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技術名詞掌控世界，我們會如何形容當代生活？ | 100 個生活大問題

說到各行各業發明的「當代新話」，我們應該都不太陌生。

創業圈有「賦能」「生態」，健身圈有「輕斷食」「生酮雞尾酒」，職場有「情緒管理」「底層邏輯」，手機界有「孔雀屏」「Ai 智慧鍵」……推陳出新，list 可以一直列下去。

因為涉及的領域挺多，這類「新話」到底長啥樣並不是太好形容，但如果一定要歸納出點規律的話，大概有這麼兩個共性：不同於解構的「反高大上」，它們致力於概念的「建構」與「拔高」——就好像同樣是咖啡，來自矽谷的「防彈咖啡（Bulletproof Coffee）」，聽上去似乎就比普通的袋裝咖啡更能提神醒腦；以及，絕大部分都跟技術名詞有關，有些萬金油辭彙甚至還可以遍地開花。比如，同樣一個「黑客」，放在科技公司就叫「增長黑客」，放在健康行業就叫「生物黑客」，目的都是給聽者一種「在電腦屏幕前敲幾下就能解鎖某種黑科技」的神秘感，至於前綴是啥，反倒沒那麼重要。

考慮到矽谷長久以來都是這種語言風格的策源地之一，我們或許可以把它統稱為「矽谷ism」或者「技術ism」。《大西洋月刊》之前就討論過他們發明的健身語言：矽谷公司在兜售「健康」的生活方式時，還通過「用描述電子設備的語言」來描述我們與身體之間的關係，潛移默化地改變了我們對待自己身體的態度。韋恩州立大學的英語教授 John Patrick Leary 也在他的《關鍵詞：資本主義新語言》里說，這是種「由一系列無處不在的現代術語組成的系統」，它們全都「顯示出對階級的友好，以及對競爭、「市場」和當下虛擬技術的慶祝。」

John Patrick Leary 之前還舉了個通用汽車的例子：2018 年底通用解僱了 6000 多名員工，首席執行官瑪麗·巴拉當時發表的聲明稱：「我們今天採取的轉變延續了高度的敏捷、韌性並保持盈利，同時為我們提供了未來投資的靈活度。」

是不是覺得這話還挺眼熟的？它跟去年底那陣子，國內社交媒體上頻繁出現的「裁員術語」（人員/崗位調整、結構優化、末位淘汰……）幾乎如出一轍：將一些跟「高效」「敏捷」「靈活」有關的字眼，用不同的排列組合方式串在一起，就可以讓這些本來並不是很新的詞語，成功傳達出接近於「更高更快更強」的新含義。也難怪有人調侃，「任何事情前面只要加上管理、優化、顛覆之類的詞，就自然帶上了一種「中產精英感」」，屢試不爽。

這些詞語和中英夾雜的外企風一樣，剛走紅的時候曾經被吐槽為「不說人話」。然而，隨著「商業社會」概念前所未有地深入每個人的生活，你不得不承認，我們已經逐漸習慣它們「不明覺厲」的存在。而且，伴隨著廣告、新聞、社交媒體的熏陶，它們也逐漸成為了網路甚至全社會的流行詞（元年、共享經濟、區塊鏈、風口、未來已來……），你大可以說自己對這幫流行詞審美疲勞，但聽得久了，有時還是會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Leary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種值得關注的語言變化趨勢，所以想要稍稍提醒一下大家，「這些詞語縮小了人們的概念視野 ，限制了想像力，令使用其他方式構思經濟和社會的問題變得更加困難。」

日常辭彙當然也在此之列：出於某些特殊的目的（比如消費，比如社交），它可以被一套全新的語言方式（或者叫話術）逐漸替換。這種替換過程相當緩慢，但當你意識到連自己也開始習以為常的時候，其實已經不知不覺走上了買賬的第一步（比如我們在這個報告里提到的那些「原汁機」「睡眠儀」「分子料理」之類的玄學概念）。如果說被高級寫字樓、連鎖咖啡店和跨國公司佔據的街區，體現的是社會與審美千篇一律的士紳化，那麼，這些鼓勵人們「把日子過成一架超精密儀器」的當代新話，它的創造和流行也可以被類比為語言的「士紳化」。

當然，我們也沒必要過於擔心這件事，技術名詞的泛濫只是一個方面。另一個角度是，被大公司、互聯網、智能手機和 big data 支配的當代生活，那種若隱若現的「黑鏡感」，有時確實會讓人有身處虛擬空間、世界終將屬於瓦肯星人的幻覺——「新話」是有點虛頭巴腦沒錯，但倒也間接反映了社會現實。

既然「技術名詞」已經成為當代人講話方式的一種特色，那麼，假如科技公司真的佔領了全世界，所有的商品宣傳都像販賣手機或兜售健康理念一樣，人們的日常語言會是什麼樣子的？我們在這裡做了一些小小的設想，並總結一份技術名詞版「當代新話手冊」供你比對：

• 被子：由植物纖維或動物蛋白製成的外部保溫設備，能夠激發人體內置的每日重啟功能，進而進入低能耗運行的迅速充電狀態；
• 房子：功能型生活艙，一般附帶休眠艙、燃料補充艙、用戶界面清洗艙等多個部分；
• 馬桶：坐式人體廢料接收處理器；
• 手機：使用界面 5-7 英寸、內存 16G 到 1T 的輕量級智能大腦外接設備；
• 床：幫助人體完成每日重啟、快速清除多餘內存的輔助休眠組件，十分適合躺在上面使用大腦外接設備；

約會 app 可能會這樣描述自己的產品功能：

• 自動匹配：對使用者的外觀、偏好、情緒波動幅度等各項指標展開分析，自主搜索資料庫並推薦另一位高適配度的使用者；
• 在線打招呼：能夠提高好感度的實時線上交流，還可以互相交換自己的外觀圖片；
• 配對失敗：使用者的親密關係預期和實際需求出現不可預知的錯誤配置；
• 約會成功：使用雙方同時向對方開放「協作生活聯合管理員-預備配偶」的高級許可權。

• 肚臍眼：腹部配置的體錶快捷方式；
• 手腕：手感光滑的無縫關節設計；
• 冥想：輕度休眠狀態，休眠期間核心處理器降低負載、multitask 模式暫時關閉；
• 減肥：藉助減少營養攝入、增加有規律的定向運動等手段，將身體外觀界面尺寸縮小 1/10 至 1/3 不等的體型調節方式。

在這種情況下，「衰老」也會被看待成另一種形式的系統更新，表現包括：

• 年齡增長：身體版本強制迭代更新，不可取消；
• 容易忘事：調整了記憶衰減曲線的形態，核心處理器的運行內存降低，經常發生讀取困難；
• 掉頭髮：修改了部分毛髮的代謝公式，髮際線後退速度加快 1.5 倍，頭頂毛髮掉落速度增加 2 倍；
• 體重增加：修復了大量攝入營養卻不增加重量的 bug，身體開始持續安裝界面補丁；
• 熬不了夜：體力存儲空間進一步減少，夜間需充電充滿八小時，早充早拔，否則可能產生死機、短路等問題；
• 一吃油膩食品就不舒服：消化能力數據向下微調，糖類和油脂攝入過量後腸胃運轉功能可能出現 bug；
• 熱愛養生：自主嘗試延緩衰老版本的強制更新速度。

• 牙刷：口腔清潔儀器，高頻微幅振動，手柄設計符合人體工學；
• 洗碗機：利用流體力學原理完成對目標容器的多維度清洗；
• 吹風機：符合熱力學第二定律的頭部毛髮形態固定裝置，恆溫定型，風速可調節；
• 油煙機：空氣動力學的現代發明之一，能創造吸附油煙的漩渦形氣流，創造 PM 2.5 和 PM 10 指數優良的局部作業環境；
• 冰箱：超低溫無菌營養材料冷凍艙，通過短時間內快速降低溫度，延緩材料內部的微生物帶來的化學反應。

各類網紅/博主們的個人主頁則會寫：

• 人際關係專家：提高口頭和肢體語言調度效率，避免交流初期常常出現的語言溢出、面部表情紊亂現象；
• 情感 KOL：定製情感分析、親密關係管理；
• 健身達人：提供身體性能的全面優化方案；
• 美妝博主：專註研究面部外觀的可拆卸更新材料，以及如何將身體結構上的 bug 轉化為 feature；
• 知識付費博主：對書本進行預分析和內容重組，提高知識攝入效率，簡化冗餘信息，改善訂閱者的知識結構。

• 找工作：通過適當的人設運營，力求讓面試官獲得最佳的用戶體驗；
• 開會：名義上是頭腦風暴，實際上是台上長時間重複無效信息、台下偷偷和自己的大腦外接設備進行密切人機互動的固有流程；
• 寫日報：定期更新工作系統運行日誌並存檔（如果沒有完成，那就是虛擬日誌）；
• 裁員：公司主動進入陣痛調整期，通過升級組織結構和人才體系 ，達到提升管理顆粒度和財務自由度的目的。

當然了，你還可以借鑒這個思路，給那些不太起眼的微妙情緒起個更清新脫俗的名字：

• 周一綜合征：內置雙系統之後，大腦從假日模式切換到工作模式時出現紊亂；
• 節日綜合征：卸載節日模塊時殘留數據引發的當機現象；
• 半夜胡思亂想：認知功能和情緒平衡系統進入夜間之後的偶發崩潰，一般會在第二天早晨九點後自動修復。

司空見慣的生活場景，也能被形容的很先進：

• 對流行文化不屑一顧：拒絕更新系統初代資料庫；
• 斷舍離：清理生活艙中的垃圾實體、臨時緩存和內存佔用，短暫改善宜居度和內部空間利用率；
• 在家無所事事：在生活艙範圍內不定期進行小規模布朗運動；
• 在評論區找課代表：通過大腦外接設備進行大規模線上即時交流時，為節約時間而採用的一種降低信息傳輸佔用帶寬的 cheat code；
• 養貓：跟一隻高宜人性、低服從性的智慧陪伴生命體共享自己的生活艙，期間可以觸摸對方自帶的可代謝保溫外殼，但需要小心它的攻擊型末端執行器；
• 嘗試某件新事物但是沒成功：內測 beta 版本安裝失敗，需要回滾至上一版本。

題圖、插圖來自：鄭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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