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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蜜情誼就像是塑料花,特別假,卻也從不凋謝

閨蜜是你生活的參照物。可靠的陪伴和永遠停不下來的好勝心,讓人感到甜蜜又痛苦。閨蜜們相愛相殺,只是作為女性的命運一直隱隱相連。

故事時間:1995-2018年

故事地點:甘肅平涼


我來到北京的第三個月,揚子告訴我,她要結婚了。看到這個消息時,我剛從天昏地暗的午睡中醒來,想像著她穿上婚紗,手裡拿著色彩明亮的包包,人們會把祝福放在一張張毛爺爺中,塞進她包里。「真艷羨啊。」我由衷地發出祝福,婚姻曾一直是我們共同恐懼的事情。

她回我一個字:屁。又問,你在哪裡。

「北京。」

「你在北京做什麼?」這句話足以證明,我們的聯繫實在不緊密。

「家裡蹲,遊手好閒。」我如實以告。

「真艷羨啊。」她說。

從我們小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互相羨慕,好的,不好的。這或許就是閨蜜的意義。

我們是在幼兒園裡認識的,那時我們並不熟絡。我剛剛從鄉下轉到城裡上學,從廣闊的田野里,轉移到一個裝滿了陌生小孩的教室里,我還要對著總是不高興的老師鞠躬,心裡十分抗拒。

有一次我試圖逃跑,中午休息時,我假裝被老師哄著睡了覺,等她一離開,我就溜到樓道里,躡手躡腳地下樓。我知道校園的廁所背後,有一處不高的欄杆,以我在鄉下常年爬樹的身手,很輕鬆就能翻過去,進入校園的第三天,我就踩好了點。

我輕車熟路地爬上柵欄,正準備跳下去,耳邊忽然響起聲音:「你逃跑,我要喊老師了!」

我轉頭往下看,那裡站著一個穿公主裙的女孩,我認識她,儘管我們還從來沒有說過話。她是班上最受寵的同學,有最多的小紅花,她被老師委派和另一個女孩李漫管理大家,總是把頭昂得像天鵝一樣。

來班上的第一天,我就記住了她的名字,揚子。

她是城裡的小孩,而我是鄉下進城的小孩。她的頭髮被精心編成了兩縷柔軟的辮子,上面還點綴著五顏六色的小花。而我的頭髮就像剛被機器割過的草坪,短的不能再短。她的聲音嬌滴滴的,隨時都能說出讓老師們喜歡的話,我的聲音則像一個光滑的雪球在野地里滾了一圈,一張口,就是要讓人鬧心的。

可我一點也不討厭她,有誰會討厭一個漂亮的洋娃娃呢。

就在她阻止我爬出柵欄的那天,她成了我人生的第一個仇人。最終她喊來了同學和老師,我被當成囚犯,送回教室,兩個老師趴在講台上一邊打盹,一邊盯著我。

我們再沒有說過話,當時班上有兩個派別,一派以她為首,另一派以李漫為首,是個受寵卻不驕傲的女孩。為了與揚子為敵,我豪不猶豫加入了李漫一方。憑藉在鄉下衝鋒陷陣的野性,以及與李漫成為同桌的優勢,我很快榮升這個派別的老二,成為李漫的左護法。

揚子看我的眼神,充滿敵意,在這種憤怒中,她的臉頰會不由自主地鼓起來,很快縮回去。我總是以一當十地搶掉她們派別的玩具,在我最擅長的體育項目上,給她們設置障礙。

在一次60米賽跑中,我以遠超於第二名的速度越過終點,在我如疾風般抵達的那個瞬間,我看到揚子推開她前方的女孩,站在了離我最近的地方,那時候她的臉頰沒有鼓起,直勾勾地盯著我,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種羨慕的眼神,可惜我當時並沒有注意到。

網路圖 |《我的天才女友》劇照

揚子既沒有我的力氣,也沒有我的衝動,但她擁有老師的寵愛,在班級里,這足以超越一切。我因此遭受過許多批評。大人們總以為小孩們都是誠實的、無知和愚蠢的,只有小孩才知道彼此的真面目。

揚子欺騙了老師,也欺騙了那些以她為首的同學們。她是這個世界上再奸詐不過的小女孩。

在幼兒園畢業的那一年,老師要編排舞蹈節目彙報演出,揚子毫無疑問成為領舞,我則是中間隊伍的配角。我總是達不到老師對整齊度的要求,那些細微的距離差別,在我看來太難,也太無必要。臨近演出的一次排練中,老師讓我從教室里滾出去,她說,你可以早早回家。

這意味著,我連配角都沒法當了,我不能對著我的父母彙報演出。

我被擋在排練教室的門外手足無措,如果不是樓道里的柵欄太高,我可能會跳下去。但我不能,我只是蹲下來,把頭埋進膝蓋中間哭起來。我既沒有出聲,也沒有讓眼淚輕鬆流出眼眶,那樣太丟人了,但是我的鼻涕卻浸濕了褲子。

「別哭了,老師又沒說不讓你演。」我抬起頭,看到揚子長長的脖頸。

我抹了鼻涕,沒理她。在我以往的經驗中,對待敵人,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果你沒有精神,那就不要面對他。

揚子有些猶豫,她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想拉起我,幾次都沒能成功,自己還差點一個趔趄。最後她跑進教室在老師的耳朵旁說了幾句話,老師朝我的方向望來,很快,她走出來讓我進教室,接著排練。

我不清楚狀況地回到隊伍中,遠遠看到第一排的揚子,她舉起一隻手,正要開始第一個舞蹈動作,似乎感覺到什麼,她轉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

這個談不上燦爛的笑容,消解了我的仇恨。


我和揚子再一次見面是在五年級。我們在同一個老師那裡補課。那是在老師的家裡,一廳兩室的房子里,擠滿了校外補課的學生。和幼兒園一樣,我又是最遲進入的學生,被父母強迫。

揚子仍是老師最寵愛的學生,她坐在最靠前的沙發上,離老師最近,她的辮子變得很粗,我一眼就認出了她。但她顯然沒有要跟我相認的意思,我也不打算主動搭話。

她認真聽講,認真記筆記,和幾個同樣扎著辮子的女孩回家,她們看上去嬌滴滴的,一點也不有趣,可我還是有些羨慕,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朋友。我從其他同學那裡聽說,揚子在她的學校里一直名列前茅,主持、跳舞、國旗下講話,她一直都是最活躍的那個。

當然我也不賴,我也是學校里頂尖的學生,地區改市時,我還代表全市的小學生,在升國旗儀式中演講。

但我仍然不是個乖巧的學生。

我在補課班上經常遲到,檢查到筆記時,總是有幾頁空白,上課時縮在老師不容易看到的地方,睡覺、跟旁邊的壞學生聊天,有幾次老師點到我的名字,她說:「你是我們這個班上最聰明的學生,為什麼不能好好聽講?」所有的同學都回過頭來看我。揚子也看過來,她歪著頭,臉上又出現了曾經我短跑第一時那個神色。

那天放學,我隔著她的那堆朋友喊住了她,她們同時轉頭看過來,揚子抿著嘴走過來,等我說話,我說:「嗨,以前我們在一個幼兒園,你還記得嗎?」

她歪著腦袋假裝回憶,說:「記得。」然後伸出手來,學著大人的樣子跟我握手。但我們又一次被阻隔了,學校不允許老師校外補課,我再也沒補過課。

奇怪的是,我們總是會重逢,初中升學,我們又到了一個班級里。但我們各有各的圈子,我一進校就跟一些不怎麼聽話的學生玩到了一起,她仍然有一群扎著馬尾的女孩圍著。

我們極少說話,有時見到面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們拒絕相互靠近,彷彿靠近了就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初二的下個學期,我們被分到了同一排,中間隔著一個嬌小的女孩,她一直保持著小學生那種裝扮,我們都叫她「小紅」。

那時候的學生們最是恃強凌弱,她總是能從抽屜里突然看到一團噁心的擦過鼻涕的衛生紙,然後班裡的同學就開始鬨笑,「小紅還是個鼻涕蟲。」

這有什麼好笑,我從來沒笑過,揚子也不笑。

為了給小紅湊對,一個個頭很矮也很膽小的男孩被起名「小明」,幾個領頭的男生經常拽著小明往小紅的身上扯,她只好將頭埋進胳膊彎里,假裝看不到這一切。

這時常會影響到我,我那時力氣很大,有時快要撞到我的時候我就站起來用課本砸向那幾個男生,有一次我激怒了一個男生,他的個頭已經竄到快一米八,他壯實的肩膀被我的書本內側砸到,叫了一聲就要上前打我,我立刻提起椅子朝他掄起,他的頭部差點被我砸到,再也不敢靠前,只喊了一聲「潑婦」。

我是個有戰鬥經驗的人,在我小時候生活的鄉下,如果面對數倍力量於自己的對手時,就要拿出拚命的勢頭,即使最後打不過,也要讓對手再不敢隨便欺辱。

沒有拿出這種勢頭的小孩都被欺負的很慘。

明白了這個道理後,我就沒有懼怕過任何強大的對手,在我掄起椅子的那一下,小紅的桌子受了震動,她抬起頭驚異地看我,揚子也閃過同樣的表情,但她很快笑起來,做出一個加油的手勢。

那天我和揚子得知小紅的家庭狀況,在她還未出生的時候,她父親的身體就不太好,母親因為過度憂心,她就成了早產兒,一歲那年,她父親就死了,母親獨自撫養她,不願意再嫁。

揚子說,以後再也不叫你小紅,誰再叫你我就跟誰急。然後她拉過我的胳膊說,誰說你沒有爸,這不是么?我就莫名其妙成了另一個女孩的爸,我說,「那揚子不就是你媽?」

揚子就故意把手插在腰上,做出一副老母雞護小崽的樣子。在我的記憶中,揚子第一次做出這種不淑女的動作。這徹底改變了我們的關係。

圖 | 作者在小時候

我們充當著小紅(實際上她叫劉敏惠)的保護使,我負責武力解決衝突,揚子則委婉以達目的,為首那伙男生里,有一個十分喜歡揚子的,每當揚子橫眉冷豎,他就喊著一幫子人打退堂鼓,說不欺負女生。

揚子總是能比我更早地了解到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這都是我遲鈍的地方,譬如在適當的時候示弱。

有一回,我和幾個差生翹課,被保安逮住送到班主任那裡,他要求我們下午就叫家長過來,一想到我母親過來後怒目金剛的樣子,我就腿軟。

最後我在三十秒內擠出了成把的眼淚,抱住班主任的胳膊連哭帶嚎,說我媽會打死我,我再也不會逃課等等。我把不久前跟同學打架的傷疤拿出來給他看,說這是我媽打我的痕迹,於是我成了第一個回到教室里不用叫家長的孩子。

還有一回,我告訴老師,爸媽最近在鬧離婚,我只是想出去散散氣,回來馬上就會補上課。這樣的手段成為我後來的拿手活,並且可以舉一反三,每次都不重樣。

揚子從沒跟我一起翹過課,也從來沒勸阻過我,她一直是班上的前幾名。我的成績一開始也很好,但那時我迷上了各種小說,其中最沉迷的是《包法利夫人》這類在當時看來完全可以充當色情小說的書籍。

我忘了揚子那時看哪些書,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安妮寶貝和杜拉斯,這是我們所讀重疊的作家。討論到安妮寶貝是個什麼樣的人時,我們出現了很大的分歧,我認為她是個虛偽的人,她一定不是一個真正的反叛者,至少不夠徹底,她只是想成為那樣的人。正因為此,她幻想出了一個個飄蕩不羈的女主角。

揚子則認為不是,她就是她小說里寫的那樣的人,衝破了生活的種種禁錮,那就是她真實的生活。

我們也討論了杜拉斯,我雖然極其喜歡杜拉斯的《情人》,還為此續讀了《中國北方的情人》,但我仍然認為她是個滿嘴謊言的作者,不可能有那樣的愛情一直在等她。

揚子說不是,是存在那樣的感情的。最後我們爭得面紅耳赤,誰也沒能說服誰。

有時候我們會爭吵得誰也不願意理誰,但總是會在無意識間問出「有沒有橡皮」「有沒有尺子」這種話,然後冰釋前嫌。

在我初三那年,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再不好好學習,我就會考不上省重點高中,我會和揚子越離越遠。我不能忍受揚子跑在我前面很遠。

後來我們都考上重點高中,離奇的是,在全校一千個新生中,又分到了同一個班裡。

有一天下午,自習課,我準備翻了學校的柵欄,翹課出去逛,揚子也跑出教室,從後面跟上我,她太清楚我的習性了,她說:「如果你要翹課,就要帶上我。」

我猶豫了,她翻柵欄的技術不高,學校里隨時有巡邏的保安,兩個人目標太大,隨時可能被抓住。揚子說:「快點,不然我就大喊,你要翹課了。」

我心想,她怎麼還是小時候的毛病。

網路圖 |《我的天才女友》劇照

沒想到她翻起柵欄也是一把好手,我們利索地爬出去,一路奔向離學校越來越遠的地方,像脫韁的野馬。我們跑得氣喘吁吁,一到公園裡的草坪上,就仰頭倒下,我翹起二郎腿,她翹得比我還高。

那天我才了解到,她的家庭情況並不如我想像的好。她母親是個下崗工人,一直沒有工作,父親在銀行工作,工資不算太高。她家是在一條又黑又長的巷子深處,面積很小,第一次去她家裡時,我難以想像這裡養出了公主一樣的她。

在我們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和我一樣,是大雜院里的孩子,她也曾和其他小孩一起翻牆打架,但是當母親在她面前念叨柴米油鹽,抱怨自己命苦,甚至因此掉眼淚的時候,她決定不翻牆了,如果再翻牆,她可能會跟她母親一樣。

在我們升入高中的第六個月,我們在初中時幾個出了名的壞學生也進入這所重點高中,後來我們得知,他們都是家裡面走了關係掏了錢進來的。這件事對我們影響很大,你拼了半條命考上的省重點,人家輕輕鬆鬆就進來了。

有幾次我們在校園裡看到他們弔兒郎當走路的樣子,恨不得當場就在地上吐幾口唾沫。我第一次明白了階層這個東西。打那時起,揚子就不怎麼好好學習了。她很快從剛進來時的前十名,掉到四十名開外。

她的身邊有很多追求者,其中也有關係生,帶著她到處去玩。至於我,我當然也有很多追求者,但我是個煩躁的人,不夠委婉,通常都是一口回絕,再無餘地。我繼承了我父親身上的那股粗獷勁兒,揚子則繼承了她母親身上四兩撥千斤的小智慧,不強烈拒絕,也不欣然接受。

有一個微胖的男孩送了她一條項鏈,六百塊錢,在當時學生們能送出手的禮物中,簡直土豪,她拿著這條項鏈,給我看了又看,一路上都在問我要不要還回去。

最後問煩了我,我說:「如果你真的想還,你早就還回去了。」她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跑開了。

那個瞬間我意識到,我對她身上的這種世故,早有厭煩。那是成年人的樣子。我們經歷了史上最長的一次冷戰,三天。

有一堂體育課,教學部分結束後,自由活動開始了。我回到教室里,過了五分鐘後,揚子走了進來。我假裝趴課桌上睡覺,聽揚子的動靜,她似乎也趴倒睡覺。

意識到她不會來找我說話後,我很快進入了淺眠。突然之間,我感覺到身邊有呼吸,我猛得抬起頭,揚子被我嚇了一跳,她不知什麼時候坐到我旁邊的位置。

「你幹什麼,詐屍啊。」她翻著眼皮說。

「你才恐怖吧,悄無聲息就過來了。」

「我這叫靈巧!」她不知從哪學來的聳肩。

我們都沒有要提及那件事情的意思。

我們有時候是這樣的,為了粉飾和平,對爭吵的緣由閉口不提。我們之間始終不夠透明,又好像有一層心照不宣。

但在那天晚上我們共同經歷了一件事情之後,這些都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晚上放學,我們像大多數時候一樣,將書包塞在抽屜里,一身輕地回家。在路上,我們有很多小遊戲。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背背山,我們回家路上的街道上,垃圾桶排列得非常有秩序,兩兩之間距離相等,從學校到我家,大約有六個這樣的垃圾桶。在第六個垃圾桶的位置,就是通往我家的小巷,也是我跟揚子告別的地方。

我們用剪刀石頭布來分出勝負,輸的人要背贏的人直到下一個垃圾桶位置,大約有四五百米,一開始揚子老是輸,就算念著「天靈靈地靈靈」也沒什麼作用,這練就了她一身好本領,從剛開始氣喘吁吁背,到後來,她背著我簡直如履平地。

我們跳上彼此後背的動作也越來越靈巧,有一次在體育課上,玩背背山接力,我和揚子如探囊取物般拿到第一名。

那天晚上,我們照常玩著這樣的遊戲。輪到我輸了,我背著揚子,故意一搖一晃地走著,一開始她假裝害怕叫很大聲,後來她突然趴在我背上不動了。我以為她要使什麼壞子時,她在我耳旁輕聲說:「後面兩個人好像在跟蹤我們。」

「不可能吧,可能剛好走在我們後面。」我說。

但我還是背著她加快速度。

我聽到後面的腳步聲也跟了上來,我的寒毛立刻豎起來,那是冬天,天黑的早,街上人很少,只有一桿桿昏黃無用的路燈。

但我不敢有太大動靜,揚子也沒敢,我問:」他們長什麼樣。」

「是兩個很壯實的男人。」她暗暗地偵查著。

我倆都冷靜下來了,現在是在主街上,許多地方都有監控,況且街上還是有行人的,因此他們才只會跟著。我跟揚子商量說,等走到我家的巷子入口處,就分頭跑。

入口處左邊是個大一點的小區,有門衛,大門設置也很安全,只要能進去躲一會,再打電話給父母就好了。

再往裡是個教堂,有很多人住在那裡,晚上十點以後才關門。我短跑更擅長,往教堂跑,揚子則盯著小區,往那裡跑。

想好了地點,我把揚子放下來,走得快了些,後面的兩個人亦步亦趨。我們拉著手,手心裡全是汗,快到巷子口的時候,我看到小區的門恰好剛有人打開,我說「跑」,我和揚子就立刻分開,揚子跑進了小區,我拿出從未有過的力氣,跑進教堂,我用教堂里的頂門棒頂住教堂。

隨著「哐」一聲關門聲,教會院子里有人走出來大聲詢問,身後的腳步聲此時中斷了。我趕緊撥通父親的電話,沒想到他和母親都在外面聚餐,很晚才能回家,我憋回哭腔,只好一直待在院子里,等到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我才敢走出去,撒腿跑回家。

在漫長的等待中,我一直在想著揚子怎麼樣了,如果她被抓到怎麼辦。我甚至想著,如果我們平安度過這次,我就原諒她的一切小毛病,比如約會總是遲到,有時我足足能等她一個小時,再比如玩遊戲的時候耍賴皮,總是跟我抬杠等等。

結果剛回到家,揚子的電話來了,她說,她剛剛到家。她在保安那裡等了半個小時,確認那兩人不在了,才出來,打了車回家。

我們在電話里都有些劫後餘生的心情,不知道說什麼,重複了很多遍:「還好,還好。」

第二天,我們一見面,就是一個猛烈的擁抱。那個恐懼的夜晚,繞在我們心頭很久。我們脅迫了班上一個長得很像黑社會的男生,拉著他每天晚上跟我們一塊回家,持續了有一個多月。後來揚子開玩笑說,她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跑得那麼快,再也不用羨慕我了。

有了這次同生共死的經歷,有段時間,我們對彼此格外寬容,連吵架的戾氣都沒了。


在我和揚子的互相羨慕中,多少夾雜著些嫉妒和爭強好勝。

揚子對自己學習的天賦深信不疑,她不承認自己過去的成績好全部來源於認真努力。當然,在那個時候,沒有一個學生願意承認,自己優異的成績只來自於刻苦。

刻苦是要被嘲笑的,誰不願意做個別人眼中的天才呢?

高一一次期中考試,我的數學不知道怎麼開了竅,竟然考了140分,我的總成績從班裡的四十名開外一下子升到第十五名。

我心裡當然清楚這只是偶然事件,我偶爾能有一些類似的狗屎運,但是出於虛榮,我還是將此歸結為考前三天的複習。因為那次數學題目有些難,平常成績很好的學生竟然也沒能超過我,班裡就有了些閑言,說我是抄的,一些人說我看著弔兒郎當,實則在家苦學。

揚子一直沒怎麼談論這事,她看上去一點也不感興趣。升學以來,我們對成績的態度相當冷淡。然而有一天課間,我從另一個女生那裡聽到,有人問及揚子,我的成績為什麼突飛猛進時,揚子說,「誰知道人家是不是在家裡偷學,知人知面難知心。」

那個時候我恨不得立刻跑到揚子面前質問她,我們每天黏在一起,放學時書包都留在一塊,我學沒學她心裡能沒數么?但我到底沒有。

圖 | 作者參加閨蜜聚會的照片

我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氛圍,這種事情,誰要是先問,誰就輸了。揚子一定是受挫了,才那麼生氣。這麼一想,我竟然還有些舒暢。

高二的時候,揚子喜歡上了攝影,並覺得自己在此方面才是真正的天賦。

她從父親那裡求來一台相機,每天照東照西,一開始我是她的模特,但我天生沒有鏡頭感,她總是嫌棄我眼神不對,後來就跑去拍東西,她有一些奇思妙想,比如透過水杯拍東西,把藍色窗帘捲入課桌,拍出一些看不出是什麼的照片。她說:「這種創意不是每個人都能想出來的。」

拍照的時候,她又找回了從前那種驕傲。高三畢業,她就考了導演系,走了專業路子。我原本也可以走專業,那時我已經過了鋼琴十級了,但我一想到每周末都要坐火車去省會找老師,就打退堂鼓。鑒於我時常到來的狗屎運,我還是在文化課上一條路走到黑,最後還報了一個聽都沒聽過的管理工程類專業。

這成為我日後最後悔的抉擇。

揚子在大學的生活則很藝術,參加各種社團,還陷入了一場馬拉松愛情,這場長達六年的馬拉松,在我們畢業後的第九個月,徹底結束。

畢業後,我考到老家的銀行工作,揚子和男友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那是我們最糾結的一段日子。

我每天生活在一個窗戶之內,做著機器人可以做得更好的工作。有一天我去開會,聽到幾個部門的老員工在家長里短的聊天,我忽然想到,即使我日後升到這樣的位置,我所探討的東西還是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揚子則很快進入結婚的議程,有一天,她又一次聽到母親絮絮叨叨地念著他們結婚的瑣事,她決定逃離這個小城的一切,包括她已經快要進入七年之癢的愛情。

很巧的是,我們不約而同地將逃離小城的機票定在了同一天,我們要坐上同一趟大巴,從機場飛往不同的城市。

即使是在那樣的一天,揚子還是犯了老毛病。她又一次遲到,沒能趕到大巴站,還在電話里理所當然地說:「你快點跟司機說說。」這個挨千刀的,我心裡罵了一萬次揚子,最後還是好說歹所地央求司機改道經過她家路口,在那裡接上她。

我從車上向她招手,她圍著紅圍巾跑得氣喘吁吁,終於上了車。我們坐在車上,離我們熟悉的街道越來越遠,直到進入了另一個省份的地界。我和揚子的手拉在一起,我再一次原諒了她遲到的事情。就好像高中的時候,我們翻過柵欄,一奔子逃離了學校。那時候我們緊拉著彼此的手,好像命運都連在一起。

網路圖 |《我的天才女友》劇照

揚子後來一直在攝影的路上,我則轉了好幾道彎,最終才開始寫作。

現在想起來,那時我們翹課,揚子總是能第一時間就提出目的地,去哪裡的草坪,哪家奶茶店,哪條巷子的麻辣燙。

而我總是瞻前顧後,要考慮哪裡不容易碰到父母及其熟人,哪裡能待的時間更長些。

實際上從我們討論安妮寶貝和杜拉斯的時候,就有了分曉。我總是看起來最勇敢最天真的那個,實際上,揚子才是,所以她去搞藝術了。現在,她連結婚都走在我前面了。

不過,我是不打算給她一個大紅包的,那樣也太便宜她了。

*本文是《早熟少女》系列的第四篇,系列記錄了一個90後女孩的成長密碼。未來會繼續更新,敬請期待。

作者 朱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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