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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道教與丹道(一):漢代以來道家思想的演化

黃老並稱:清凈貴無之道與仙道

漢初,鑒於秦以苛政速亡的教訓與易代之際的民生艱難,推重黃老之學,奉行與民休息無為而治的政策。「無為而治」的思想淵源,可上溯《老子》「愛國治民,能無為乎」、「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之說,而上古聖王黃帝「垂衣裳而天下治」(《周易?繫辭下》),正是身體力行此無為之道的代表。道家對黃帝的尊崇,是循順世俗大眾「尊古而賤今」(《淮南子?修務訓》)的心理,主動引黃帝入自家學說與老子共為鼻祖。漢初道家託名黃老,兼采諸家之長而「與時遷從,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司馬談,《論六家要旨》),黃老之學一時大盛。

黃老並稱的深切意義,在於以老子為代表的清凈貴無之道與以黃帝為旗幟的術數、方技之道的結合。《漢書?藝文志》中,提名老子之著作只見於道家類,而提名黃帝之作則多見於術數、方技兩略。術數、方技類作品所託名之黃帝,是超越世俗存在的神仙代表。而反映黃帝由世間王者向超世間仙人之轉化,則以《莊子?在宥》篇演述黃帝於崆峒問道於廣成子的故事為標誌,呼應於《莊子?大宗師》所謂「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黃帝得之,以登雲天」。《在宥》篇有關黃帝問道於廣成得其所授「守一」長生之術的記述,是道家思想與神仙化的黃帝形象的結合典範。這種結合,貫通了清靜貴無之道與修仙之道,從而使道家的宗教化得以可能。

伴隨道家宗教化進程的深入,神仙化的黃帝(與廣成子)促成了老子形象在東漢的全面神仙化。《後漢書·楚王英傳》載東漢光武帝之子楚王英「更喜黃老,學為浮屠,齋戒祭祀」。及至漢末,桓帝於「宮中立黃老、浮屠之祠」(《後漢書·襄楷傳》),「祠黃老於濯搪宮」(《後漢書·桓帝紀》),都是將黃老作為神仙而祭祀。桓帝多次遣人去苦縣祭祀老子,於延熹八年(165年)命邊邵作《老子銘》,其中言「世之好道者」,「以老子離合於混沌之氣,與三光為終始。觀天作讖,(升)降斗星,隨日九變,與時消息,規矩三光,四靈在旁。存想丹田,太一紫房。道成身化,蟬蛻渡世。自羲農以來,(世)為聖者作師」。此類「好道者」之思想,正呼應於明帝、章帝之際益州太守王阜所作的《老子聖母碑》:「老子者,道也,乃生於無形之先,起於太初之前,行於太系之元,浮游六虛,出入幽冥,觀混合之未別,窺清濁之未分」

此神仙形象,比之《在宥》篇中的廣成子,又更有過之。

黃老的共同神仙化,催生了以之為最高神靈代表的黃老道信仰,這是道教的雛形。葛洪在《抱朴子》中,對應於儒家之「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將此信仰概述為「祖述黃老,憲章玄虛」

道術與道教

1)張道陵與天師道

前後漢交替之際,方士改稱道士,道士之名固定下來流傳至今。東漢明帝以來,佛教漸有傳入中國之跡象。道家思想的演進加以外來宗教的刺激,道士之宗教意識遂萌發勃興。

張陵,世稱張道陵,原籍沛國豐縣,本是太學諸生,博通五經,漢明帝時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任巴郡江州(今重慶市)令。後隱居洛陽北邙山,修習長生之道。聞蜀人純厚,易於教化,而巴蜀之地流行瘴氣致人病困,適於以符籙化解療治,乃與弟子入蜀,居鵠鳴山(後稱鶴鳴山)中。漢順帝時,張道陵於此創正一盟威道,奉老子為教主,尊號「太上老君」,以《老子五千文》為道民所習之經典,造道書二十四篇,以鵠鳴山為中心設二十四治為傳道基地。因信受此道者須出五斗米,而被稱作五斗米道。由於道陵自稱太上老君「授以三天正法,命為天師」,「為三天法師正一真人」,故此教又稱作天師道。

道陵死後(從道教角度為飛升),其子張衡、其孫張魯以天師身份繼其事業,值漢末大亂,張魯佔據東川漢中之地,施行體現天師道精神的政教合一之治,以受道者為祭酒分領民眾,教民以誠信不欺,有病自首其過,於義舍設義米肉,行者可量腹取足,犯法者三原然後行刑,不設長史而以祭酒管理地方政務(《三國志·張魯傳》)。陳壽稱其「以鬼道教民」,顯是出於將張道陵一系視作「假道為騙」之術士的偏見,不過也反映出天師道以符籙章蘸之宗教儀式為主的事實。符籙之道及其所對應的爙災治病、祈福報功、驅神役鬼之事,帶有明顯的巫祝雜術的特徵,在道家內部也往往被視作形而下的手段而未必以為高明,於正統儒家則純被歸於「怪力亂神」一流。但因其能以保全民眾於亂世而不失德化之教,從者甚重,「民、夷信向之」

張魯審時度勢,歸降曹操,其身封侯。而天師道也因而流行於全國。有晉一代信奉天師道者甚多,其中不乏世家大族子弟與高明才智之士。王羲之即世奉天師道者。而陶淵明更是「平生保持陶氏世傳之天師道信仰」,「外儒而內道,舍釋迦而宗天師者」(陳寅恪,《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係》)。其《神釋詩》雲「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正是宗天師道而通達「委運任化」之高明境界的代表。

張魯之子張勝領其族人南遷於江西龍虎山,歷宋、元以降,成為龍虎山正一派的張天師世家,累世備受寵封,成為可與山東曲阜的孔子世家相提並論的中國文化世家巨室。正一天師道也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成為道教之主流。其影響之延綿深遠,不可謂非道陵道術之功,恐亦非其創教之時所可以預想。

2)後世道教的演化

魏晉時代的道教,在天師道之外,有許遜(旌陽)在南方以道術整治南昌、九江間的水利,創立凈明忠孝教,宣揚忠孝為立德之本,以立功濟世為利民之基,可謂援儒入道的典範。

進入南北朝後,北朝以寇謙之為中堅,將張道陵開創之教法進一步宗教化,自言奉太上老君之命頂替張道陵去世後人間天師一職之缺位,「清整道教,除去三張(註:即張陵、張衡、張魯)偽法,租米錢稅及男女合氣之術」(《魏書·釋老志》)。寇謙之對早期道教的教義和制度進行了全面的改革,「專以禮度為首」,吸取儒家五常(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觀念,採用佛教徒輸入之天文歷算醫藥之學,特別是借鑒襲取了佛教之戒律新學,吸融儒釋之禮儀規戒,建立了較完整的道教教理教義和齋戒儀式,並改革道官職位的世襲制度,主張唯賢是授,信守持戒修行。

他奠定了道教儀式的齋懺醮儀等規矩,成為後世道教教儀之基礎。這一切深刻改變了道教之本來面目。贊成者以為擺脫了原始宗教之粗鄙淺薄風貌,道教得以從江湖進入廟堂;反對者以為去道日遠,有南橘北枳、去精華而留糟粕之嘆。經寇謙之改革後的天師道,後人稱新天師道或北天師道。

此天師道為北魏太武帝奉為國教,被東漢以來儒家士族居留北方之代表崔浩所利用以排佛。後崔浩因修國史得罪而身死族滅,文成帝恢復佛教,北天師道之影響也日漸衰落。

不同於寇謙之襲取佛教律學之實而不顯其名相,南朝之道教領袖陶仲景則已開始趨向融通佛道兩家之思想與方法。他與梁武帝早年便相識,梁武稱帝後常與隱居句曲山(茅山)的他書信往來以討論朝事,時人謂之「山中丞相」(《南史·陶弘景傳》)。梁武以帝王之尊而酷好佛道二教,直接促進了二教之借鑒互會。仲景作《答朝士訪仙佛兩法體相書》,於佛道兩家之修證異同見地深刻:「凡質象所結,不過形神,形神合時,則是人是物。形神若離,則是靈是鬼。其非離非合,佛法所攝。亦離亦合,仙道所依。今問以何能而致此仙,是鑄煉之事極,感變之理通也」

晚年之陶仲景,更以道家茅山上清派祖師之位,前往禮阿育王塔,自誓受戒,佛道兼修。仲景長期從事道家外丹之修鍊,對各種藥物屬性及煉製過程中的化學現象多有體察,這是接近丹道派修行之處。但他於內丹修鍊基本無所發明,在天人關係上,與寇謙之相似,重視齋懺醮儀祈禱一類,其所開創的茅山派承繼的也是典型的道教路數,故終究歸在道教而非丹道一系。

唐代之道教,因李唐奉老子為始祖,而成為國教。而此時之佛教,已漸完成由外來宗教向本土宗教之轉化,因其教(儀軌)理(教理)行(修行)果(體證)之系統圓熟完整,上智下愚無不該遍,於各個社會階層皆影響至深。而唐作為當時世界之最先進國度,氣象恢宏,包羅廣闊,各類族群、各種宗教於其間並行不悖。

道教在其期間,深受此種博大氣象之感染,將陰陽、老、庄、儒、墨、兵、農、法、雜等諸家道術融為一爐,包容吸納各種本土之民間宗教傳統,特別借鑒襲取了佛教顯密之修法,兼及婆羅門教乃至祆教、景教、摩尼教的方法,而皆賦予其道教之名相,使得道教呈現極豐富多樣魚龍混雜之面目。孫思邈以道家隱士而兼通佛法,著《會三教論》,倡三教合一之旨。

至晚唐五代之際,有道士杜光庭在西蜀,不但收集各類有關道術的遺書,並偽造了大量道書,一方面嚴辭拒佛,一方面則大量改襲佛經,將其內容充實到道教教義、齋醮科範、修道方術等多方面,因其師心自用之大膽而多產,被明人馮夢龍《古今譚概》、張岱《夜航船》指作「杜撰」一詞之由來。

此種改襲佛經的作法被宋人馬端臨於《文獻通考》之《道藏書目》條下歸入「經典科教」之屬,以為「盡鄙淺之庸言」,「常欲與釋子抗衡,而其說較釋氏不能三之一,為世患蠹,未為甚距也」。但客觀而言,這種「經典科教」之實踐,為道教在民間的廣泛傳播及其與佛教的共處提供了方便,並在很大程度上構成了後代基層道教的面目。

自宋代以降,道教之制度儀軌大致確定,而道教類書的編訂便尤顯重要。北宋天禧三年(1019年),時任著作佐郎的張君房編成《大宋天宮寶藏》後,擇其精要萬餘條,於天聖三年至七年(1025-1029)間輯成《雲笈七籤》進獻仁宗。該書之今通行本共計一百二十二卷,可與佛教的匯書《法苑珠林》相較,是很有價值的宗教彙編之作。

此書之得名,以道教稱藏書容器為「雲笈」,分道書為「三洞四輔」七部,以天寶君所說洞真部為上乘,靈寶君所說洞玄為中乘,神寶君所說洞神為下乘,又以太玄、太平、太清三部為輔經;以正一、法文、遍陳三乘另作一部,依此類分名為「七簽」。《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此書「類例既明,指歸略備,綱條科格,無不兼該。道藏菁華,亦大略具於是矣」

明永樂四年(1406年),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及其弟張宇清奉詔主持編修《道藏》。英宗年間又詔通妙真人邵以正校正增補,於正統十年(1445年)刊布,共計五千三百零五卷。後世以刊板年號稱其書為《正統道藏》。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又命第五十代天師張國祥主編成《續道藏》。正續《道藏》共收入漢、唐以來所有關於道教、道家的書籍、經典、各類道書一千四百七十六種,五千四百八十五卷,仿照佛教《大藏經》的結構,編為三洞(洞真、洞元、洞神)、四輔(太元、太平、太清、正一),十二類(本義、神符、玉塊、靈圖、譜錄、戒律、威儀、方法、眾術、記傳、讚頌、表奏),雖選材與內容不無支離蕪蔓之嫌,畢竟是較完整保留中國道家及道教傳統的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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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鋼,復旦大學思想史研究中心秘書長,著名語言學家和世界史-宗教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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