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雪入畫，詠雪成詩。對雪的記憶，是我兒時的【冬雪獵趣】。
終於下雪了。
清晨，臨窗望去，雖是僅僅把地面薄薄的鋪了一層，但終於賦予了冬天應有的顏色。可以歡呼說，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可誰又能保證這不是最後一場呢！雪，對於冬來說，越來越吝嗇。
小時候，大雪掩門。雪，就是冬天的常客。雪，就是冬天的符號。那刺眼的白，就是冬天固有的顏色。這些年裡，偶爾想起「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詩句，才能恍惚回到兒時的冬雪裡。
那時的雪就落在雪上，一場接一場。被寒冷的空氣一凍，似雪似冰。雙腳一踩，」咯吱「、」咯吱「脆響，撩起一顆躁動的童心。拉上三五玩伴，追逐著放鷹的隊伍，奔向南窪。
南窪，極目遠望，白雪覆蓋的茫茫荒原，在陰沉沉的天幕映襯下，一片混沌。那架鷹的把式，小胳膊上套著精製的皮質套袖，上面站著威風凜凜的獵鷹。為防止分散注意力，獵鷹的頭上罩著小人書中古代戰將式的皮製頭盔。頭盔頂上的紅纓，隨著放鷹人的走動而起伏顫動，更顯的像持戈待戰的武士，真有點「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武。
那白雪皚皚的荒原上，極易發現野兔的藏身之處。卧在雪中的野兔，體溫與呼吸的熱氣，將身邊的積雪融化，露出黑灰色的凍土。在滿眼皆白，一馬平川的南窪里顯得非常扎眼。有經驗的放鷹把式一眼就會盯上，便輕手輕腳地慢慢靠近。
突然一隻野兔被驚起，我們也頓時跟著興奮的雀躍起來。那野兔雖說是奔跑高手，但在積雪盈尺的雪地里，卻沒法發揮它的特長。為避開積雪的阻礙，野兔一躥一躥的急速跳躍著狂逃。哪裡知道，在放鷹把式訓練有素的獵鷹、獵犬面前，即使捨命的逃遁也是徒勞。放鷹把式那雙極具經驗的利眼，立刻把獵物攝入眼中。左手迅速將鷹帽一摘，駕著鷹的右胳膊順勢向上一抖，口中拖著長調，發出「噢---喉」的一聲獵捕令，這聞訊警起的獵鷹，像投入戰鬥的勇士昂然躍起。
獵鷹有兩種。一種是黃鷹，老家的人們叫做小鷹，背部的羽毛為青灰色，腹部呈暗黃色。雖個頭較小，但精幹強悍，身輕如燕，疾飛似風。聽得主人一聲獵捕令，箭一樣的貼著地面的積雪，風馳電掣般奔向野兔。簡直就是一顆安裝了天然攝像儀的巡航導彈，沿著雪面的起伏，划出一道長長的漂亮弧線，瞬間即到，那野兔反應不及，便成了爪下俘虜。
另一種鷹，說是草原獵鷹，老家叫「土化「。這「土化」羽毛呈淺褐色，體型健壯，生性兇猛，善於高空翱翔。一旦發現獵物直線俯衝而下，再具警覺性的獵物，也大都處於平視狀態，對天降之災也毫無戒備，還不及反應，稀里糊塗便成為爪下之虜。因而，人們送這「土化」一綽號：「窩裡墩」。
每當這時，那「土化』像百米跑道上，聽到發令槍響的運動員，」噌「地一下躥起老高，把個架鷹人的胳膊蹬至胯下，」噢「的一聲長鳴，直衝雲天。經過短暫的盤旋，待發現目標，便急速俯衝，猶如自帶著天然鷹眼的彈道導彈，不受任何電子信號的干擾，重力加速度般，凌空直下沖向野兔。利喙硬爪並用，一隻利爪揪住疾跑中野兔的後臀。另一隻抓緊頸項，雙爪直入肌骨。那具利喙狠狠啄住野兔頭顱，猛地扇動雙翅，急速向上一提。可憐那野兔，後背反弓，四肢僵直的四向炸開，瞬間便失去任何反抗能力，乖乖受虜。憑獵鷹的速度、敏捷，下爪之精準和兇狠。至今我仍懷疑，那怪招迭出、絕技驚人的武俠小說里的大俠們」兔子蹬鷹「的招數，是毫無根據的杜撰。對獵鷹抓兔的瞬間，窮盡兒時的回憶，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兔子蹬鷹的機會。在兇猛的天敵面前，野兔就是一待宰羔羊。
待隨後追來的獵犬趕到，那」土化「放下獵物，驕傲的像剛斬敵於馬下的將軍，慢條斯理地踱著方步，選一高處站定。昂著頭，傲慢的等著主人的到來。獵犬則叼起獵物奔向主人，搖著尾巴等待主人的賞賜，盡顯著家犬的奴性本能。這幅驚心動魄、銜接嚴密、協調有序的精彩捕獵場面，真讓人覺得妙趣橫生、興味盎然。不得不佩服放鷹把式馴化鷹犬的奇妙絕功。
獵狗是家養動物，訓練起來比較容易。但這野性十足的鷹，卻要著實費一番功夫。說個文明詞是馴化，說句土話就叫熬鷹。這熬鷹既要技術又要耐力，對熬鷹的人來說，是一種技術與耐力的堅持。對被熬的鷹來說，那是一番脫胎換骨的煎熬。新捕來的獵鷹，機警得很，人靠近都難。熬鷹者將鷹放在用兩條繩子吊在房梁下的橫杆上，不餵食不許睡。熬上四五天，連餓帶困，鷹變得漸漸服貼。然後再喂上肉食，幾天光景，一個威風凜凜的獵鷹便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這熬鷹的絕活屬獨家秘籍，絕不外傳。所以，冬雪之後，南窪就成了放鷹把式們，展示放鷹捕獵技能的競技場。偶爾，幾個放鷹隊伍碰到一起，會自然亮出各自的絕活，進行暗中較勁的比賽。你亮你的「土化」，我撒我的小鷹。天上地下，看稀罕的孩子們評頭論足，叫好聲在空曠的大南窪的雪地里響徹天際。那場面真的是熱鬧有趣，直勾的我們顧不得肚子的抗議，著魔似的，跟著放鷹的隊伍，在南窪的雪地里瘋跑。
有時，放鷹人一天能捕捉到十幾隻野兔。我們這些跟著看熱鬧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餓著肚子白白跑上一天。雖也累的不亦樂乎，腳上的蒲編草鞋都濕透。但在那個沒有電影，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甚至連電都尚且沒有的年代。對於當時的我們，也算是一種難得的精神享受，並樂此不疲。
無邊的曠野，幽深的大窪，皚皚的雪地，以及在這種自然環境中發生的故事，在窪下孩子們的心裡刻下深深的烙印。這初始的濡養，奠定了他們堅韌通達，直率誠實的性格基礎，影響他們的一生。所以，當看到今天的雪，那種被歲月隱沒了的豪放天性，油然回歸，自然的回味起兒時的冬雪獵趣。
（此文為本人原創，曾發布在微信朋友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