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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魂說」與薩滿魂化觀念

(浮動的靈魂)

編者註:王松林、田佳訓提供的《薩滿文化和中華文明》,原文比較長,所以我們分為幾個專題發表,已經發布的文章有:

2月18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論與北方薩滿神系》。

2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聖壇上的女神王國》。

2月20日發表文章《薩滿「多層天穹」觀與「三界」說》。

歡迎大家共同學習和討論,歡迎提供寶貴意見。

「三魂說」與薩滿魂化觀念

「在遠古的時代,人們還絲毫不知道自己的構造,還不會解釋夢見的事,便以為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他們身體的活動,而是某種獨特的東西,即寄居在這個身體內而在人死亡後就離開這個身體的靈魂的活動——自從這個時候起,人們就不得不思索這種靈魂對外部世界的關係。既然在人死時靈魂離開肉體而繼續活著,那麼就沒有任何理由去設想它本身還會單獨死亡了,這樣就產生了靈魂不死的想法。」這是恩格斯關於古人類靈魂觀的一段論述。

(果爾特人的靈魂樹)

按照英國著名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在《原始文化》中的解釋,原始人逐漸認識到每個人身上都有兩種東西:一個是「生命」,一個是「幽靈」。「生命」可以使人體有感覺,有思想,有行動,它一旦離開人體,人就會死去;「幽靈」則是人體的影像,它可以在離開人體的地方向人們顯現(如在夢幻之中)。在進一步的發展中,原始人類把生命與幽靈合為一體,形成了靈魂觀念。此後,原始人又邁出了重要的兩步:第一,(相信)個人靈魂在其身體死亡和解體後能夠繼續存在;第二,其他的精靈能夠上升到強大有力的諸神行列之中。

(靈魂樹)

「靈魂不死」的觀念信仰,反映了樸素粗糙的原始宗教意識,在薩滿精神世界中佔有極其重要的位置。滿族氏族薩滿認為,萬物(包括無生物)均有靈魂,而人的靈魂有三個:一是「命魂」。滿語稱「發揚阿」。人與各種生物都有命魂,與生命同始同終,人活著主要是靠這個魂生存於世間;二是「浮魂」。浮魂有兩種形態:一為「夢魂」,它是唯有人和高級禽獸鳥蟲才具有的魂魄,其特點是可不完全依主體而存在,能夠暫時遊離徘徊於主體之外,與其它生物主體相互發生聯絡關係。夢是這類魂氣的作用所致。浮魂的另一形態是意念魂,它比夢魂更為活躍,是人生活於世間最重要的求知魂,意志、卜擇、暗示、潛誘、慧測、靈技等超人特能,都源於這個魂魄的潛力。這個魂也受外界影響,如在某些祭祀中,薩滿時常通過神祭引來天光日光進入靈物之內,再把靈物掛或系在族人身上,認為通過七彩陽光對意念魂的作用,可以使人由愚及智,由懦及勇,由弱及強。三是「真魂」,滿語稱「恩出發揚阿」。真魂藏於牙齒、骨竅和頭髮之中,是人與動物生命力的本魂,是永生的魂和能夠轉生的魂。薩滿認為人死後驅體很快腐敗,但真魂藏於牙齒、骨竅、辮髮之中能夠永世長存。薩滿通過神術招魂,便可讓真魂顯現,甚至可與其交流對話。

(靈魂圖)

赫哲族人也相信人有三種靈魂。第一個靈魂稱「奧任」,是「生命的靈魂」,只有人和動物才有,它與生命同始終,人若死去,「奧任」隨即消失。第二個靈魂稱「哈尼」,是「思想的靈魂」,能夠遊離於人體內外,如人在睡覺時,「哈尼」能暫時離開肉體,與別的靈魂發生關係。第三個靈魂稱「法揚庫」,是「轉生的靈魂」,人死後即就離開肉體,但保存著創造來生的能力。人死後,「奧任」消失了,「哈尼」不滅,它仍然存在,到死者周年後100天時,請薩滿將其送到陰間。「法揚庫」則在人死後把生前走過的路再走一遍,男子必須走七天,女子要走九天再回到死處。居住在庫頁島的阿伊努人,「對死者,要請德高望重、知識淵博、年長的男性為死者主持去『來世』的安魂式。否則,去不成『來世』的魂靈和不願去『來世』的魂靈會作亂於『今世』,而這種死魂靈是非常可怕的」。薩滿教認為,魂亦屬於一種氣態物質,又稱魂氣。民間傳說其顏色多為黃褐色霧氣或灰黑色霧氣,形狀變幻莫測,有時象橢圓形氣狀依附某處,有時象水珠流溢滾動在葉草、濕潤器物上,而有時又變為小黑團如小鳥浮游在空中,俗稱「童子魂」,有時狀如小人形於地面飛馳。總之,在薩滿教觀念中,魂氣游浮、移動、變幻、輕柔若綿,而其形只有薩滿或認為含某些特質的男女(不論大人小孩)可以看到,而且特別認為人初死或亡命不久,其「浮魂」常可以看到,使人們誤認為實見其人,俗稱「幻影」。由此可知,薩滿教認為宇宙間存在各種各樣神氣運動之外,還有人與動物魂氣存在,神鬼崇拜的基礎就在於此,薩滿則起到人同神與鬼魂溝通聯繫的中介作用。

(滿族薩滿)

在赫哲族先民的靈魂崇拜中,還有送魂薩滿和送魂習俗。送魂,赫哲語叫「撂檔子事」,意思是死者的靈魂去「布尼」(陰間)。送魂的時間一般根據死者家族經濟情況而定,大多在人死後百日舉辦。富裕人家也有在死者三周年祭日辦理的。送魂要舉行隆重儀式,用葦席或白布搭棚把靈棺圍起來。居住在富錦縣大屯和街津口村一帶的赫哲人不搭棚,只在死者住過的屋內,用木頭做一個「木古法」(人偶),穿衣服,穿鞋,戴帽子,以代表死者。「木古法」放在屋裡,請來送魂薩滿在旁邊喃喃自語地跳三天神。薩滿對跪在「木古法」前的死者子女們說:「你們的老人很快樂,你們放心!」聽後死者的子女哭泣,給死者的靈魂斟酒,表示對死者的懷念。到了第三天夜間,「木古法」被放上爬犁,送魂薩滿在一旁邊跳邊唱:「奧任,可憐的奧任(靈魂),神靈保護著你。在闊力神指引下,把你送到布尼。你放心地去吧,不要留戀家裡。孩子們給你斟酒,你高興地喝吧!喝完了坐上十五條狗拉的「拖拉乞」(雪撬),順順利利去布尼,平平安安去布尼……」送魂薩滿唱完後,拿著木刻鷹形「闊力」神的小夥子,端平了神偶走在前面,爬犁隨後,薩滿和死者親屬們跟在後面。走到高處,薩滿停下,拿起弓箭,向西方連射三箭,指示死者的靈魂朝著箭飛去的方向走。晚間射箭,箭頭上要栓火炭發出亮光,讓死者靈魂看清方向。最後,是全家人在墓地上處理所用物品和脫孝服。在今人看來,「送魂」是荒誕的,但在信仰薩滿原始宗教的年代,赫哲先民是確信無疑、無限崇拜的,從中映現出歷史上赫哲人靈魂崇拜的原始宗教信仰。

(滿族薩滿追魂面具)

這種「多魂」崇拜普遍流行於北方原始氏族部落。譬如,鄂溫克人認為人有「哈年康」(影子魂)、「伯恩」(身體魂)、「馬固」(命運魂)。蒙古人稱生命魂為「蘇格順」,遊離魂為「蘇格」。即便相信只有一個靈魂的古代氏族,也認為死者的靈魂不是固定一處,而是在墳地、家園和故土之間游居。故此,古代氏族生命衍化形態是圍繞靈魂展開的,在圖騰聖地或祖靈地設祭壇,桑木樹窟里藏著「嬰兒魂」,氏族男女在此地擇偶野合,都是原始氏族魂化觀念的實用形態。

(薩滿神服九鳥圖)

阿爾泰人和雅庫特人稱靈魂和生命為「騰」、「蘇內」(蘇爾)和「庫特」,認為有生命體都有「騰」,它一旦離開軀體,就會導致死亡。蘇內為人類所特有,它使人有思想、意志和感情,睡眠中它能離開身體四處遊盪。還認為生命體內均有「庫特」,它若附在人的靈魂特別是亡靈上,能同自然界各種鬼靈交往溝通,甚至相互轉移。亡靈喜附在活人身上,或附在與人相關的物件上,使其發生變化反應。

總之,「三魂」說在北方各民族原始信仰中相當普遍,雖然名稱及表現形式有所差異,但實質內容是基本一致的。薩滿善於用特定的物質——石、木、草、革、帛、獸骨以及後世的鉛、銅、銀、鐵等物質,製作真魂依附棲居的神偶。這種神魂棲居的神偶,不單滿族及其先世女真族廣泛信仰,而且在鄂倫春、鄂溫克、赫哲、達斡爾以及西伯利亞、古亞細亞諸民族廣泛傳播與信仰著。在原始薩滿教觀念中,認為其神形不同、大小不一的偶像,具有知覺和生命力,能日夜守護與庇佑氏族與家人。

在阿爾泰—通古斯民族的神話傳說和英雄史詩中,有一種獨特的「延續」生命的方式,即體外寄魂。薩滿生命觀相信人的靈魂能夠脫離人體而獨立活動,那麼只要靈魂不死,生命即將可永存。所以薩滿要千方百計把自己的靈魂保存在一個最秘密的地方,令外界對立的力量無法知道。雙方交鋒,打得你死我活,因靈魂保存完好,便不可能丟掉生命。最為典型的寄魂媒體是神鷹,神話中的鷹鳥,既是女薩滿的化身,又是女薩滿魂魄依託的實體,只要鷹不死,便最終可以逢凶化吉、轉敗為勝。赫哲族「伊瑪堪」英雄復仇故事出現了無數的神鷹,無一例外地全是女薩滿化身,在幫助英雄戰鬥時,矯健勇猛的神鷹,或高空俯衝而下,或突然從地底鑽出,神出鬼沒地把對方置於死地,而凱旋的神鷹往往都毫無損傷,說明女薩滿以寄魂靈方式參戰,比她們直接用自己的軀體參戰,無論是戰鬥力或安全係數都要高得多。所以,通古斯神話中的女薩滿,幾乎都至少有一隻鷹作為她們的寄魂物,這種以鷹為寄魂體多發生在善的神靈一邊。同時,還有一種寄魂,是邪惡勢力為了防禦正義力量對自己的消滅,也把自己的靈魂寄藏到體外,一般有兩個、三個甚至更多,其中有一個是最主要的。在與惡魔交戰中,消滅某個一般的寄魂物,魂主只受到較輕的傷害,不能被置於死地。只有把那個最主要的靈魂徹底消滅,邪惡的魂主才真正被消滅。

關於體外寄魂的觀念形態,鄂倫春族的長篇英雄敘事詩《英雄格伯欠》保存的內容最為經典。英雄格伯欠自幼父母被獁猊所掠,格伯欠長大後決心外出找獁猊復仇。獁猊有很強的再生能力,它的身體被射穿後,很快就能癒合如初。它的頭被砍,立即能長出一個新的腦袋,連砍其六個頭,連長六個。獁猊為什麼總也不死,秘密在哪裡?原來獁猊的寄魂物安然無恙。其靈魂是九隻巨卵,藏在一棵大樹上的鳥巢里,並由妖鷹和毒蛇把守。格伯欠設法戰勝妖鷹和毒蛇,擊碎了九隻巨卵,才使獁猊死於非命。但戰鬥並未結束,獁猊的第九個老婆立即生下了一個小獁猊,見風就長,靈魂是七根銼,必須將其折斷,才能戰勝小獁猊……(原載於《黑龍江民間文學》17集)。

藏族《格薩爾》史詩中,有多處描述寄魂物的情節。如格薩爾征服魔王路贊,必須把魔王的命根子海弄乾涸,把魔王的命根子樹砍斷,把魔王的命根子野牛殺死,才能使魔王失去戰鬥力。老魔王還有一隻命根子鳥,它只要接觸一下魂主,魂主立即全身包裹水銀,保護得嚴嚴實實。格薩爾王深知,不把魔王的寄魂物全部消滅,則休想滅魔。格薩爾霍嶺大戰,首先消滅了霍爾三王的寄魂野牛,使三王卧病不起。另一場打得十分艱苦的是祝古之戰。祝古君臣,不僅武藝高超,且寄魂之隱蔽超於常規,僅祝古大王宇傑托桂的寄魂物便有五個:第一個是黑熊谷中的大黑熊,第二個是天堡風崖上的羅剎鳥九頭貓頭鷹,第三個是羅剎命堡大峽谷的恐怖野人,第四個是蒙巴瑪瑪毒海的九尾災魚,第五個是富庶林海中的獨角餓鬼樹。祝古大臣們的寄魂物則有:兇猛的黃熊、紅虎、花斑豹和精壯的蒼狼,都藏在稀奇的黃金洞府。嶺國一方若不能消滅這些千奇百怪的寄魂物,要降伏祝古確比海中撈月還難。而確切找到魂主靈魂所在,每一次都是艱難的歷程。這部《史詩》中描寫的寄魂物,號稱之怪異,形狀之奇特,處所之險峻,恰似一部藏版的《山海經》。

古代先民為什麼對寄魂物如此關注並深信不疑?其根源在於原始信仰的靈魂觀深入人心。英國宗教史學家、著名人類學家詹·喬·弗雷澤爵士在其傳世名著《金枝》中論述說,這種思維並非原始人的虛構,而是他們信念中真實的內涵。他列舉了世界各地無數例證,用以說明在一些原始部落里普遍認為巫師、巨人、仙靈等之所以不死,甚至不能傷害,還因為他們都能把自己的靈魂「藏到遙遠的神秘的地方。」可見,按照原始人的想法,這種體外寄魂比現代人的人壽保險更為穩妥。有了寄魂物,就有了生命的保險箱。原始人就是靠這種看起來荒誕離奇的想像力維繫著對生命長存的期望。在那嚴酷的自然環境里,倘若無此奇思妙想,那艱苦的歲月如何熬過?以想像力為基點的薩滿生命觀,成為原始人宇宙世界的主體部分。當然,靈魂信仰、體外寄魂等,本質上是非科學的,因為其間人的本質沒有真實的現實性,只有幻想的現實性。古代原始氏族社會,人類的精神意思形態,一切成為「顛倒了的世界」。

薩滿魂化觀念的衍生型,體現於「歸魂於骨」的原始信仰。在薩滿信仰觀念中,人類和動物的骨頭都代表著生命之源,保存族人英靈骨魂是氏族的神聖義務,也是信奉薩滿教的北方氏族傳統習俗,族人們常懷著一種宗教狂熱履行這一義務。歷史上的女真謀克部和滿州八旗,對陣亡將士都要尋回遺體,把他們的發與頭骨和骨竅精心收儲罐中,帶回歸葬於氏族墓地,其魂魄由本氏族薩滿收入宗祠。原始靈魂觀使人們相信,靈魂世界中依然以氏族血緣為群體,勇士們對原來氏族有保護作用,原來氏族也有奉祀他們的義務,特別是本氏族的智者和勇士,保存他們的靈魂並成功轉生,是保證本氏族繁衍壯大的根本要事。為此,北方民族不僅有「藏魂於骨」的信仰,還有在奉祀氏族祖先英靈的聖地,每年春秋舉行神婚儀式的習俗。

北方民族的薩滿魂化觀念,充分體現在這些民族驍勇善戰的性格特徵之中。北亞、東北亞屬於亞寒帶和寒帶文化圈,寒冷的氣候環境給以他們向溫暖的南方驅進的動力。北方大地曾棲息著數百個古老族系的分支,多屬於阿爾泰語—通古斯語系的游牧狩獵部族。當歷史的車輪駛入文明時代後,同為蒙古利亞大人種的北方先民,儘管族源神系不同,社會生產形式有所差異,但都有一個基本的趨向,他們總是吸收華夏文明而逐漸強盛起來,總是受中原先進經濟文化吸引,由北及南,向內地發展,或藩屬內附於中原王朝,或躍馬逐鹿奪取政權,在歷史上表現為周期的規律性。

幾個世紀以來,無數的史學家與軍事家,困惑於北方民族的悍勇善戰,驚嘆於以少勝多戰事的頻頻重演:只有三百年文史記載的生女真完顏部,經過短短的幾代族人奮鬥,不僅形成強大的部落聯盟,並且建立了國家政權,攻滅了人口軍力財富超過自己百十倍的大遼國和北宋王朝;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滅大金、吞西夏、平南宋,日月鷹旗,縱橫亞歐,金戈鐵馬,所向披靡;更有十萬之眾的滿洲八旗,揮師入關,一統江山,華夏夷狄,四海同光,建立起大清王朝。且不言歷代帝王將相的功過是非,僅就其軍隊戰鬥力之強,是一般意義上的體質健壯、性格豪邁、精通騎射、集體英雄主義以及獨特的軍政組織所難以詮釋的。

任何軍隊的戰鬥力都源於士兵的勇敢,「視死如歸」精神層面的涵義,是一個耐以尋味的人文話題。在世界戰爭史上,唯有古巴格達人和中國北方原始部族,與其有著精神文化相通的難解之緣。古代巴格達的勇士陣亡,母親、妻子和族人們會相互慶賀,這是原始尚武民族的獨有習俗。中國北方民族同樣有這種習俗。獨特的薩滿魂化觀念使人們相信:部族的戰士不會死,他們只是離開了驅殼,靈魂照樣遊盪在山林,受到萬神聖靈的佑護。最勇敢的人不僅能贏得崇高聲譽,而且會成為本部落的守護神。這正是北方原始氏族部落勇士視死如歸、往往以少勝多的精神支柱,也是北方民族多次入主中原,精神文化層面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因素。

作者王松林、田佳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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