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女攝！專訪國家滑翔傘冠軍、可可西里申遺特邀攝影師、紀錄片導演顧瑩

天下 02-16

| 全文3973字，閱讀需10分鐘

我對將自己置身於自然的人，是敬畏的。

作為圖片編輯，第一次關注到顧瑩，是被她的作品吸引。茫茫雪原，一對北極熊母子在暴風雪之中相伴；暴風雪中的南極，遍地小帝企鵝的屍體，畫面觸目驚心；青藏鐵路在上，藏羚羊在下，將近10年的時間，藏羚羊不得不接受著自然世界的變化……太多精彩的照片了，這些精彩的表面，有唯美難得的瞬間，這些精彩的背後，又隱匿著現實的殘酷。讓我們這些觀者，不由得陷入對環境、對自然的思考。

2016年，顧瑩憑藉《角落裡的生命——生息在地球三極》獲得第十六屆中國平遙國際攝影大展最高獎，她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讓大家意識到這些珍稀生命所處的惡劣生存現狀，反省人類活動對這些自然生命的影響和傷害。3年過去了，她留在了可可西里，成為可可西里唯一一位申遺特邀攝影師，她對那裡的熱愛程度，甚至遠高於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鄉。

「網上傳著我的玩笑話，覺得我是因為那裡艱難才留下來，其實不是，我跟可可西里契合度高，那裡有非常多的野生動植物，不被大眾熟知，一輩子都拍不完，那裡發生的故事，強烈吸引著我，對生長在那片土地上生物的關愛和宣傳，我有保護它們的責任。」

對於野生動物生存的現狀，我們不知深淺，不知對否，不知真假。在採訪顧瑩的時候，她反覆強調了自己「必須要把真相告訴給大家」，言語激昂，痛心疾首。我聽著有些發愣，看著眼前這位體格並不強壯的女性，堅定地訴說著那些我從未遇見過的真相，究竟有多麼殘酷，又多麼荒謬。

顧瑩

野生生物攝影師，策展人，紀錄片導演。

佳能大篷車講師,深圳市無人機航拍協會榮譽會長。

前中國滑翔傘國家隊隊員，四次全國滑翔傘女子冠軍，

第一位創造中國女子滑翔傘點對點直線越野百公里紀錄者。

2016中國平遙國際攝影大展最高獎優秀攝影師評審委員會大獎、

2017世界最佳自然攝影大賽（Windland Smith Rice）年度大獎、

2018第十三屆中國戶外金犀牛獎。

對話顧瑩Q&A

從2016年獲得平遙大獎之後，您一直在拍些什麼？

我就紮根在可可西里了，現在每年都會有半年左右的時間在那裡，一次拍攝20天左右，最長近兩個月。受惡劣環境和禁區管理的限制，能在可可西里常年堅持拍下去，並拍出令人滿意的作品的人不多。第一年拍攝，我的工作狀態和作品就得到了保護區管理局的認可，同時被授予了唯一的申遺特約攝影師身份。

您是一個喜歡挑戰極限的人，是因為可可西里難拍才留下來的嗎？

最早我喜歡拍鳥，5年期間，我去了全世界各地和中國的很多保護區，作品被收錄進世界權威鳥類全書《世界鳥類手冊》；後來去南北極拍三個攝影季，拍到了很多珍貴瞬間。我一直在尋找一個能長期創作的地域。

中國是我們自己的領土，沒有語言文化的障礙，而且物種豐富，很多國外攝影師都要排除萬難來到中國拍。而我跟可可西里很契合，那裡有非常多的野生動植物，一輩子都拍不完，那裡發生的故事，讓我有興趣和責任留下來。

但那裡的艱難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無人區、禁區、高寒、高海拔，而且植被稀少，含氧量要比同海拔的其他地區低很多，高原反應會隨時發生。而且我生活在海邊城市深圳，每次去都會有很嚴重的高反。常常是第二天會把第一天吃掉的東西全部吐掉，第三天慢慢恢復，到第四天才會好起來。我這個人性格又比較執著，喜歡做一些有挑戰的事兒。

您現在除了拍攝，也在做很多公益上的工作。似乎拍攝野生動物的人，最後都會走上動物保護的道路。

只要是有責任心的攝影師，以動物的福祉為第一位，一定會這樣的。一開始我用5年時間走訪全世界很多的鳥類保護區，後來三年時間完成地球三極的野生動物拍攝題材，現在紮根可可西里拍攝，親眼目睹野生動物在棲息地生存的艱難，人類活動對野生動物生存的威脅。

我希望將所看到的全方位的表達出來，我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野生動物自己不能說，我來告訴大家。合格的野生動物攝影師就是野生動物的「代言人」。

從您的創作過程中來看，現在都是全面的反映野生動物的真實的生存狀態，也是出於上面的原因嗎？

我舉個例子，網路和媒體上常見的某些藏羚羊、藏野驢成群奔跑的畫面，是因為有些攝影師，為拍攝到「精彩」、「震撼」的照片，無視這些動物的真實狀態，追趕它們得到的。這是一種嚴重干擾動物的行為。

青藏高原，高寒高海拔的地方，你自己跑一下試試！野生動物沒事兒是不會胡亂奔跑的，比如藏野驢，平常走路很緩慢，除非受到天敵的攻擊或者有人驚嚇到它們。成群奔跑的野生動物照片大眾覺得好看，看著壯觀，包括現在的很多媒體和攝影愛好者們都覺得只有動物奔跑的畫面才是像樣的作品，媒體在宣傳上也特別喜歡採用這些，但其實很多並不是野生動物的正常行為。

正面的宣傳這些嚴重干擾野生動物的方式得到的素材，往往會給更多攝影師和大眾造成錯誤的引導。

我只想傳遞自然的真相，我不會為了取悅他人而拍攝，動物在人類現代社會的不斷發展過程中是弱者，人類不該再一味地去消費它們、傷害它們，要盡量以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的視角去觀看自然、觀看野生動物。我也拍過成群藏羚羊奔跑的照片，畫面中天敵狼正在捕殺它們。

有些人正在將自己的干擾行為強加於動物。

相應的野生動物知識缺乏，沒有真正長期深入野生生物的環境中去觀察了解，有很多這樣急功近利的攝影師，很多媒體也總是喜歡選用所謂「好看」的動物畫面。我們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到了動物身上，用人類的文化去解讀動物行為，而為了得到這些畫面不惜傷害野生動物。

我甚至看到主流媒體上播出的小藏羚剛出生後的超近距離的視頻畫面，攝影師介紹說他是在母羊剛剛生下小羊後馬上衝上去將相機放在小羊前，這樣的拍攝是極不負責任的，會對初生小羊的生命帶來危險。小藏羚羊剛出生時，母羊一定要在它身邊，要讓小羊儘快吃到第一口奶，幫助它儘快站起來。如果這時去將鏡頭放到小羊面前，母羊首先會受驚嚇逃走，遲遲不敢回，這樣就將小羊置於非常危險的境地。

這些都是特別糟糕的例子，是合格的野生動物攝影師絕對不能做的事情。

看到您的工作照片，很多是在隱蔽的帳篷里。您沒想過靠近他們嗎？

每個野生動物攝影師都渴望近距離拍攝野生動物，但是你的拍攝一定要以野生動物的福祉為第一位的。

很多情況下，我都是在隱蔽的帳篷里用超長焦鏡頭來拍。有時，野生動物是靠近不了的，只能讓它因感覺不到你的存在而靠近你，如果是跟隨拍攝，也是保持著讓它們感覺安全的距離。你看到的帝企鵝的畫面很近，因為企鵝不怕人，但《南極條約》規定，5米之內人是不能主動靠近帝企鵝的，但帝企鵝主動靠近你是可以的。

藏羚羊，更加不可能靠近了。在無人區腹地，它非常怕人，只要發現你，它就跑了。所以拍攝時必須隱蔽好自己，它感覺安全，就有可能不知不覺地走近你的帳篷，那樣就能有機會拍到藏羚羊的近景。

漫長的等待，並不是討巧的拍攝方法。您多久才能出一個好的作品？

這需要特別長期地深入野生動物世界，與野生動物在一起，並用一種極度自律的「偷窺」的方式拍攝。拍攝野生動物是不能急功近利的，要真正能吃苦、長期堅守才可以。但如果不用心紮根幾年，只是走馬觀花，就不可能全方位地拍好。

您這樣堅韌的性格以及十足的耐心，跟您運動員時的經驗有很大關係吧？

無動力滑翔傘飛行，如果沒有耐心、很急躁的話，是沒有辦法在越野飛行中飛很遠的。野生動物拍攝更加需要耐心，需要堅持，這也是我自身就具備的一些特質。

因為有耐心、有韌性，一次又一次的堅守拍攝，才能拍到藏羚羊和青藏列車同時穿過青藏鐵路橋的畫面，也是第一次有人真實地記錄下這一瞬間。

青藏公路上，藏羚羊被撞死、撞傷時有發生。修建公路是社會發展的需要，但在此之前的千千萬萬年里，藏羚羊就從這裡遷徙而過，是無法改變的習性。怎樣創造條件讓它們還能按原有的規律順利完成遷徙和繁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事情。野生動物有一定的適應能力，如果給它們留下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就能給這個物種生存繁衍下去的機會。

修建青藏鐵路最初的幾年裡，藏羚羊非常懼怕這個攔在路上的「龐然大物」，連專家也認為，「火車從橋上過，羊群在橋下穿過」的情景在當時不可能出現。但我一直想看看，藏羚羊會不會「與火車同行」。三年里，我一直都在等待這個鏡頭，每當有羊群遷徙從鐵路下面穿越時，我都在那裡等待，直到2018年終於拍到了這個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