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哼歌人
文/王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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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竹林灣的秀秀，瘦得象根清水竹，七八歲了家裡大人還不准她出屋，她望著竹葉尖外的小路，見路邊的菊花黃了變紫，紫了變枯。哪嘴裡只能發唔…唔…單音叫的牛二娃大步爬上山，快步梭下坡，唔的單音順風飄過來撞進秀秀的耳鼓，她覺得心裡熱熱的，眼睛亮了，看見了菊花上蜜蜂吸吮花汁，花邊的綠草晃頭舒腰。一次好幾天唔的單音停止了播放，秀秀茶飯不思，眼睛痴痴地睜著無光，媽媽急得團團轉，東哄西勸秀秀才說出了心思。媽媽說這事簡單，就叫牛二娃別下地做活，到自家院子打毛雜。
牛二娃唔…唔…的單音，秀秀聽起耳熟眼笑，可其他人聽了心煩。秀秀媽把牛二娃送到大醫院做了喉嚨手術，他的聲音特別宏亮厚實了。有事無事嘴裡就哼唱著，嘴巴一張一合，黑亮亮的額頭仰起，眼睛微視前方，不時擺動方方的腦殼，一付悠然自得的樣子，你若要專心致意地聽他哼些什麼，一定會大失所望，他忽高忽低的聲音只是在喉嚨里打轉後衝出去，什麼音調什麼詞全然聽不明白，好象是哼的某流行歌曲最流行的那幾句，又弄不清楚是哪支流行歌曲，好象是這支，又好象是那支，反正他哼聲經常飛起。
周圍團轉的半大娃兒跟到他屁股後頭轉，時而哼哼，時而哈哈，時而搖頭晃腦拍手尖叫。秀秀見此抓起地上的碎石子向尾追的孩子甩去，孩子們撒腿就跑，到很遠處仍然模仿著奇怪的哼歌聲間或放開嗓子大聲叫。放下這裡干那裡活路的牛二娃，仍然習慣的哼歌，秀秀見他厚實的胸脯，健壯的胳膊，刀刻般的臉膛，嘴裡含著糖，心頭很滿足。
秀秀到出嫁年齡了，媒人給她介紹了好幾個條件不錯的小夥子，她總躲在屋裡不出門見人，盯著牛二娃眼淚水汪汪。牛二娃見媒人領到院里相親的小伙，嘴裡哼出的歌聲出奇地燙人，劍一般地在天地間旋轉，凄婉得讓人落淚。這一切被秀秀的媽媽看見眼裡，她叫人把牛二娃介紹到城裡一個親戚那裡打工，牛二娃走那天早上，他驚天動地的哼歌聲，嚇得附近一個正在行動的盜賊當場從窗口上跌下來摔個半死。秀秀得知牛二娃走後再也沒進一粒米喝一口水，唉聲媽給她選塊好地，準備長期閉目休息。
秀秀媽只好把牛二娃送給音樂老師專心培養，兩年後牛二娃在鎮上的紅歌大賽里獲得第一名。那天下午秀秀第一次獨自走了三公里多，看見牛二娃站在台上，唱出的歌驚得燕子狂飛，落下的尾音響得心靈發麻。深存的熱望舒醒了，當天晚上，她和牛二娃喝了葡萄酒，羞澀的歌聲里，青春的慾望懵懂地闖進神秘伊甸園，美美地偷吃人生的禁果。
秀秀媽雖然心存不滿，但無可奈何，只得面對現實，順其自然。結婚後，牛二娃名聲大振，隔三差五地參加附近的歌詠公益活動，秀秀是他忠實的聽眾，只是近些日子，秀秀大腹凸起不便才沒同行。那天牛二娃路過鎮口的公路轉彎處，見一輛貨車從坡道上往下滑，兩個小孩在坡道玩耍，哼歌聲剎時變成驚天炸雷，司機聞聲停住車，孩子得救了，牛二娃卻躲閃不及被車壓在了車輪下。
一天兩天過去了，秀秀見牛二娃沒回家，就到村口望，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腹中的胎兒一遍遍蠕動，眼眶也凹去，眼神朦朧木痴，媽媽勸她寬心，悄悄把牛二娃喪命的數十萬賠償金存為女兒戶頭，拿出牛二娃在鎮上紅歌賽的歌曲錄音在她耳邊放。秀秀說牛二娃回來了，就在屋外頭，怎麼不進來喲，媽媽說他剛回家還得洗洗臉，吃吃飯，你聽他不是在給你歌唱，歌聲在空氣里迴旋，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秀秀安穩地閉上眼睛。
她做夢了，她看見竹葉尖外的山坡上一個精壯的小伙從坡上下來，嘴裡發出唔…唔…的單音。此時腹中一陣劇痛，一個幼小的生命迫不及待地從她腹里分娩落地。
「哇…哇……」嬰兒的叫聲格外響亮，彷彿牛二娃年輕時發出的單音，輻射很寬，傳得很遠，在四處遊盪。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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