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學 > 小說:九月九的酒

小說:九月九的酒

文/齊雲軻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小說:九月九的酒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

醒來時,發現窗外已經是華燈初上的夜晚,我想坐起來,可是稍微動一下身子,都感到有鑽心的痛向我襲來。

正在此時,華子推門而進,驚喜地叫起來:哥,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你……

「沒事兒,你哥暫時還死不了,放心吧!」我擠出一絲笑,望著這個好兄弟。

華子是我的表弟,剛開始他非要與我一起進城,說實話我很不情願。一是因為酒坊里離不開他,他14歲初中沒畢業就到酒坊幫忙,這幾年已經將酒坊的所有活計幹得很順手了;二是我進城是為了找春紅,他跟著有許多的不便。

可是,自幼與我形影不離的華子死活非要跟著來,加上姑父的同意,我也只好帶著他這條「尾巴」進城了。

到城裡那天,我們到建築工地上找到當工頭的、同村的金狗。

金狗很大方的收留了我們,當天晚上還帶我們一起去喝了酒。說真的,那酒雖然比我們村酒坊釀的女兒黑一瓶貴出三塊錢,但是味道和後勁兒卻比女兒黑差的太多了:入口辣、進胃裡還是辣,半夜裡頭疼的睡不著,胃裡難受的跑幾次廁所——所謂的廁所只是工地上用三塊石棉瓦和一條布帘子臨時搭建的可供一人蹲裡面解決大小便的窄小「籠子」,上不封頂、站外邊可以看到蹲裡面人的鞋——吐得眼冒金星,酸水都出來了。

我們村釀的女兒黑可不是這樣的。女兒黑是用我們那特有的黑高粱釀造的,是純糧食酒,入口綿、後味兒是香的,連打嗝也會從胃裡泛出一陣柔柔的香馨。即使是不勝酒力的人,喝上半斤八兩的,頂多頭有點兒小暈,胃裡是不會難受的。喝醉了,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覺,一直睡到翌日太陽曬到屁股。夜裡是不會出現胃疼、頭疼的,更不會嘔吐。如果喝得過量了,最多多睡一會兒罷了。

我們村也因為女兒黑而揚名遐邇。酒坊的生意很好,為我們村的鄉親們快速發家致富開闢了一條捷徑。每到九月初九重陽節這天,我們村都會舉行盛大的酒會,來祭祀社稷之神和酒神。

祭祀的時候,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會恭恭敬敬的端起一碗酒舉過頭頂,跪在社稷之神和酒神塑像前,向他們敬酒。族長和村長則各自舉起一壇酒敬給穀神。我們感謝眾神提供了糧食,供我們吃食和釀酒。

祭祀結束後,我們全村不分男女老幼一同飲酒、相互敬酒,特別是向客人敬酒。遠道而來的客人,在這一天沒有不醉倒的。

此外,從重陽節的前一天開始,一直到九月十五,這幾天我們村開展物資交流大會,十里八鄉的鄉親們都來參加,比趕廟會還要熱鬧。會上,買賣的東西很多,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應有盡有,唱戲的、耍猴的、騎馬的、踩高蹺的也來湊趣。村子裡,這幾天一直氤氳著一股濃濃的酒香,洋溢著歡樂的氣氛,沁人心扉,讓人欣悅。

外村的人因此羨慕我們村的人,說我們村的物資交流大會比鎮上的逢集人還要多、買賣的東西還要齊全。我們村的小夥子也因此更容易找到合適的對象。女方家只要一聽說對方是我們村的,基本上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親事,他們還會以攀上這門親而感到光彩呢。

但是,我們村這樣的好景象並沒能長久的持續下去。前幾年,在外打工歸來、手裡有倆錢的賴孩接管了酒坊的經營管理權。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為了牟取暴利,故意減少了原料配置,還往酒裡頭兌水摻假。女兒黑,經過幾代人近百年才打造成功的一個白酒品牌就這樣給敗壞了。

從那時起,酒坊的生意一落千丈,眼看著就得關門了。賴孩嚇得提前躲走了,他的老爹、也就是我們的賴犟老伯承受不了村裡人的辱罵和討債者的登門圍堵,在一個夜裡弔死在了門外的大柳樹上。

小說:九月九的酒

父親死了,哥哥跑了,春紅在村裡也待不下去了。

那天,春紅對我說她要進城打工去了。

我很吃驚,忙勸止:你別去,就在村裡,好不好?

她望著我,神情堅定地說:不好!我已經決定了,過兩天就走。我已經沒臉再在村裡待下去了。我去掙錢,掙夠了再回來還債。還了債,大家也許還能原諒俺一家,哥哥或許還能回來。爹走了,俺就剩哥哥一個親人了……

她說著,淚水迫不及待地下來了。我上前替她擦著眼淚,安慰她:我也是你的親人啊!咱不是說好了,再等兩年就結婚嗎?

她搖搖頭:在債沒還清之前,結婚是不可能的。你會等我嗎?

「我不僅會等你,還會和你一起掙錢還債,咱一起去打工吧!」我也堅定的說。

她望著我,眼神里有些許的欣慰,笑了。

可是,第二天她就偷偷地進城了。

等我發現時,她已經走遠了。我回家向父母辭行時,卻遭到了包括姑父在內的所有家人的強烈反對:老賴家害苦了咱們村,她說是為了還債去打工,其實就是出去躲債了。讓她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你不能去,我們還要振興女兒黑,讓咱村從頹敗中走出來。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的命!

我只好暫時留下來。因為他們說得對,只有重振酒坊,讓女兒黑的品牌重新打出去,再次得到大家的認可,我們村所有人的尊嚴才能拾起來。否則的話,我們活著將不會有絲毫的臉面,永遠讓人看不起。

只是,對於春紅的思念與日俱增、越來越濃,這也促使我更加努力的奮鬥著。因為我明白,只有儘快消除不利影響,重振女兒黑品牌,春紅才能回家,我們的愛情才能有開花結果的希望。

其實,早在小學六年級時,我就愛上了春紅。

那時,春紅是班裡的數學課代表,我們都喊她是數學班長。她主要負責數學作業的收集和發放,此外,還有一項特殊的權力,那就是替數學老師懲罰寫錯作業的學生。懲罰不是讓重寫作業,而是挨條子。作業發下來後,老師在講台上站著,她拿著一根樹條子挨個檢查大家攤開的作業本,發現有「大叉子」後,一道題打兩條子。

只見做錯作業的同學怯怯的伸出發抖的手掌,她左手拉著同學的手指,右手用樹條子點著作業本,數數錯了多少題,然後在心裡計算著該打多少條子。計算完畢,她就高揚起右手中的樹條子,然後往下落在了同學顫抖的手掌上,和著節拍發出「啪嘰、啪嘰、啪嘰」的聲響。這聲響每天在教室里至少也要持續五到八分鐘。

我的數學課學得不好,所以挨條子是家常便飯,而且挨的還不少。當春紅拽著我的手指時,我感受到了她手指間的滑膩和溫暖,樹條子落下時,我又感到了疼。但是,疼只是第一下,往後的就不怎麼疼了,她總是高高舉起樹條子,輕輕的放下來。看到了她那水靈靈的雙眼裡蓄滿著愛戀和疼惜,我心中一陣的緊張,倏爾,汗水下來了,臉也紅了。

那時,我們只有13歲。

懵懂無知的愛情,在那個懵懂無知的年紀里醞釀著、發展著。到初中後,我的成績更差了,而她由於經常被哥哥叫到酒坊幫忙,也漸漸跟不上課了,成績一落千丈,最後連縣二高都沒能考上。

初中畢業後,我們結束了學業,都到酒坊幹活。她是保管員兼會計,我是啥活兒都干,哪裡需要去哪裡。雖然那段歲月我們都很累,但是累得也高興。

每天忙完後,我們愛到村外的柳樹林里約會。那裡有許多麥秸垛,安靜又安全,不易被人發現,儘管我們倆的事兒大家早就知道了。

在那短暫的約會時間裡,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儘管許多話好像與我們的愛情壓根不沾邊,可是我們都願意相互傾聽。說著,聽著,不覺間二人就抱在了一起,相互表達著愛戀和思念。我們約定,在二十歲那年結婚,並得到了雙方家長的同意。

誰也沒料到後來酒坊出事,它亂了我倆的一切,也變了我倆的一切。

小說:九月九的酒

兩三年後,酒坊逐漸恢復了正常運營,我決定去城裡找春紅,並說服了我的家人,讓他們重新接受她。在所有工作都做好後,我和華子一道向著城市奔去。

在進城之前,我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了春紅的近況:她進城裡之後,先後做過快遞員、電子廠女工、紡織廠女工、保潔員、酒店服務員等,現正在一家有錢人那給小孩當保姆。不過,我還不知道她所在的那家有錢人具體住在什麼地方,只知道在富人聚居的金山區。

我和華子醉酒醒來後的第二天,在金狗的幫助下,打聽到了那家富人的確切地址。我們倆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問了十幾次路,終於找到了聚豪花園小區,又問了三個人,才找到那個一樓。

那是一樓帶院的豪宅,大門正中間掛起一道古色古香的牌匾,鑲嵌著四個鎏金大字:安富之家。牌匾兩側掛倆紅撲撲的繡球燈籠,煞是可愛。抬望那高聳入雲的樓房,我感到頭有點暈:這得有多少層啊!我們村最高的也就三層了,城裡就是不一樣。

我怯生生的去敲門——讓我想起了當年做錯題挨條子時的情景——準確的說不是敲門,是拍門。拍了半天,沒人應,我和華子就喊開了:春紅開門啊,春紅……

大門突然間開了,啊!是春紅!是春紅!

她變了!?

她的辮子不見了,一頭的秀髮披散著下垂到肩上,臉又白又細,嘴上的唇彩紅艷艷的,穿著一身絲綢睡衣,肚子微微隆起……

隆起?隆起?隆起?!

她看見我倆,似乎沒怎麼吃驚,隨口問了句:你們來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我又氣又驚,指著她的肚子問:「這是咋回事?咋回事?」

「和你有關嗎?」她斜了我一眼,低下頭搽著指甲油,「我沒時間與你們磨牙,都快回去吧。」

她說完竟然「咣當」一聲關閉了大門。

我忙上前去拍門,門忽然又開了,卻冒出一個光頭,將我往外使勁一推,我踉蹌著幾乎倒地。

華子趕緊上去扶我。

光頭望著我倆,不屑一顧地笑了一聲,然後用手指點著我倆的頭說:回去後,給老子把嘴把嚴實點兒,春紅的事兒要是被人知道了,老子饒不了你們!快給老子滾遠點,鄉巴佬!

怒氣沖沖的我一躍而起,大罵著:「混蛋!你算他娘的老幾呀!把春紅還給我,她是我的女人!」上前一腳踢過去。

正準備進去的光頭挨了一腳後,惱了,回過頭來,開始反擊,一拳砸向我。我的右眼又黑又疼,什麼也看不見,使勁拿頭去牴他的肚子。他罵道「媽的!」便狠勁捶我的背。

正在此時,從院里又衝出來倆人,也是光頭,上前一起來打我。膽小的華子卻躲站在一旁哭著喊:別打了,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

我的心已經碎了,也忘卻什麼是疼,就那樣挨著打,一直到昏過去。

我問華子:今天是什麼日子?

「九月初八。」

「哦,又要到重陽節了。」我淡淡地說。

華子怯怯地說:剛才金狗來了,說要喊幾個老鄉去給你報仇,被我好說歹說攔下了,在這咱不是人家的對手,你說是吧,哥!

我點點頭:你長大了。

「其實最後是春紅出來,阻止了他們,才放咱走的。臨走時,她給我一把錢,我不要,她非要塞給我。我背起你走時,將錢扔在了地上。哥,咱就是再窮,那錢咱也不能要!要了,就讓他們小瞧咱了。我回頭一看,你猜怎麼著?她流淚了,哥。」華子又哭了。

「不要再提她!」我怒吼一聲。

「……」

我努力平靜下來,望著獃子一般的華子,笑起來:「兄弟,明天我們回家!」

「回家?」

「對!我們回家!我想喝咱的女兒黑了,想死了。」

「好!咱明天就回家,還能趕上物資交流大會。到時候,咱好好的樂呵樂呵,痛痛快快的喝個夠!」華子激動起來。

見華子破涕為笑,我有點兒哭笑不得了。春紅已經變了,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可愛純潔的姑娘了。我不知道這次來找她是對是錯。早知道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了,我還來找她幹什麼?可是,如果不來,又怎能知道她變了呢?說不定自己還在老家努力憧憬著二人美好的未來呢?

未來的美好,只是一個夢?對,是夢。夢,終究會有醒來或破滅的時候。而我的夢,是醒了,還是破了?

我想打開一壇女兒黑,灌進去,讓我在亦真亦幻中來找尋這個問題的確切答案。

春紅,春紅,你到底是怎麼了?是什麼讓你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是貧窮?是負債?是城市裡安逸的生活,還是負累?你忘了我們曾經的約定了嗎?你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你忘了老家的女兒黑,忘了九月九的酒會了嗎?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兩行淚從臉上划過,流進了我的心底,將苦痛和不解的潮水攪得洶湧澎湃起來……

小說:九月九的酒

(圖片來自於網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作家薈 的精彩文章:

小說:如果雲知道
隨筆:徐州為啥稱彭城

TAG:作家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