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班裡差生座位調到前排後，家長們的議論聲讓我差點丟掉工作

張揚領著一班孩子站在學校門口等放學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奇怪。

究竟哪裡不對？張揚說不上來，他一面小心翼翼的維持著隊形，讓那些嘰嘰喳喳的孩子們安靜下來，一面朝著鐵門外望去。

氣氛。

張揚腦子忽的閃過一個詞。

氣氛不對。

校門口依舊是吵吵嚷嚷的，家長們也一如既往的提早到了校門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張揚雖然才轉到寧城第一小學來，剛接手三年二班沒多久，卻還是很快便在人群裡面找出了自己班的家長。

通常情況下，聚在一起的家長們和孩子們的朋友圈是一樣的，彼此之間關係親密的小孩，家長之間的聯繫也就更為頻繁，而那些沒什麼交集的孩子，家長之間也就自然而然的形同陌路，因此，每天站在校門口的閑聊的家長們也像小孩子一樣不經意之間形成了「小團體。」

今天的情況卻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幾乎所有張揚班上的家長都圍在一起，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有些家長站在外圈，伸著脖子打探，還有的為了聽清楚乾脆掂著腳站到了花壇上。

隔著馬路，張揚並不知道家長們在商討著什麼，但家長們的表情都很認真，一個個都豎著耳朵，像課堂上的小學生一樣，甚至還從兜里掏出手機飛快的記著什麼。

「他們在談什麼呢？」

張揚忍不住有些好奇，還沒來得及細想放學的鈴聲就響了起來，校門緩緩打開了，就像升起的水閘一般，孩子們歡快的朝著家長們涌去。

「張老師再見！」

「老師再見！」

「再見！」

張揚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看了看錶，轉身朝兒子的學校走去。

接到孩子回家，差不多已經六點，所幸妻子已經煮好了晚飯，父子兩洗了手，圍著這熱氣騰騰餐桌坐下，兒子很自覺的端著碗，小心翼翼的從湯鍋里接過一片蔬菜，張揚一邊吃，一邊和妻子談論的家常。

「爸，我今天可以不做那本習題冊么？」

見他們兩聊完了，兒子忽然說道。

「哦？怎麼了？今天想偷懶啊，這可不行，做事要持之以恆。」

張揚往兒子碗里夾了一塊排骨。

「不是，昨天我把那本習題冊借給王志志了，他說翻了翻，做了幾道題，感覺挺有用的，準備叫他爸也去買一本。」

「你告訴他在哪裡買的了么？」

「告訴了，就在城北那個衚衕裡面嘛，那種偏僻的角落，也只有爸你喜歡進去逛。」

「好吧，那今天記得要背詩詞哦。」

「行。」

「你別說，王志志這個孩子，雖然學習成績跟不太上，但還是挺有禮貌的，吃飯的時候還知道幫助拿碗筷。」

妻子說道。

「是啊，這不能怪孩子，學習就像燒水，有快有慢嘛。」

張揚又想起了那個留著鼻涕的孩子，王志志，年齡和自己兒子差不多，昨天接兒子回家的時候，正巧看見他捏著錢站在賣炒粉的小攤販前，個子還沒有餐車高，一個人可憐巴巴的，張揚走過去一問才知道，王志志的爸媽今天晚上要加班，給了錢讓他自己買點東西吃。

張揚叮囑了他幾句，拉著兒子往前走了一個路燈桿，實在放心不下，轉頭拉著他上自己家吃飯去了。

張揚吃過飯，坐在桌前，又把那張座位表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這張座位表他排了好幾天了，一直沒定下來，按照之前班主任的慣例，教室的一二三排都是由尖子生坐，可張揚卻不這麼想，每一個小樹苗都值得陽光和雨水澆灌，他仔細斟酌了半天，改了又改，最終把王志志和幾個成績較差，但是上進心強的孩子和幾個性格活潑開朗，成績較好的孩子排在了一起，坐在教室前面，其他每一個孩子的座位也經過仔細考慮。

等張揚打好座位表，又把明天的課程仔仔細細過了一遍時，牆上的指針已經指著12的位置了。

「張老師早啊！」

「早。」

張揚和幾個送孩子的家長打了個招呼，不知道怎麼的，他總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家長們雖然臉上帶著笑，看他的眼神卻有些奇怪，裡面藏著各種各樣的感情，輕鬆，僥倖，甚至帶著些鄙夷。

這讓張揚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自從他成為三年二班班主任起，一直兢兢業業，用心對待每一個孩子，家長們看他的眼神多是敬佩，尊敬，即使那些成績較差的孩子家長眼神里也包含著信任，今天這是怎麼了？

「老師早。」

「同學早，今天我們先排座位，大家整理好自己的書本和文具，按照座位表上面的次序坐好。」

「好！」

孩子們的動作飛快，不一會便按照新的座位坐的整整齊齊，張揚調整了呼吸，把早上的不快拋之腦後。

「上課！」

一天的課程很快結束，張揚梳理了一下教學課程中出現的問題，把作業批改完，終於可以靠著休息一會時，離放學的時間也快到了。

「你聽說了么，哪個班的班主任，不是號稱兩袖清風嘛，我今天卻發現他排座位的時候私底下搞了小動作。」

「什麼小動作啊？」

「你靠過來，我說給你聽。」

張揚端著水杯從另一個辦公室路過，從門縫裡面忽然傳出一陣議論聲。

「收回扣？」

「我聽一個家長說的。」

「哇，我就說呢，一來就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不收紅包，又不補課，搞得自己很清高一樣，結果這才過了多久啊，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噓，小點聲，別被人聽見了，人哪有不貪心不想佔便宜的，別說了，繼續工作吧。」

張揚端著水杯，手忍不住顫抖了幾下。

這話好像在說自己，卻又分明不是自己。

張揚確實沒有收過家長送來的紅包，也確實沒有辦過什麼補習班，無論那個孩子都是一視同仁，但至於什麼小動作，自己卻是毫不知情。

張揚領著孩子們站在校門口，腦子家長們埋怨的眼神，同事嘲諷的話語一直轉個不停。

「別瞎想了，又不是說你。」

張揚望著孩子們朝家長衝去，一個接一個的撞進他們懷裡，興高采烈的說著什麼，自己不禁有些欣慰，他轉過身去看了看，所有的孩子都接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錶，自己也朝學校外走去，沒成想一抬頭，就與家長們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驚訝，鄙夷，氣憤，喜悅，輕鬆，得意，各種各樣複雜的情感糾纏在一起，紛紛朝他射來。

張揚深吸了一口氣，打了個招呼，便飛也似的逃了。

接下來的幾天，情況似乎變得越來越糟糕了。

家長們看自己的眼神逐漸兩級化，有的飽含著高興與輕鬆，更多的的卻對他嗤之以鼻，同事們也不時在耳邊說著一些不明不白的話，張揚知道是說給他聽，對原因卻一無所知，就連孩子們也對他的態度有些冷淡了。

「張老師，校長叫你去辦公室。」

一個老師敲了敲門，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校長。」

「小張啊，來，坐。」

「是。」

「你剛來我們學校不久，但也應該對我們學校的規矩和原則很清楚......」

「是的，我知道，教育公平，對每個孩子都一視同仁。」還沒等校長說完，張揚急忙說道，「我一直。」

「你先不要打岔」校長擺了擺手，「我們學校，一直把師德學風，放在第一位，開補習班，收家長紅包，吃回扣，是明令禁止的，這個你應該心裡清楚吧？」

「清楚。」

張揚背後一涼，渾身冒汗。

「這兩天有家長反映，你啊，在工作上，有些小毛病，小失誤，這都是人之常情，很正常嘛，但是，有錯誤就要及時改正，這樣才是一名好同志，對不對？」

「可是校長，我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了？如果是排座位的話，我覺得，就算是差生，坐在教室前面也沒什麼問題。」

「做錯了什麼，還需要我提醒你么？在排座位這件事情上，你真的沒有私心？年輕人，面對錯誤，要知錯就改，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校長的語氣明顯有些生氣，拿著鋼筆在桌子上敲了好幾下。

「校長，我。」

「什麼都別說了，記過，回去寫一份五千字的檢討書，明天交到我桌子上。」

「.....是。」

張揚出了辦公室，頭髮濕漉漉的，一堆同事都伸著腦袋望著他，好像看著一條從水裡爬上來的狗一樣。

「喂，木子，我拜託你個事，對，你幫我問問。」

張揚躺在沙發上，前思後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頭緒來，只得掏出手機給自己的朋友木子打了個電話，木子老婆的同學正好是張揚班上某個孩子的家長，說不定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弄清楚。

「行，我去幫你問問。」

木子掛了電話，張揚僵在哪裡，眼睛死死的盯著手機屏幕，度日如年。

過了沒多久，電話終於又打過來了。

「搞清楚了，搞清楚了，這事真是給碰上了。」

電話那頭的木子大聲說。

事情和張揚半點關係都沒有，或者，和他兒子有點關係。

那天王志志拿了那本練習冊回去以後，一直催著他爸媽去給他買，王志志爸騎著摩托車，在城裡繞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家書店，買了練習冊，忽然看著店主桌子上擺的名片——

張弛。

張老師姓張，這書店老闆也姓張，王志志爸便隨口開了問了一句。

「老闆，你認不認識寧小的張老師啊？」

「恩，認識，認識。」

老闆低著頭玩著手機，絲毫沒聽清楚他說什麼，隨口便答應了幾句，沒成想，王志志爸卻當真了，第二天又把這事告訴了其他幾個家長。

「那麼遠的地方的小書店張老師也去，看來估計是張老師什麼親戚也說不定呢。」

「我看他樣子，和張老師差不多，沒準是張老師的弟弟。」王志志爸咧著嗓門說道，「張老師平時對咱們家孩子這麼好，咱們去多買幾本書也是應該的。」

他這一嗓子，其他家長就都聽見了，一個個的跑來問地址。

「我們家豆豆成績好，不用買什麼練習冊了吧？」

「你懂什麼，這是曲線救國，張老師不說，但是不代表我們能不做！」

「就算不是親戚，張老師應該也有回扣拿吧？」

「應該有。」

「我說怎麼不收紅包呢，原來繞了這麼大一個彎。」

「你們別瞎說，張老師不是那樣的人。」

結果第二天孩子們一放學，把排座位的情況和家長一說，頓時炸開了鍋，買了書的孩子全都坐上了好位置，而沒買書的孩子卻被調到了後面，家長們相互交談著，有的得意洋洋，有的氣急敗壞，昨天還為他辯解的家長被打了臉，心裡頓時湧起怨恨起來。

「沒想到張老師居然是這種人。」

「這是做給我們看呢，不買書，就別想坐好位置。」

「不就是本書嘛，買買買，走，我們就去買！」

「一切為了孩子，買本書行了！」

張揚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事完全是湊巧碰上的，可是又偏偏巧得太離譜了，要說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誰會相信啊！

思來想去，張揚琢磨了半天，還是得和大家說清楚，開個家長會吧。

「所以說，我和那個書店老闆，並沒有任何關係，那本練習冊，也是我無意中發現就買回來給我兒子做的，至於排座位的事情，我們的座位是輪流換的，每兩個星期就會換一次，請大家相信我。」

張揚在台上說了半天，家長們在台下坐著，臉上帶著微笑，裡面包含的意思很簡單。

行了行了，別說了，我都懂。

這個「懂」字，讓張揚欲哭無淚。

中國人太「懂」了，「懂」得太多了，最簡單而明了的東西，卻往往沒人信了。

可張揚非要把事情搞得明明白白才行，自己是清白的，他受不了別人給他扣帽子。

「張弛先生你好，能麻煩你和我去派出所做個證明嗎？」

「什麼？」

張弛像看一個神經病一樣看著張揚。

「事情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所以想拜託你和我去派出所做個證明，證明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也沒有從你這裡拿到任何回扣。」

「神經病，誰沒事和你去搞什麼屁證明啊，我生意還做不做了。」

張揚好說歹說，求了半天，對方卻開始動手捲袖子。

「張老師。」

家長們提著果籃堵在病房裡面。

「您看您，這是何必呢？」

「就是，自家兄弟之間.......不不不，沒關係，我們都知道，沒關係。」

另一個家長陪著笑說道。

「我真的和他沒關係，真的，對天發誓。」

張揚舉著手發誓。

「我們知道，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家長們紛紛拍著胸口保證。

「對了，那個，張老師，張弛現在在哪呢，我們也準備去看望一下，畢竟......不是。」

「木子，你說我到底該咋辦？」

張揚臉色有些蒼白。

「好辦，你啊，就該收收，該補補，不就行了，大家皆大歡喜。」

「你胡說啥呢？」張揚憤怒道，「那我和其他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要的就是你沒區別，張揚啊張揚，你就是」木子削了一個蘋果，自顧自的咬了一口，「太張揚了，可是你要曉得，鶴立雞群是沒得好處的。」

「什麼意思？」

「這麼說吧，那些家長關心的是你和張弛到底有沒有關係么？就算你和真的拿出了證明，證明你們兩個真的沒關係，證明你沒收回扣，又能怎麼樣，其實大家都知道，心裡清楚，他們知道你沒收回扣，知道是個誤會，但是大家願意接受的事實卻恰恰相反，他們寧願你收，寧願你補習，就為了讓孩子贏在所謂的起跑線上。」

「這個社會也一樣，人們一邊呼籲公平，人人平等，對關係圈子深惡痛絕，一邊拼盡全力找關係開後門，說白了，和自己沒關係的時候，大家都是孔子，和自己有關係了，都他媽變成了孫子，所以，你出了院，啥事別做，就把座位給調回來，別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保你沒事。」

張揚一個人想了一晚上，給木子發了條簡訊。

「我還是想做鶴。」

張揚出了院，從銀行裡面取了錢，一瘸一拐的往張弛的書店走去，不管張弛要多少錢，張揚都決心要討回個清白。

走到店門口時，張揚卻發現書店早已經關門了，玻璃門上貼了一張轉讓，裡面早已經人去樓空。

張弛走了，想「送回扣」的家長們被斷了後路。

張揚頂著壓力，硬是沒調座位，在他的指導之下，孩子們的成績也逐漸跟上了，家長們的怨言少了很多。

一切似乎又風平浪靜起來。

就這樣踏踏實實的過了一個星期，張揚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放了學，天下著小雨，張揚從學校出來，抖了抖雨傘上的水珠，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窗上滑落的水珠。

「哎，你聽說了么？」

「寧小有個班主任，吃回扣被人發現了，這人做得真絕，為了裝自己清白，硬生生把自己弟弟趕出寧城了。」

背後坐著的兩個老太太忽然談論起來，張揚靠著座椅，一隻手捂著腦袋，一動不動，公交車外灰濛濛的，滿是陰霾。（小說名：《百口莫辯》，作者：虺。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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