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想吃掉一個完整的鄰國
世 界 說
路塵
幾天前，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的一句「白俄願與俄羅斯進一步一體化」，讓這個原本存在感不高的東歐小國突然成了一個熱門話題。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所謂的「兩國一體化」只不過是「白俄羅斯自願加入俄羅斯」的一種委婉措辭。考慮到過去幾年裡俄羅斯的「豐功偉績」，這幾乎又是一次「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成功案例。
但事實果然如此嗎？大部分新聞短訊里沒有提到的是，盧卡申科在表示「願意進一步一體化」的同時，給這句表態還打了一個補丁：「如果兩國人民準備好了的話」，否則，「無論多麼強盛和龐大的俄羅斯，今天它都不能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人。」
這句話其實沒什麼玄機。俄白一體化問題長期以來一直是兩國民調的熱門話題，過去五年，在俄羅斯人以壓倒多數支持「合體」，且數位元組節攀升的同時，支持此事的白俄羅斯人比例已經從25%下降到了10%。
「我願意，其他人不好說」
表面上看，這次持續三天的俄白兩國首腦會晤不但融洽，而且還有些浪漫色彩：除了雙邊談判，兩個人還攜手去滑了雪，打了冰球，日期又碰上了2月14日情人節。
看來兩國首腦會晤相當融洽，普京（左）和白俄總統盧卡申科（右）甚至開始切磋冰球 / 視覺中國
會晤後的記者會上，兩位總統同樣看上去一派祥和，除了盧卡申科表態「我願意」，雙方還聯袂重申了彼此互為最親密兄弟的正式地位。
這些粉紅泡泡的背後，卻是在過去幾年裡，這對兄弟國家水面下的持續摩擦：2019年是「俄白聯盟」成立二十周年紀念，這個乍一看很像「歐洲聯盟」的政治體在用法上其實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的同義詞。
然而，俄白雙方在1999年分別通過聯盟條約以後就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拖延乃至擱置此事。2010年，「聯盟」當局曾宣布「聯盟憲法已完成99%」，但這最後的1%迄今仍未實現。
普京手捧「盧卡申科寶寶」，蘇聯這是要復國了？ / 網路
2018年，莫斯科突然加快了要求白俄羅斯落實聯盟條約的步伐，並在遭遇白俄的消極抵抗以後，加大了石油關稅等懲罰性經濟措施的力度，向白俄羅斯持續施壓。
按照1999年的條約內容，俄白聯盟的實際整合措施包括成立統一的最高權力機關、發行共同貨幣、統一公民護照、整合雙方軍事力量並協調外交政策。
目前普京的重點主要集中在共同貨幣方面，但很顯然，他並不會止步於此。
前蘇聯的貨幣蘇聯盧布，俄羅斯是否會在俄白同盟復興蘇聯盧布？/ 網路
更危險的導火索埋於五年前：自2013年底烏克蘭危機爆發，俄烏關係急劇惡化、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半島開始，夾在俄烏之間的白俄羅斯就採取了居中獲利，且立場略傾向於烏克蘭的微妙態度——他們迄今堅持不承認克里米亞、以及2008年被俄羅斯從喬治亞境內分離出來的兩地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梯的各自地位。
盧卡申科已不止一次地公開警告需要警惕「來自東方的威脅」（註：白俄羅斯東方鄰國只有俄羅斯），俄羅斯在白俄境內設立軍事基地的計劃也遭到明確拒絕——需要指出的是，盧卡申科正是引用「民眾不支持」理由拒絕普京的軍隊的。
2018年12月，克里姆林宮曾表態稱「沒有與白俄羅斯完全一體化的計劃」，另一種傳聞正在浮出水面：有些人相信普京的計劃是在2024年以前獲得莫斯科在俄白聯盟當中的更高地位，也即做僅有兩顆星的聯盟紅旗上位於上面的那一顆。
理論上，這與白俄羅斯的主權國家地位並不衝突，然而對於兩個前蘇聯加盟國來說，雙方都很清楚這樣的劇本意味著什麼。
俄白聯盟旗幟提案中最流行、最具標誌性的一種，俄羅斯毫無疑問想做上面那顆 / 網路
盧卡申科需要考慮的問題遠不止俄羅斯的胡蘿蔔加大棒——承認克里米亞屬俄的直接結果是引來西方的經濟制裁。而在克里米亞先例已成、俄羅斯數次否決烏克蘭的主權國家地位的現實背景下，徹底倒向俄羅斯的結果並無懸念。
然而另一方面，烏克蘭的例子同樣證明，西方國家不會為其與俄羅斯的對抗提供足夠支援，而對抗俄羅斯的成本極為高昂，早被西方指為「歐洲最後一個獨裁國家」的白俄羅斯，想必不願意支付。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剛剛結束的這次俄白談判呈現出了一種姿態親密而實質僵持的奇妙態勢：盧卡申科在會後對外表示，對於目前俄白關係中主要的困難因素——俄羅斯石油出口稅問題，兩個人「連提都沒提」。
俄羅斯最大的石化生產基地外的運載火車，但這次俄白談判對俄羅斯石油出口稅問題緘口不提 / 視覺中國
而白俄羅斯總統將一體化問題訴諸兩國民意的措辭，則使得一部分俄羅斯媒體聯想起了普京在日俄島嶼談判上的話術：顯而易見地，當普京表示向日本移交島嶼「需要獲得俄日兩國人民的支持」的時候，他的真意是：「移交很有可能不會發生」。
當盧卡申科大方表態「我願意」的時候，他更想說的大概是「只有我本人願意，剩下的人不好說」。
重建新蘇聯？
在各種意義上，擱淺至今的「俄白聯盟」代表了俄羅斯一個久而未圓的外交理想。
設計上，它毫無疑問是俄羅斯至今為止對蘇聯組織結構最早、最寫實的一次模仿；現實中，它也是2014年作為代替品提出的「歐亞經濟聯盟」得以成形的基礎和核心。寄托在它以及此後一系列類似提議上的東西顯而易見：在蘇聯解體後的廢墟之上重建「新蘇聯」。
「歐亞經濟聯盟「示意圖，該聯盟就是以」俄白聯盟「為雛形而形成的 / Bulgaria Analytica
然而「俄白聯盟」名義上成立至今的二十年來，不僅聯盟自身的建設難以落實，此後相繼作為更溫和的替代版而提出的「歐亞聯盟」，乃至由俄、白、哈三方鐵杆盟友締結而成的「關稅同盟」，如今也已經被人遺忘。
如果回顧一下近一個世紀前布爾什維克從「蘇俄」到「蘇聯」的建設速度，任何形式的以蘇聯為藍本的地域聯盟體構想都可算得上是交了白卷。而與此同時，兩個舉足輕重的天然成員國——喬治亞與烏克蘭——相繼出走，在地域角度已經撕碎了俄羅斯的原初藍圖。
受到威脅的還有俄羅斯與其他鄰國的雙邊關係本身：迄今為止，前蘇聯加盟國中尚無任何一國在俄格（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梯）、俄烏（克里米亞）爭端中表態支持俄羅斯。
自烏克蘭危機發酵以來，被視為烏克蘭之外俄羅斯最重要盟友的白俄羅斯和哈薩克，非但沒有與俄羅斯站到一起，反倒在與烏克蘭維持正常關係的同時，分別透露出了搞地緣政治平衡、逐漸遠離俄羅斯輻射範圍的意圖。
2018年獨聯體領導人會議上，普京正歡迎哈薩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但這個緊密的夥伴正在遠離俄羅斯 / 視覺中國
與鄰國「逃離」趨勢相應的則是俄羅斯極力試圖抓住點什麼的嘗試。2014年至今，幾乎全部前東方陣營國家都報告了俄羅斯政治勢力滲透國內、試圖扶植親俄派的案例。
對於問題格外突出的烏克蘭，俄羅斯副外長卡拉申甚至公開說出了「國際法規定，我們的候選人有權參加烏克蘭選舉」的驚人之語。
烏克蘭國民衛隊和警察封鎖了俄羅斯駐烏克蘭領事館，以阻止俄羅斯公民進入投票站參加大選投票 / 視覺中國
橫向對比起來，國際處境孤立、經濟依賴深刻、歷史羈絆充足的弱小鄰國白俄羅斯，無疑是最容易下手的那個「小目標」。更何況，兩國之間的聯盟條約早已簽署，的確算得上是有言在先。
但比起五年前選擇了激進手段的烏克蘭，今天盧卡申科的處境更為曖昧，卻也更為靈活。
剛剛過去的三天會晤，依然沒有公布任何實質性成果。這已經表明雙方之間註定是一場長期角力。特別是在兩個人至少已在本國長期執政近二十年的情況下，要從對方身上取得重大突破更為艱難。
盧卡申科會後說，「我們坦率地討論了這一事實，即我們不會永遠在位。我們將留給我們的孩子一些什麼，他們又將如何延續我們的政策？」
這的確是一句足夠友好和坦率的話，只不過兩個當事人心中的答案恐怕有很大不同：按照盧卡申科的設想，作為獨立主權國家的白俄羅斯、作為一國之首的白俄羅斯總統職位，大約就是能夠留給小兒子尼古拉的最重要的遺產了。
END
責任編輯 | 朱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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