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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親留學回來要退婚,這次偶遇我做了件事,讓他找上門求我嫁他

1

用飯的時候,阿爸突然提了一句,

「展家二小子上個月從英吉利回來了。」

阿爸說的人是我的未婚夫,展如。在我垂髫之年,兩家大人就給我們說定了親事。

其實我對他的印象淺的很,十歲之前約摸只見過四五次,圓頭圓腦的,跟在展叔身邊,有人問話才張口,感覺有點呆。

後來他專於學業,中學上完便出國學醫去了,一去就是八年。

阿媽有點生氣,撂了碗筷道:「早回來了怎麼也不來拜訪?親事拖了這麼多年,念春都拖成二十三歲的老姑娘了!」

「阿媽!」我有些羞惱,嗔怪了一聲,再朝坐在對面憋著笑的二妹與小弟瞪了眼。

「漂洋過海的,回來了也得叫人歇歇不是。」

阿媽聽阿爸為展如辯解,反倒更火大,當著我們仨兒女的面,手指頭直接戳上阿爸的腦門。

「就你個死腦筋,非說得等人回來。本來當年就是口頭之約,並沒有過定的。誰知道人家在外頭是不是早有了對象結了婚?沒的倒叫我們姑娘白等了這些年!」

「這也沒聽說……」阿爸的聲音弱了下去,「我、我明日就上展家探探去。」

探回的結果是,展如和我的婚約正式解除。

阿媽將門啪地甩上,在裡屋叨叨地數落展如,數落阿爸。屋子不太隔音,他們的對話隱隱約約能傳到院子里。

我與二妹坐在院子的天井下剝著一籃子的花生,聽了個大概。是展如自己拿的主意,親口退的婚。

其實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這幾年西學的潮流在蒲城愈發流行起來,我知道,像展如這樣留學回來的人,是會反感抗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我又止不住地想起了年前看的一出叫《王寶釧》的戲。

也許明日起,外人眼中,我與棄婦也差不多了。

心上忽然就跟壓了秤砣似的,沉甸甸有些難受。

二妹突然用膝蓋碰了碰我,「阿姊——」

「嗯?」我回過神,正對上二妹充滿擔憂的目光。

「快剝,晚上等著炸花生米呢。」我若無其事地笑著催促,不想與二妹再談論這件事。

但真真奇怪,人都說由愛才生恨,可我明明之前對展如並無一毫情意,如今一念起這個名字,卻覺得有些惱恨。

2

我沒想到會見著展如這個人,至少沒想到會在家裡見到他。

時隔多年,他與我印象中的模樣大相徑庭,一開始我並沒有認出人。

他是來給小弟看傷的。

小弟與同學打賭,逞強從高高的古戲檯子上跳下來,折了腳,被人抬回家後哭天搶地般地叫喚,稍微動彈都不得。

阿媽一邊心疼地給小弟擦淚,一邊訓他自作自受。阿爸則急急忙忙跑去展家準備請展叔來瞧。

展家是蒲城赫赫有名的醫藥世家,展老太爺更是從前清宮裡出來的御醫,展叔得了真傳,在家裡開設醫館,也頗有聲名。

誰料跟在阿爸背後進來的,是個瘦瘦高高的年輕男子。髮型是挺時興的三七分,卻著一襲舊式的鴉青色長衫,手裡拎一個醫藥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再瞅一眼,面白唇紅,英眉挺鼻,模樣倒是俊。

阿爸和阿媽解釋:「這是展如,現今也坐館行醫。展兄說他這兒子更擅長治這種傷。」

阿媽倒沒說什麼,但我的心裡一咯噔,頓時覺得有點難堪,抬腳想避出去,卻見展如已經專註地檢查起小弟的傷,根本不曾注意到我。

心裡頭的那點子難堪彷彿瞬間被放大,又生了些微莫名的惱火,我不打算避開了,我又不曾做對不起他的事情,我偏要在這兒!

他動手按了按小弟的腳踝,小弟叫得似要上斷頭台一樣慘烈,我一是心疼,二是憋著氣,忍不住出聲譏諷:

「你到底會不會治!?別是學藝不精,糊弄人吧!」

「念春!」

阿爸責怪地叫了我一聲。

他終於抬頭瞧了我,也不惱,居然還笑了下,臉上好像有幾分尷尬的樣子。

我知道是自己無理取鬧了,但賠罪的話到底說不出口,只低頭不再吱聲。

展如卻忽然同小弟聊了起來,聊的是他在英吉利留學時的有趣見聞。

他的嗓音不徐不疾,是很溫和的,沒有口音,和廣播裡頭的一樣字正腔圓,抑揚頓挫,聽得叫人入了迷。

等回過神,小弟的腳都已經用板子繃帶固定好了。

他又細細地叮囑一些注意事項,怕我們記不住,還專門寫了一張紙下來。

阿媽接過來,我瞄了一眼,上面的字跡清雋好看,很有些風骨。

最後依然是阿爸將人送了出去,回來便同阿媽感慨:「這展二小子,怎麼都不肯收出診費。雖說退了婚,今天一看,又有本事又懂禮數,真是個不錯的!」

阿媽先看了我一眼,才瞪了阿爸:「行了,閉嘴吧你!」

阿爸訕訕地走開,而我面上只做無所謂,其實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3

不期而遇這個詞,我向來覺得十分美好,可如今卻覺得尷尬極了。

自小弟傷後,隔了兩日,正是周末,廠子不上班,我依著慣常在自家書店看著,讓阿爸回去休息。

書店開在學校周邊,平日里光顧的多是學生,其實周末店裡最是冷清的。

我自挑了一本書刊,倚著櫃檯看,忽然有人喚了我的名字。

「念春!」

店門口來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瘦高,精神的三七分短髮,月白長衫飄飄,竟是展如。

我尚愣怔不知作何反應,另一個陌生面孔便帶了些調侃意味朝展如道:「喲,老相識啊。」

「她是我前未婚妻。」

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燒,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發起抖來。

他說的是實話,可這樣的實話,當著外人的面,卻令我覺得受到了羞辱。

「展醫生,我姓陳。」

稍稍平復了心情,我將書反扣在櫃檯上,然後抱著胳膊冷冰冰地看向他:「我想我們並不熟,請注意你的稱呼。」

他面上現出尷尬的神情,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陳,陳小姐。」

他叫完就拉著同伴直往店裡後面的書架去了。

我重新拿起書,卻發現怎麼也看不進去了,乾脆便合上,任由心裡亂糟糟發著呆。

「陳小姐,麻煩結一下賬。」

過了不知多久,展如和他的同伴選好書出來了。

兩個人各買了三五本,我故意不搭理他的話,先給他的同伴結算。

展如垂著眼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在我發現他購買的書中,有一本正與我櫃檯上方才看的書相同時,他才出聲問了一句:

「陳小姐平素也看《新青年》?」

「怎麼,我看不得?」我話里仍帶著刺。

他彷彿噎住了,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不,不是,這很好。」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更沒想到的是,他跨出店門了,竟還扭頭對我道了聲:

「陳小姐,改日再會!」

改日——我忽然記起,前兩天他給小弟看傷時,說過再十日,他會上門做複查。

那麼,很快又要見面了?

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而這複雜的心情,直到展如再次登門,才顯露出端倪。

當他長衫磊落地站在那裡,我發現自己的腳步居然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展醫生果然來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出口就是奚落他的話:「念恆大概是你接手的唯一一個病人吧?」

「若世人都無病無痛,我砸了飯碗也是天大的好事。」

他的神情很認真,彷彿在同我表白他的宏願。

不自然地別開眼,這下輪到我無話可說了。

小弟很喜歡展如,分明才第二次見面,就口口聲聲叫他「展大哥」,兩個人差了十幾歲,竟然還聊到了一處。

我忍不住板起臉:「念恆,你今日哪來這許多話?有這精神頭,不若多寫幾篇文章!」

「阿姊!」

小弟向來是有些怵我的,委委屈屈喚了聲便不敢多言語。

複查很快就結束了,阿爸不在家,阿媽要把診金塞給展如,他仍是連連推卻。阿媽過意不去,想留他吃頓便飯,也被他搖頭拒絕。

「阿媽,展醫生是金貴人,哪裡吃得下咱們家的粗茶淡飯。」

展如慌忙解釋:「實在是還有一個病人等著,所以不便叨擾。」

他朝我阿媽拱了拱手,「再過五周,等念恆痊癒了,我來給他拆石膏。屆時若是得空,伯母又不嫌棄,我再厚臉皮討一頓飯吃。」

等他的身影消失巷子里,阿媽才看著我,嘆了口氣:「念春,你呀——」

「我怎麼了?」

我明知故問,卻很是心虛,這兩回的言行,在阿媽眼裡,已是大大的反常。

我從來不曾對誰這麼夾槍帶棒的言語刻薄。

阿媽沒再說什麼,搖搖頭就進去了。

我倚著門扉,望著門口青條石鋪成的路一直延伸至巷陌盡頭,望著展如離去的方向,心裡亂成了一團。

我似乎期待著再見他,又怕再見著他。

我想我是魔怔了。

4

原以為最少也要一個多月才會見到展如,哪知道就過了五天,周六傍晚的時候,他又來了書店。

這次只有他一個人,很稀鬆平常地打了個招呼,叫了我一聲「陳小姐」就自進店挑書看去了。

付銀錢時,展如將我手邊閑來無事默寫了一聯的詩句念了出來:「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我原來並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寫著打發時間,被他這麼一念,彷彿有所指似的,耳根登時熱了起來。

「陳小姐的字筆鋒圓潤,端莊秀麗,很不錯!」

我鬆了一口氣,挺直了腰板道:「我們陳家一貫是詩書傳家呢!」

我們祖上曾出過幾位不大不小的文官,留下了座三進的宅院。辭世的阿爺從前是舉子,我小叔如今在蒲城唯一的蒲陽大學裡教書,一家人都隨著住在蒲陽大學的教職工樓里。於是祖宅里現在只住著我們一家。

「我見陳小姐的裝扮時興,又看《新青年》,只以為是新派人物,沒想到還秉承家學淵源。」

他的眼裡似乎含著讚賞之意。

「你不也是?」

我脫口而出,見他直直看著我,立時便有些後悔。

臉上似乎發著燒,我硬著頭皮拿起他買的《小窗幽記》晃了一晃:「展醫生留洋學西,卻愛穿長衫,愛讀古文。」

與他相視,只見他的嘴角綻出微微的笑來,沒有回應什麼,卻又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

心猛地一悸,頓時又沉了下來。

我是在做什麼?眼前這男人,可是親口退了我的婚的人啊!

慌忙將書塞到他手裡,我用冷淡的口吻趕他:「展醫生,書拿好了,慢走不送。」

「嗯,謝謝陳小姐,」他朝我點頭,臉上好像有點失落的神色:「再會!」

再會?我不能再會他了。

連著幾個周末,我都沒有再去書店,阿爸問起,我只說是累了。小弟拆石膏那天,我也躲了出去。

5

可是天意似乎想將我們湊到一處。

時值初冬,連著數日都是陰沉沉的。

我從廠子里下班回去,走在途中忽然下起了雨,只好跑到街邊店鋪的屋檐下躲避。

沒站多會兒,就有一個人也急匆匆從遠處奔過來。

「陳小姐!」

來人護著一個醫藥箱,三七分的發被雨水打濕了,反倒像抹了桂花油似的發亮。

「展醫生。」

我客氣疏離地回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一句話。

「陳小姐,這幾周都沒在書店看見你。好久不見!」

我心裡一動,他這幾周真的去了書店?

展如很高興似的,「我剛剛從城東出診回來,在街上遠遠瞧見一個身影,看著像你,原來果真沒認錯人。」

我沒有搭腔。

他瞧了瞧我勾在手腕上的很摩登的棕紅皮包,又問道:「前些天才聽家裡提起,陳小姐在紗廠工作。是哪家呢?具體做什麼?」

問話總不好不答,我這才開口簡要地說:「在振興紗廠,做會計。」

「真了不起!」展如笑了笑,又感嘆了一遍:「陳小姐,你真的很了不起。」

他的神色不似作偽,也不像是在譏諷。讓我感到這誇讚的的確確是他發自肺腑的。

這倒叫我受寵若驚,更叫我不好意思。

「展醫生,『了不起』這個詞太誇張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展如搖搖頭,「假使如今我們國內所有的女子都能夠同陳小姐一樣『普通』,那麼國家才是真正興旺了,也不至於落後於人,岌岌可危。」

雖然平時也讀一些先進報刊,可我從來沒有真正憂國憂民過,更不要說想到這一層。

我有點慚愧,同時對眼前這人生出了許多敬佩。他的見識和思想深度,確實是我所不能及的。

雨這會子下得小了,往外望去,似如牛毛。

一陣風從檐下襲了過來,浸透了冬雨的冰冷,我攏了攏薄薄的風衣外套,打了個寒顫。

有塊兒冒著熱氣夾在油紙里的菜頭餅突然遞到我眼前,不知是展如哪裡變出來的。

他手裡還拿著一塊,已經咬了一口,露出裡頭綠色的韭菜。

「陳小姐趁熱吃吧,涼了就失了味道了。」

「這是哪裡來的?」我很驚喜,完全忘了要同這人保持距離,順手便接過餅來,小心咬了一口,酥脆香鹹的味道立刻勾起了兒時的回憶。

這東西是我從小就愛吃的。只是一般在路邊的小攤子上賣,阿媽嫌不幹凈,而且是熱油炸的,極容易上火,總不許我吃。但阿爸偶爾會偷偷給我買,還叫我不要告訴阿媽。

「回來路邊買的。這些年在英吉利沒什麼好吃的,我總念著我們蒲城的吃食。」

見他大快朵頤,吃得極香,我忍不住打趣道:

「呦,你是醫生,不怕吃進肚子里多少細菌嗎?」

「不怕,回去給肚子消個毒就成。」

他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開了個玩笑。

我被他逗樂了,輕輕笑了起來。

「陳小姐,你笑起來的模樣很美。」

我愣住了,心跳驟然加快了起來。他卻似乎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又補充道:「作為醫生,我建議你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說著他自己嘴角也彎了起來,我看見他的眼眸里倒映著我的身影,顯得溫和又柔情。

也許是昏了頭,也許是不想這麼不清不楚,也許是忽然覺得很有把握——我居然衝動地問他:「展醫生,你是否對我有意?」

問完彷彿整個人都燒起來了。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又驚於自己的大膽,似乎只要對上他,我就不像我了。但我很期待他的答覆。

「我、我不知道……」展如的神情是呆的,他像結巴了一樣地回答:「我、我對陳小姐很,很欣賞。」

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冷掉了凍住了,唯有臉上被人扇了無數個巴掌似的火辣辣燒著,我感覺自己難堪又可笑到了極點。

忽然又發覺整個人都在發抖,越抖越厲害,我想逃,可偏偏跟定住了一樣,跟灌了鉛似的邁不開步子。

我蹲了下來,眼淚拚命往下掉。

「陳小姐?陳小姐?」

展如著慌地想拉我起來,卻被我狠狠甩開。

「走開!不要管我!」

我太傻了,這天底下大概沒有比我更傻的女人了,傻到自作多情,自取其辱。

6

我病了。

是那天最後推開展如,冒雨跑回家染的風寒。

從半夜發起的高燒,燒得昏昏沉沉,阿媽給我灌薑湯,拿了兩床棉被給我捂也不見效。

等到了第二天,高熱不退,阿媽準備要去展家醫館請展如來瞧。

我堅決不肯,「阿媽,我不要他來,他年輕,醫術不精,你還是請展叔來!」

「可是聽說如今你展叔不出診了啊,但凡出診都交給展如了,這說明你展叔也信任展如的醫術。」

「阿媽,你就說請展叔來,我們兩家有世交之誼,展叔不會不肯答應的!」

我彷彿倒退了十幾歲,任性又固執地堅持著。

阿媽拗不過我,只能答應。

可是沒想到才安心睡下,迷迷糊糊里,卻聽到有人叫我:

「念春,念春……」

不是展叔的聲音。我睜開眼,映入的,是那人標誌性的三七分短髮和他英挺的眉目。(小說名:《回頭草》,作者:初如歸。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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