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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頭條詩人|張執浩:到樹頂上找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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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頭條詩人|張執浩:到樹頂上找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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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執浩

《草堂》2019年1月頭條詩人

張執浩,1965年秋生於湖北荊門,1988年畢業於華中師範大學歷史系。現為武漢市文聯專業作家,《漢詩》主編。系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委員、湖北省作協副主席。主要作品有詩集《苦於讚美》、《動物之心》、《撞身取暖》、《寬闊》、《歡迎來到岩子河》和《給你看樣東西》等,另著有長、中短篇小說集,隨筆集多部。曾先後獲得過中國年度詩歌獎、人民文學獎、十月年度詩歌獎、第12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獎、《詩刊》2016年度陳子昂詩歌獎、第二屆《揚子江》詩歌雙年獎等獎項。2018年憑詩集《高原上的野花》獲得第七屆魯迅文學獎。

到樹頂上找風


抓一把硬幣逛菜市

每當活不下去的時候

我會立即起身

從鞋柜上的零錢罐里

抓起一把硬幣

去菜市場閑逛

每當我叮噹作響地

走在人群中,內心裡

有一種無法抑制的快樂在涌動

這快樂近似於我小時候

搖晃著積攢的錢罐

站在榆錢樹下等候貨郎的身影

我在五顏六色的菜市攤旁

一遍又一遍走著

當硬幣花光時

某種一名不文的滿足感

讓我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幸福


有些花不開也罷

「無花果的葉子就是無花果的花。」

——我忘了這是毛子還是東林說的

也忘了是在張家界還是潿洲島

此刻我一邊吃無花果一邊上網查——

「無花果並非不開花,而是花小

藏於花托內,故又名隱花果……」

此刻,我似乎已經真理在握

卻又感覺特別虛弱——因為

我也像一顆隱藏在花托中的果子

你們看到的我都是我的結果

《草堂》頭條詩人|張執浩:到樹頂上找風

無花果


大雪進山

大雪是晚上來的

第二天早上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第二天上午父親叫上我

跟他一起進山走親戚

根本就沒有路可走

但父親在前面走著

我跟著他,從一個清晰的

腳窩到另一個模糊的腳窩

雪越下越大

昨天還見過的山已經不見了

父親領著我往雪堆上走

父親帶著我在雪堆里穿梭

直到一股濃煙將我們攔下

那是我見過的

最黑的煙囪

發黃的炊煙緊貼著屋檐

陳舊的親戚站在屋檐下

呵出的熱氣模糊了他

樂呵呵的臉


睡前故事

最好聽的故事講到一半

會遇到睡眠;最平靜的

呼吸里浮現過一張

從來沒有見過的臉

最好看的人不是別人

也許就是你了——你

俯身在床頭像一本書攤開

摺痕處往往最驚險

我曾是最好的聽眾

在沒有人見過的黑暗中

我曾是最好的讀者

在無人入睡的夜晚

最好聽的故事從前發生過

今後還會發生

今後還將由我轉述給你聽

《草堂》頭條詩人|張執浩:到樹頂上找風

Springtime. Meadow at GivernyClaude Monet

春天來人

出門遇雨也許不是壞事

有閑情想想去年此時

你身在哪裡

如果去年此時也在下雨

不妨想想前年甚至

更遙遠的過去

春雨總有停頓的間隙

你站在廊下看屋檐水

由粗變細,而河面由濁變清

遠山迷濛,褲管空洞

有人穿過雨簾走到跟前

甩一甩頭髮露出了

一張半生半熟的臉


慢 動 作

所有的慢動作都好看——

綠芽慢慢拱出泥土

花苞慢慢打開

花瓣邊落邊在風中旋轉

澗溪得過且過,而蝌蚪

在尾巴脫落的瞬間

趾蹼才分出了清水與濁流

——這些慢啊,這所有的慢

都抵不上從道路盡頭

緩緩駛來的那輛輪車

輪輻在朝陽里閃閃發光

當我們看清楚它的時候

它正沉浸在晚霞中

而此時你我在熙攘的街頭

像所有人一樣擦身而過

我回頭看過你了

但你沒有看我

你回頭看我的時候

我假裝驕傲地消逝在了人群中

然後你上了你的輪車

我上了我的坡道

我慢慢活成了我,活成了

你再也不想見到的那一個


空 歡 喜

左邊有水杉

右邊是樟木

晨光臨近了

我樂在其中

我樂於靠在枕頭上

懷抱另外一個枕頭

想像你也是這樣

扭頭看著窗外的春風

一會兒躡手躡腳

一會兒探頭探腦

如果我們都不看它

它就會使勁地

搖晃樹梢直到

把一隻鳥搖下天空

《草堂》頭條詩人|張執浩:到樹頂上找風

Rosebush in BlossomVincent van Gogh

數 花 瓣

薔薇的花瓣是恆定的

如果此刻你在薔薇身邊

可以試著數一數

然後轉告熱愛過她的人

但薔薇的葉片卻不是

我見過無數的落葉和新枝

它們循環在一隻花盆周圍

那種死去活來的樣子

你根本無法描述

有時候我會拿著剪刀

走進奼紫嫣紅的春天

徘徊在不甘與不舍之間

有時候我會蹲下來想一想

什麼是值得我期待的

蓓蕾抿著嘴

忍受了我的絮語

她很難想像這世上的美好

居然都大同小異


停止生長的腳

我穿41碼的鞋子

40碼找過我

42碼找不到我

我穿我妻子給我買的鞋子

好像只有她知道

什麼樣式適合我的腳

我穿皮鞋,運動鞋

幾乎從不穿涼鞋

走在你也走過的路上

只有當我赤腳時

我走的路才是我自己的路

我不穿鞋的時候我的腳

在回望那條路

我不穿鞋的時候那條路上

有我深深淺淺的腳模

我的拇指總愛那樣翹著

當它往下摳時

我一定正陷在泥濘中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赤腳走路了

我最後一次在岩子河裡洗腳

是在哪一年的隆冬?

那一年我的腳已經停止了生長

我母親還活著

我記得她把我的鞋樣夾在了

一摞廢棄的高考複習資料中

此後只有指甲在生長

只有鞋子在重複著腳的形狀


紅漆木箱

在550藝術書店的嘉賓台前

我兩次看見同一隻木箱

上面擱著書籍和話筒

多麼眼熟的紅漆木箱

形狀、大小都與我記憶中的

那口箱子一模一樣

我坐在嘉賓席上使勁地

盯著它看,幾乎看見了

當年的那個背箱青年

那裡面裝著他全部的家當

從荊門到武漢

從武漢到荊門

斑駁的油漆蹭在他的

袖口和衣領上

斑駁的青春散發著油漆味兒

我強忍著打開它的慾望,強忍著

不讓話筒里傳出

你們聽不明白的感傷


逆 行

一個女孩逆行的時候往往會低著頭

但一群女孩逆行時她們會逼迫你低下頭去

一群女孩迎面走來像一串音符

在跳蕩,卻超越了五線譜

再寬的馬路也是擁擠的

再趾高氣揚的男人都不在話下

昨天下午我跟在他身後

看著他越來越稀疏的後腦勺

太陽就要落山了

我有點想哭

《草堂》頭條詩人|張執浩:到樹頂上找風

Avond (Evening): The Red TreePiet Mondrian

到樹頂上找風

有時候我們需要爬到樹頂上

尋找風。有時候

我們分散在房前屋後的

柳樹、槐樹、皂角樹和苦楝樹下

抱緊樹身往樹上爬

有時候我們需要沿途使勁

搖晃樹枝,大聲呼喚著

慢慢從樹梢上探出頭

有時候我探出頭看見

你的父親在芝麻地里蠕動

他的母親還在河邊割豬草

有時候我看見田間里的稻草人

好像換了一件外套

我們從樹上溜下來

踩著牛背,或牛角

牛蠅扇動的風只有牛蠅感覺到了

有時候我們就這樣爬上爬下

耗盡了汗水,目的是

等雨水來重新把我們滋潤


唯 願

唯願我的泡菜壇清亮如初

豆角、竹筍、蘿蔔和白菜

合乎你的胃口,唯願

你的味覺還保持著

純正的天經地義的味覺

紅的是辣椒

黃的是薑片

白的是蒜頭

你是你,我依然是我

唯願世道風平浪靜

壇沿水永不幹枯

我在密封中慢慢發酵

唯願你來的那天我正好開封

空氣中瀰漫著你久違的味道

創 作 談

不是日常生活,而是日常生活態度

張執浩

對所謂「日常性」的關注是當下詩歌寫作的醒目特點之一, 越來越多的詩人把書寫日常生活當作是切入當下的不二法門。可事實上,「日常生活」本身並不足以構成文學的母題,至多是一種 簡便順手的素材而已,而真正能夠構成我們經久不衰的寫作資源 的,應當是寫作者對待日常生活的態度,即,那種能夠將混沌的日 常耐心地加以梳理,讓我們的生活具備明晰來歷和去向的東西。這些東西超越了好壞、美醜和對錯,只與我們日趨沉重、空濛的肉身發生關聯,並讓你在頻頻回顧中不斷產生出新鮮感和訝異感來,由此才有好奇心的存在。我一直覺得,看破紅 塵並非寫作者的使命,真正誠實的寫作者應當是那種敢於將自我置身於紅塵之中,磨損,抵消,在耗散中聚合,並能從中提煉出一種莊重的情感,這情感能讓他度過充滿寬囿的一生——文學藝術作品裡的善意,說到底,其實就是由此生髮出來的對生而為人的困境的理解和領受,在絕望與希冀的對峙和衝突中,展現出來和解的力量。

值得一過的生活與不值得一過的生活之間並不存在絕 對的鴻溝,失敗者的命運終將籠罩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頭頂上。在如此悲涼的人生處境之下,生命的存在感其實只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而詩歌寫作卻能將這種形式變成一種儀式——通過某種獨特的音調,讓我們內心世界裡的喜怒哀樂得以附體,並在傳遞的過程中讓卑微的生命獲得存在的尊嚴感。就像當年那位形容枯槁蓬頭垢面的「詩聖」,一邊倉皇向西向東又向南,一邊頻頻「北望」,每一瞥之下都充滿了哀憐和 不甘。公元 759 年,杜甫攜家眷終於在顛沛中抵達成都,寄寓在西郊浣花溪畔的草堂寺,得以過上了幾年輕鬆自在的田園生活。儘管拮据依舊,疾病纏身,但相對平和寧靜的環境仍然為詩人贏得一段創作高峰。此間,他寫下了大量的詩篇,除了廣為流傳、最終確立了詩人形象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等這類「為蒼生而歌」的作品外,還有許多率性成章、意趣橫生的日常生活小品,它們同樣體現出了詩人高超的藝術才華,譬如《江亭》,譬如《漫興九首》,譬如這類頑皮的詩句:「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桃 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這些信手拈來妙趣橫生的詩篇,極大豐富了杜甫的人格魅力,讓後人得以窺見詩人的另外一面,而興許這一面才更為真實,更能接近他的本性:生而為人的本性。

事實上,中國古代文學傳統除了持重、肅穆、教化一脈之外,始終貫穿著活潑、嬉戲、娛樂性的一面,最典型的莫過於漢樂府民歌《江南》,寥寥數語勾勒出了江南水鄉生趣盎然的景象。如果我們只從文本意義的角度來解讀這類作品,大抵會稍嫌失望。然而,詩歌除了追求意義之外,還有另外一套審美標準,即,趣味性。無趣的人生正是因為這些生活的趣味、審美的趣味,才變得活力四射起來,它使得文學得以恢復其獨特的感性力量,而當這樣的力量反作用於我們的生活時,將極大鼓舞起生活的熱情。對於每一位寫作者來講,熱愛生活意味 著給生命賦予充足的理由,而這理由看似艱深,其實非常簡單,以致於我們往往會羞於說出那些原本可以脫口而出的情感。重新恢復這樣的一種直接簡單的說話能力,在我看來,甚至比追求那些飄渺晦澀的意義更加迫切和重要。

回到日常生活現場還意味著,寫作者要具備感受日常的能力,這種能力是可以從後天獲取的,但如何獲取、能夠獲取多少,取決於詩人如何處理他與生活之間的關係。緊張和對峙是一條途徑,和解和友誼是另外一條途徑,這兩條途徑都可以讓我們與生活狹路相逢,是奪路而逃,還是化敵為友,不同的生活態度將塑造出不同的詩人情態。寫作者感受力的強大與否,體現在他能否做到與周邊事物、各類物象達成共振,他的胸襟是否開闊,能否在這個熟視無睹的世界裡窺見出另外一番生活的面貌來,而這番面貌往往蘊藏著生活的真義,這才是驅使我 們願意以飛蛾赴火之力,與生活同歸於盡的源動力。

當寫作者置身於生活的現場時,他既是出世者,又是入世者,只有在出世與入世之間不停的往返,練就出豁達開闊的胸襟,他才有機會抵達生活的內核。真實的情況是,那些潛藏在生活 褶皺里的「小東西」,從來不會因為生活是個龐然大物而遁形,相反,它們會日復一日地疊加在一起,對我們的承受力和耐心構成嚴峻挑戰。而一旦這種緊張的對峙關係得以成立,詩性就會在不經意中顯現出來。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和解的力量將被彰顯放大,人性中的軟弱面也會隨之被釋放出來。

從本質上講,文學尤其是詩歌,就是存善的藝術,因為它是無望的生涯中少有的希望之火,若是過於明亮,則會灼燒我們的瞳仁;但是太暗淡了呢,又會令人提心弔膽。

(選自《草堂》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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