿堯訥訥低下了頭,下巴抵在板凳上,喃喃道:「沒想到板凳兄曾經如此英武,如今要馱著小弟我,受累了,受累了。」

見薛如初失笑,他緊跟著就說了一句,「你也受累了。」沉默一會,又道,「婉婉是個好姑娘,會有好報的。」

她抿緊了嘴唇,像打開了話匣子似的,每一句感嘆里一聲比一聲低沉。

「婉婉從前特別愛說話,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和誰都玩得到一塊去。而如今……她老了,智力退化了,行動遲緩了,生氣也沒了。」

「她不想活,我也覺得活著沒意思,可是我想要她過得好,比那些狗東西都好。所以我不在意流言蜚語,想要她也不在意,好好的,就好好的。」

「有的人天生高高在上蒼生環繞,只怕在世幾十年不能享盡了快樂。有的人卻一步一跌撞,連安穩和平凡都成了奢望——」

阿堯突然抓住她的手,有些冒犯,但此時沒人計較這個,他炯炯地凝望著薛如初,擲地有聲道:「我沒做過什麼壞事也淪落至如此地步,可我向來相信因果輪迴,世道總會還我們一個黑白分明的公平。」

那誓言透著未經世事的稚氣和蠢鈍,薛如初本能的想笑,可她笑不出來。她已經被打磨得很疲倦了,不願意再親手挫去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的銳氣。

沉默便造就了夜色恆遠。

3

阿堯既然說了要治病,在他勉強能下地之後,就開始對婉婉進行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療程。在地上學土龍爬、在床上來回打著滾、嗑核桃皮練牙齒就罷了,還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顆丹藥,碾成粉末每日給婉婉和水吞下。

「四十九日,只要七七四十九日必定見效。」阿堯笑嘻嘻地吃著煮好的佛豆。他能動彈之後便得寸進尺地不肯睡板凳,被薛如初拳腳威脅一頓之後放棄了爭取福利,每晚老老實實拿根繩子把自己捆在板凳上防止滾落。

薛如初正在燒水給婉婉服藥,聞言掂起繩子威脅道:「要是讓我知道你在瞎折騰,這根繩子就用來捆你的裹屍布。」

阿堯如今也分辨得出她是真生氣假生氣了,做了個鬼臉逗她笑,很沒有求生欲地繼續指導婉婉嗑核桃皮。

婉婉將信將疑地落牙,涎津順著嘴角淌下來,她也沒有意識到要擦一擦。阿堯的佛豆躺在舌尖上一時忘了咽下去,凝視了婉婉良久,嘆息一聲,拿自己的袖子給她擦了擦臉。婉婉愣愣地,捧著核桃看向他,稚嫩的靈魂在渾濁的眼中掙扎,與無可抵抗的衰老一起,湮滅在隱隱的眼淚里。

阿堯突然覺得沉重,他身上擔負著的不止是原本的任務,現在更多了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女人所有的希冀。這份希冀,比他曾承擔著的所有腥風血雨都令人緊張,讓他有了不得不完成的理由和信念。

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四個月之期已不足半月,婉婉開始大量的脫髮,皮膚生癢,夜裡常常哀喚著「骨頭痛」醒過來。薛如初儘管相信了阿堯解釋是新舊更替的正常現象,卻也對婉婉的遭遇心痛不已。

「七天。」她赤紅著眼睛,抱著因為疼痛而蜷縮在床腳的婉婉,對阿堯說道,「還有七天,你最好祈禱她會好起來。」

「我確定。」他半跪在床邊,切著婉婉的脈搏,凝重地道,「以性命起誓,我絕對會讓婉婉恢復原狀。」

婉婉停止了顫抖,漸漸安靜下來,薛如初也恢復了鎮定。

是夜,婉婉有些躁動不安,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又說不出哪裡不適,阿堯立刻翻身下凳,捏住她胳膊上的一個穴位,按摩了半晌,婉婉才平靜下來,卻拉著他的袖子不肯放了。

阿堯無辜地望向薛如初。

薛如初幾乎立刻就要喝罵他一聲滾蛋,但一大一小兩個人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像是渴望母愛的兩隻小兔崽,她無語凝噎了一下,扯起被子蒙頭倒下,懶得再理會這個得寸進尺的臭崽子,卻在中間空出了一個位置。

阿堯知道她是默許了,於是趕緊拍去衣服上的灰,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可憐巴巴地躺了上去。

心跳得很快,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手掌也跟著顫動起來。(小說名:《惡女如初》,作者:鏡藍。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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