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的夏天

「桂桂陽……桂桂陽……」湘西崇山峻岭里一座苗寨對面的山上傳來一陣陣布谷鳥清脆的叫聲，天邊掠過一絲亮色。

一棟吊腳樓的院壩里一位名叫石板橋的四十多歲的男人，正在他家的桃樹上摘桃子，這種桃子色青白，味香甜，個忒大，所以他們這個地方的人管這種桃子叫「蟠桃」。石板橋拿著的竹籃子里裝滿了蟠桃，他對站在桃樹底下的女兒說：「小菊，快接著！」小菊趕忙上前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接過她爹手上的竹籃子，她仰著頭對父親說：「爹，好沉，幹嘛摘這麼多呀？」石板橋邊忙著下樹邊說：「還不是為了你能在吉首找份工作！這些都是送給你姑姑的，好叫她幫你找。「喔。」小菊悶聲答道。「哪個喊你不好好讀書，初中畢業證都沒拿到。」她娘正在灶屋裡忙碌著。小菊聽了娘的話很羞愧，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是啊，初三還剩半個學期就死活都不肯讀書了，她爹娘拿她沒辦法。也就由著她。小菊是屋裡三姊妹里的老二，已經輟學在家兩年了。這年的七月她剛好滿十八歲，一米六三的個子，長的也非常的漂亮。她有個已經成年娶親生子的哥哥，還有個在讀小學的妹妹。無論父母怎樣辛苦盤兒女讀書，可這三姊妹好像與讀書無緣，都不怎麼喜歡讀書。即便是這樣，父母對兒女總算是寬容的，在他們眼裡仔女讀不得書有什麼辦法呢？終究是自己的孩子，依然是要疼愛的。

小菊閑著在家，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就跟父母提過想做事的想法，沒想到她爹娘竟同意她的想法，說幫她問問在吉首工作生活的小菊的姑爺和姑姑。沒想到姑姑他們竟答應幫小菊找找看？並叫小菊到吉首去。這個好消息傳來著實讓小菊和父母失眠了一晚上，次日清晨天還沒怎麼亮就起床忙事了。小菊的父親叫上她一起在院壩里摘蟠桃。一切都準備就緒了，石板橋送女兒去馬路上搭車。小菊的母親手裡拿著一包煮熟的雞蛋趕上他們父女倆，遞到小菊手裡，千叮嚀萬囑咐：「菊啊，到姑姑家可要勤快點，幫著做點事……」

「曉得啦，娘，你回去吧，妹還在睡覺呢。」小菊打斷了娘的話說道。她和爹走出了離母親一里外的拖拉機土路時，又聽見母親在扯著嗓子大聲的喊：「小菊，一個人在外要曉得莫讓別個欺負喔！」雖然小菊離母親越走越遠，但母親的話她是聽得很清楚的。小菊轉過身去對著母親也扯著嗓門回應道：「娘，曉得啦，你回吧！」當她看到遠處母親那小小瘦瘦的身影，小菊轉過身來時眼淚水簌簌地往下掉，她知道母親是疼愛自己的，雖然有時候嘴上說話對她很硬。父親則一邊幫小菊拿行李一邊勸她：「莫哭莫哭咯，別人看到笑話。」慢慢地小菊止住了哭泣。四周的稻田裡金黃的稻穀隨風輕輕地搖擺著。

不一會兒，小菊和父親走到了馬路邊上，去往吉首的客車停靠在他們的面前。小菊提著行李上了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透過車窗玻璃朝車下看，她父親正朝她揮手，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看起來很像哭的樣子。小菊也朝父親揮著手，一直看著，直到父親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自己的視線模糊不清，直到客車拐了個彎看不見為止。

其實小菊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以前到過吉首的姑姑家，來回的路線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當她帶著行李敲開了姑姑家的門時，姑姑一邊笑容滿面地幫她把行李挪進屋，一邊說著客套話：「自己姑姑家裡還帶什麼東西嘛？小菊聽了姑姑說的話頓時整個臉窘得通紅，低著頭不好意思起來。因為鄉下也沒什麼好東西給城裡帶的，就是些土生土長的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在小菊心裡是這麼想的。還是客廳里坐在沙發上的姑爺解了尷尬的氛圍，他說：「小菊，你看你姑姑都把飯菜做好了擺桌上呢，就等著你來一起吃。快來快來，坐下一起吃飯。」從鄉下到吉首城裡，小菊足足坐了八個小時的車，這時候確實是又餓又乏。正當小菊洗完手準備和姑爺姑姑一起用餐時，她好像發覺不對勁，就放下碗筷問姑姑：「蘭蘭呢？」「喔，她呀，要上晚自習，八點鐘下課。」姑姑邊嚼飯邊說。姑爺幫小菊的飯里夾了一塊雞腿，晃著筷子對小菊說：「快吃飯，你坐一天車都餓老火了，蘭蘭的飯菜你姑姑留得有。」小菊便放心的吃起晚飯來，小菊覺得這頓飯太好吃了，虧得姑姑的手藝好。

吃過晚飯，姑爺和姑姑問起老家的事來，小菊就和他們講點自己知道的家鄉見聞。不知不覺中就到了晚上八點半，客廳牆上的時針剛好指在8和9的中間。小菊時不時往門那方瞧著，期盼著表妹早點回來。這時剛好自己掏鑰匙開門進屋的宋蘭蘭沒料到自己的表姐會來自己家，一臉燦爛的笑著跳到小菊身邊，一把將她抱住：「姐姐，你怎麼來了，太好了！」由於一時間太激動，蘭蘭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小菊幫蘭蘭解下書包，又幫她到廚房熱飯熱菜端到客廳桌子上，說「妹妹餓了吧，快吃飯。」姑姑說「蘭蘭，你姐她累了，你自己搞不行啊！」蘭蘭對著媽媽吐了吐舌頭，張口就吃起飯來，又對著她心裡十分喜愛的姐姐莞爾一笑：「謝謝姐姐。」小菊看著蘭蘭吃飯的表情忍不住好笑：「慢點吃！讀書也挺累的。」其實小菊比蘭蘭也就大兩歲，可是蘭蘭在小菊面前格外愛撒嬌，小菊也愛慣著她。

時間過的可真快，一晃十幾天過去了，可姑姑一家還是沒有給小菊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許多單位上都是嫌她沒什麼文憑，連初中都還沒畢業，不知道能安排她做什麼工作。小菊在姑姑家呆了這麼久，也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煩姑姑姑爺了，就跟他們說要回去。姑姑說：「別急嘛，等我想想，喔，我有一個熟人，他家是開酒館的，我去問問他，興許有希望，你就等等吧。」

小菊聽姑媽這麼一說從心底里又生出一線希望，她等著一份她需要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姑爺上班去了，蘭蘭上學去了。姑姑剛好這天休假，就帶著她到那家酒館裡找那個酒館老闆。小菊細細地打量著這家酒館，左右都是商家，對面是吉首的一方汽車站，地理交通都很方便，進到酒館內，分上下兩層，看著也不是很寬，裡面的光線也比較黯淡。正當小菊環視著這一切時，和姑姑年紀差不多大的酒館老闆，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出現在她們的面前。姑姑滿臉堆笑地和他握手寒暄：「錢老闆，好幾年不見，你大發了啊！看你也不顯老，還是老樣子。」哪呀，混口飯吃，這位妹子就是你侄女子啊？長得蠻漂亮的。我這裡其他都有人了，就安排你打點雜吧，洗洗菜，端點盤子。你看適合沒？要是行的話，現在就可以到這裡做事。」姑姑朝小菊使了個眼色，小菊忙說：「可以的，謝謝錢老闆。」姑姑把小菊的事安排妥當後就回家去了。

小菊在這酒館裡對一切都很陌生，感覺到有一絲惶恐。唯有多做事才能安慰暫時不適應的內心。

過了一個星期，宋蘭蘭終於忍不住內心對小菊的牽掛和對父母的不滿，「你們怎麼搞得，姐姐都一個星期沒來家裡睡了。」 她媽媽說：「那裡包吃包睡呢，可她也應該回來看看吧。」娘兒倆正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著，傳來了敲門的聲音。蘭蘭拖鞋都來不急穿上就一個箭步跨到門前急忙開門，一看是小菊， 她激動得一把抱住姐姐左右搖晃著。然後又用頭頂住姐姐的腰部把她往沙發上推，再把她轉個身用兩隻手按住姐姐的兩隻肩膀往下壓讓姐姐坐下來。姑姑關切地詢問道：「你在那裡做的好不？有什麼不好的要跟我講啊。」小菊微笑著對姑姑說：「還可以。老闆對我也好，我做的好，還給我獎勵。我今天過來給你們買點吃的。」姑姑說：「那就好！喔，小菊啊，我明天和你姑爺要出一趟遠門，可能有個三、四天，你晚上可以來陪哈你妹妹不咯？」小菊說：「可以的，姑姑。」蘭蘭聽了很開心的拍手跳著，叫著，她可能盼著能天天見著姐姐呢。

第二天晚上六點，小菊忙完活帶上館裡的兩個女性朋友來到姑姑家，幫表妹做好了晚飯等她回來。

蘭蘭回到家中見來了兩個漂亮的姐姐，臉上還化著裝，一個長發婉約，一個短髮清朗，兩人身上穿著都有些暴露，腿上透明的絲襪令人有些炫目。她也不敢多看，覺得怪不好意思的。這時小菊給蘭蘭介紹說：「這兩位是我在館子里認識的朋友，你也叫她們姐姐吧！」

蘭蘭對著兩位陌生姐姐溫溫柔柔的喊道：「姐姐好！姐姐好！」那兩個女子見蘭蘭這麼尊稱她們，竟露出醉人的笑意同聲回應道：「妹妹好！」蘭蘭吃完飯，見屋裡人多熱鬧，就想展示一番。她備好紙、筆、顏料，就在客廳的桌子上畫起畫來，畫了兩副圖，一副是高山流水圖，一副是暖陽芙蓉圖，她把這兩副畫分別送給了那兩位漂亮姐姐。那兩個女子心裡好感動竟一時抹起淚珠來。搞得蘭蘭不知所措。小菊說：「沒事，大家開心點。蘭蘭，今晚這兩位姐姐也到你屋睡可以沒？」蘭蘭天真的說：「可以啊，我巴不得呢。可四個人怎麼睡呀？喔，我知道啦，我們四個人一起睡，橫著睡。」那兩位姐姐說不習慣睡別人家的床，就在沙發上睡是一樣的，蘭蘭家剛好有兩個長形沙發。平時蘭蘭和媽媽愛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這下派上用場了。按年齡來說，四個女孩子這一晚都很興奮，很晚才進入夢鄉。屋外黑幕中的一輪彎月掛的老高，柔柔的銀光灑向大地，也映亮了蘭蘭家的屋頂。

一個月後，在宋蘭蘭的眼裡，小菊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她變得比以前更愛說話了，也更圓滑了，就連她說話的腔調也和吉首音相差無幾。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小菊是地地道道的吉首人。

一個周末的晚上，蘭蘭躺在床上看一本《故事》書，因為雖然是暑假，除了周末基本上要去上學補課。小菊在衛生間洗了個澡，把頭髮吹乾後也躺在蘭蘭的床上，小菊側過身子面對著蘭蘭說：「我有個秘密想要跟你講，但你不能告訴姑姑他們！」蘭蘭點點頭，她將側耳傾聽。

小菊把嘴巴附在表妹的耳朵上悄悄地說：「蘭蘭，你知道那前一向有天我帶來的兩個女的，是什麼人嗎？」蘭蘭驚奇的問道：「不清楚，那她們是什麼人呢？」小菊更加壓低了嗓門說：「她倆是賣身子的。」蘭蘭一聽驚的瞪大了眼睛說：「不可能吧，姐姐。」小菊啞聲的說：「是真的！」蘭蘭倒吸了一口氣，回想起初見時她倆的著裝便一下子明白了。」怎麼了？你看不起她們？她們都誇你呢，說你竟然肯接觸她們那樣的人。還給她倆作畫。」小菊繼續說：「後來在我身上發生了幾件事！」蘭蘭本來有點來瞌睡了，聽她表姐這樣一說，瞌睡蟲一下被趕跑了。卻不免有些替小菊擔心起來。「姐姐，你快說呀。」蘭蘭想馬上就知道這幾件事的來龍去脈，焦急的催著表姐快說。

小菊說：「第一件事，我、我的初吻被陌生男人奪走了。有一天，館子里來了一位客人，他點的是二樓的包廂，我把菜單遞給他，他看了一下就點了好幾道菜，我說你一個人嗎？他說是的，我說你一人怎麼吃得完？他笑著說你陪我一起吃嘛。後來我把他點的菜從廚房陸續端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對他說了聲您慢用。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讓我走，只輕聲說了句別怕，我只想要你陪我一會兒，他一把飽住我，我想掙脫掉，可他的手勁很大，使我動彈不得，後來，後來他就強吻了我，嚇得我全身發抖，他放開了我，我又氣又惱，一下哭出聲來，他怕別人知道，就安慰我說他錯了，對不起我，就從他包里拿出一百元遞到我手裡，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他走後的幾天里，我的嘴唇腫鍀老高，別人問我怎麼了？我只能說是吃辣椒過敏造成的。」蘭蘭只聽得心驚肉跳，忙說：「幸好他沒對你做其他的。那第二件事呢？」

小菊皺了皺眉頭，恨恨地說道：「那個死賴狗，我恨死他了！這第二件事我好煩心，有一次我生病了發高燒，頭很重全身無力，就提前回到我的卧房休息了，我本來是把門反鎖了的，可有個姐妹敲門說要取東西，我就撐起身子給她開門後，我就又躺床上去了，竟迷迷糊糊睡著了，她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覺有個人壓著我一樣我一下被驚醒了，一看是廚房配菜員賴狗子，他長得又丑又矮，我聞到他的一股臭臭的帶大蒜和酒氣的出氣味道，直把我熏得差點要嘔出來。拼盡全力想推開他，他也拼盡全力在撕扯我的衣褲，我邊使勁推他邊大聲呼救，好像外面有人聽到了就趕忙跑過來踢壞了門，兩個小姐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賴狗子從我身上拉了下去，我氣得直哭，後來老闆來安慰我，叫我別說出去。又給了我兩百塊錢叫我買點吃的。」

蘭蘭聽了姐姐的這段往事，胸口被氣淤堵的要炸裂一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說：「老天爺讓他去死吧！永不超生！」宋蘭蘭心疼起自己的表姐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姐姐，那你被他那個了嗎？」小菊苦笑了一下說：「幸好來人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我有時想我遇到這些事是不幸的，但關鍵時刻又有人救我，我又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蘭蘭關切地對小菊說：「姐姐，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再遇到這些事了。希望你好好的，永遠開心幸福……」小菊打斷了蘭蘭對她的祝福，說：「慢點，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講，妹妹，我談戀愛了，這個男的比我大五歲，他家住在白沙那一帶，開過理髮店，人很好，他來過我們館裡好幾次，他說他喜歡我，他說他要帶我去見他的父母，他叫我別在這種地方做事了，因為我把我在這裡的遭遇都跟他講過，他也許是憐愛我吧，非要讓我跟他走不可。所以，也許哪天我就真的跟他走了，誰也不說。你也不要跟姑姑、姑爺說。」

蘭蘭一個勁的點頭答應，她對錶姐說：「他會不會騙你？你喜歡他嗎？我當然是希望你們好好的，是真心愛著對方。姐姐，祝福你！祝福你們！」

小菊把心裡的話一股腦兒的都講給了表妹聽，心裡反倒是舒坦了許多。倆姊妹安心地睡了，希望一覺醒來就是明天。

小菊出嫁那天，蘭蘭看到小菊華美的嫁衣下那微微隆起的肚子……蘭蘭想起表姐說過一句話，她要嫁到白沙去……她不禁念想起了吉首朝東方向八十公里瀘溪縣城那片藍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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