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爺的一生，是永不崩塌的的王者人設

天下 02-21

文/黃佟佟（時尚娛樂評論人）

Karl Lagerfeld（1933.9.10-2019.2.19）

1.

有些人似乎永遠不會死，比如「老佛爺」Karl Lagerfeld。

雖然百科記錄他出生於1933年，但實際上，他的出生時間介於1933年和1938年之間——沒有人確切地知道他的年紀。從21歲起，這個壞脾氣的德國小夥子就在巴黎廝混，從設計比賽年輕得獎者，直到跺跺腳就能讓時尚界抖三抖的「老佛爺」，叱吒江湖64年。

1954年，21歲的Karl Lagerfeld獲得設計獎項

2017年，我有幸去巴黎大皇宮看過一場香奈兒的秀。去之前，就有人風言風語說老爺子快不行了，秀是看一場少一場。事實上，這種傳言從2016年起就開始了，畢竟和他同時代的偉大設計師們多駕鶴西去已久，和他亦敵亦友大半生的伊夫·聖·洛朗大師2008年就去世了（而且早在2002年就退了休），而Karl Lagerfeld則從不言休。

我看的那一場秀里，老爺子一如既往若無其事地在模特隊伍後面走了出來，只是沒有像往常一樣滿場飛social，他出現的時間很短，大概只有幾分鐘。他走後，人們戀戀不捨地在滿是沙子的大皇宮裡議論著這位大神，誰也不知道他還能挺多久。

2017年香奈兒看秀留念。作者供圖

事實上，他比人們想像中挺得久多了。之後的兩年，他仍然不時出現在香奈兒的秀里，只是在最後幾場時，他帶著他指定的繼承人virginie Viard出場，顯然有點交代後事的意思。最讓人覺得神奇的是，這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只缺席了他去世之前區區幾場的秀，不得不說這真的太強悍了——工作、工作、工作、不停的工作，永遠往前走。他看不起那些要等靈感的設計師，他的名言是「靈感無需等待」，你只要不停地工作，靈感自然會飄然而至。

他用一生踐行了這句話，這位傳奇人物工作了整整一生，直至生命最期。

60年代的Lagerfeld與模特

1993年的香奈兒秀

Lagerfeld與周迅，2012年

2015年，香奈兒秀場加入了新元素

2016年，Lagerfeld與教子Hudson Kroenig在巴黎秀場

老佛爺沒有錯過他活著的任何一個年代：上世紀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直至新千年，直至他去世的前一天，他一直是江湖的中心人物，是主角。這種超長待機時間的偉大人物才是時尚界的核心發動機——他就是時尚沒有錯，或者你也可以說他就是時尚圈。他逝世後，那麼多人扼腕嘆息，因為這次用「一個時代結束了」毫不誇張。

2.

關於Karl Lagerfeld一生的豐功偉績奇聞逸事，大概可以寫一本厚厚的的書。但在我看來，老爺子最偉大、最讓人跪服的，有兩件事。而且有趣的是，這兩件事的本質一樣，都屬「重建」範疇——他重建了香奈兒，也重建了他自己。

1983年，入主香奈兒的Karl Lagerfeld

1983年，他接手了暮氣沉沉的香奈兒。當時，這個品牌在它的創始人香奈兒（「Coco」Chanel）去世之後就江河日下一路走低，事實上，甚至香奈兒還在世的時候，這個牌子就已經不怎麼靈了——在崇尚年輕的時尚圈，這是一個過時老太太的牌子，有誰會去穿一個過時老太太設計的東西呢？

1970年的「Coco」Chanel

Karl Lagerfeld進入香奈兒時快四十歲，正是一個大師最好的年齡，才氣與精力無限，對著香奈兒這個奢侈品世界的龐然大物，他做出特別正確的決定：

· 他不像一般穩重的設計師，在接手大牌之後戰戰兢兢，不敢改祖宗成法一絲一毫，可是，如果你什麼都不改，那要你來幹嘛？

· 他也不像天才型選手打天才波，將之全盤推翻，完全改造，像約翰·加利亞諾對DIOR所做的那樣。如果你要全盤推新，那就叫約翰·加利亞諾好了，不要叫DIOR了。

對設計師而言，接下一個快死掉的大傢伙，既要讓它活過來，又要保證它仍然是它自己——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難最難的一個難題。

在這一點上，沒有人比Karl Lagerfeld做得更好。

他的香奈兒改造行動，既靜水深流，又雷霆萬鈞。

老佛爺最牛之處，是他把香奈兒做成了一種精神，一種文化，將之繼承下來，與此同時也加入了許多新的年輕的東西。

晚年的時候，Karl Lagerfeld得意洋洋地說過一段話：「我已經完成了Coco Chanel自己都無法企及的成就，她會嫉妒我的。」

Karl Lagerfeld成功地復活了香奈兒，讓它在數十年之後仍然是世界上最成功、最頂尖的奢侈品品牌。在香港海港城，若你看到香奈兒門口那比誰都長的隊伍，定會對這位老人產生一絲遙遠的崇拜。在亞洲，香奈兒已經成為虛榮拜金女孩的必備品，儘管香奈兒的經典粗呢外套已經賣到不可思議的十幾萬一套，但仍然讓人趨之若騖。

香奈兒最經典的單品外套tweed jacket

「擁有她，就是擁有最貴的。女人們用擁有最昂貴的奢侈品來來提醒男人、提醒社會、提醒自己，她是最珍貴的。」——這是奢侈品最核心的商業機密，最貴的、最難買到的、最經典的、永遠是最好賣的。

於其說Karl Lagerfeld是設計大師，不如說他更是深諳人性的心理學大師、產品大師，他親手把香奈兒變成了了某種女性精神的圖騰，他親手把這個傳奇人物變成了一個女性宗教，一個勵志的成功夢想。

那麼？是不是只有年輕膚淺的女孩會上這種當呢？我可以確定，並不是這樣的。

前兩年，香奈兒出了一款新的香水——嘉柏麗爾，名字取自香奈兒早期的閨名。初聽時，心裡曾暗笑香奈兒還真是物盡其用，簡直是把創始人吃干剝盡。後來，看了一段視頻，視頻提到這款產品的設計初衷：當COCO香奈兒還是嘉柏麗爾的時候，正是她人生最苦最難的時候。那時，誰也不相信她會成為時裝大師，除了她自己。她深深地相信自己，緊緊地擁抱了自己……

作為一個自詡刀槍不入的精明消費者、曾經自稱浸淫時尚界長達二十年早已看破紅塵的我，本人，竟然也被打動了，恨不得通過香水這個載體，與那個一百多年前年輕的、草根的、倔強的女孩心靈相通。

Gabrielle Bonheur "Coco" Chanel (19 August 1883 – 10 January 1971)

這是一種多麼可笑的幻覺？與這種幻覺的鬥爭，與幻覺製造者們的鬥智斗勇，正是奢侈品或時尚界攻佔你內心加錢袋的偉大的心理戰爭或心理遊戲，細思極恐但又心往向之。

3.

奢侈品行業是金錢世界裡最頂尖、競爭最激烈的行業，洶湧、澎湃、無情，勢利、充滿變動、充滿不可知的運氣與機遇，但也正因為這樣，它才擁有巨大的吸引力。Karl Lagerfeld恰恰擁有這個行業最需要的品性：才華，無情、勢利、充滿變數，他是這個金光閃閃的世界裡最頂尖的操盤手，更絕的是，他想做到的還不止於此。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Karl Lagerfeld還只是一個名人，他戴著墨鏡、穿著西裝，緊扣著彩色領帶、搖著摺扇，與他龐大的體型一起，構成了他著名設計師的人設，但到了2001年的年底，他突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2001年他悍然減掉了42公斤的體重，42公斤，就是84斤（許多中國女明星的體重），然後將之基本維持到去世。

有江湖傳聞，他減肥是因為愛上了新的男寵，他自己的說法是為了穿上Hedi Slimane為Dior Homme設計的極瘦極窄的男裝，但不管是為了什麼，總之，他在63歲的時候，把自己從一個庸俗的大胖子一舉變成了熟齡男模（如果你曾經減過肥，你就知道哪怕減十斤肥對一個胖了十多年的人是一樁多麼酷烈的事情）。而且，這項艱巨的事業，Lagerfeld僅在半年之內就完成了，太狠了——在勇猛地復活了一個偉大的品牌之後，他又勇猛地重造了一個自己。

從此，他從一個時裝設計師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時尚界的搖滾巨星，他用漿過的白領子，尖細的坡跟鞋和無可動搖的決心寫就了一個讓人一眼難忘的時尚大IP。

放棄舊我、重建新我已然很難，而比這件事更難的是，在一個龐然的舊我基礎之上再重建一個與之融為一體的新我，那比在空地上起一間房子難多了，因為它涉及的事情太過龐雜，包含了人類最精深的創造力，那種對舊世界的準確取捨和對於新世界的悍然建立，非頂尖高手不能為也，而Lagerfeld做到了，而且不止一次做到。我輩掏空讚美之詞，最後只能庸俗地大喊一句：真是牛人。

比起他的前輩設計師香奈兒，Lagerfeld更厲害的一點是：直至生命的晚期，喜新厭舊的世界都沒有厭棄他，過氣與回顧不屬於他，他全程都是進行時，全程都是贏家，無論在哪一個維度上他都是偉大的創作者，時尚界絕無僅有強悍到底的天皇巨星，因為時尚的真義就是要讓自己成為人群里最獨特最引人注目的人，Lagerfeld用一生的時間完全踐行了這一特立獨行的人設。

他有無可置議的才華、自成一體的審美、不惜代價的閃耀、物我兩忘的飛揚、誓要與眾不同的決心，而與此時，他無情，他勢利，他自我，他善變，他毒舌，他精力旺盛，他活得夠久，只要人類存在，只要還有時尚這個行業，他就是後輩們難以逾越的高峰——他是真正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