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儒家的話語，接引儒家的人士

用儒家的話語，接引儒家的人士

——蘇樹華

我有時借用儒家的話語體系來說話，這只是為了與儒家學人結個善緣，令其走出概念名相，實證自己的良知心體。

就實際來說，儒家的這一套概念體系，及其所展現出來的文化風格，那是很難出人才的。若不然的話，何以孔孟之道，在孟子之後就沒有人接續了呢？歷史演變到宋明時期，有儒者出入於佛幾十年，方得有個悟處。

縱觀中華文化史，儒家所出的人才，多是善良的小人，多是循規蹈矩的小人，多是作繭自縛的小人。當然，這裡所說的「小人」，並不是什麼罵人的話。就儒家的本義來說，小人是指心量狹小的人，是指斤斤計較的人，是指作繭自縛的人。儒家所說的小人，相當於佛家所說的眾生，這並不是什麼罵人的話。在儒家的經典里，也是常常使用「小人」這個概念的，指那些局限於形而下學而不肯出離的人。

宋明理學的那些大儒們，無論他們是否「知了天命」，無論他們是否「致了良知」，無論他們是否「悟了自心」，他們中的很多數人，大都是出入佛老的幾十年。當他們在治學的道路上有了一點意思，有了一點體會，便自以為是起來，便開始抱著儒佛兩家、人我是非的觀念，用儒家的話語，闡述他所認為的聖人觀念。他們在自己的治學史上，明明是受到了佛家的啟發，甚至是得到了很大的利益，然而，他們出於門戶之私，出於人我之見，卻又偏偏把佛家的好處隱藏起來，甚至是佛家的概念也不用。拿了人家的東西，得了人家的好處，卻又偏偏不提這回事，就像沒拿人家的東西，沒得人家的好處一樣。在這個意義上，那就是盜賊。這樣的盜賊，大談聖賢文化。真實可笑！

兩千年來，維護封建專制的「小人儒」「犬儒」，到底是用哪家文化培養出來的？顯然不是佛家，當然也不是道家。儒家文化培養出的「小人儒」「犬儒」，那是維護封建專制的，那是崇拜皇權的。兩千年來的封建專制，兩千年來的皇權統治，就是靠這些「小人儒」「犬儒」來維護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種「小人儒」「犬儒」，就是開啟人類智慧的極大的禍害。兩千年來，這種「小人儒」「犬儒」的毒素，在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身上延續，至今還在中國人的血液中存在，制約著我們自下而上地逐級服從。

我們說孔子是聖人，這種說法，大體上是不錯的。然而，若具體而論，我們則無法知道孔子的詳細。為何？孔子沒有著述，孔子的法脈傳人，孔子的衣缽傳人，也沒有詳細地論述孔子。至於《論語》的記載，我們只能當作了解孔子的一個參照，不可當作孔子的實際。為何？因為這是孔子弟子的記述。孔子弟子的記述，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孔子，那是無從知曉的。總之，子路有子路心中的孔子，子路所說的孔子，那一定是子路心中的孔子。子貢有子貢心中的孔子，子貢所說的孔子，那一定是子貢心中的孔子。乃至顏回，在他人生的不同階段上，在他人生的不同境界上，也一定有他那個階段、他那個境界上的孔子。總之，自己還未達到聖人的境界，那是不能記述聖人的。凡夫記述的聖人，凡夫所說的聖人，那一定是凡夫心中的那個聖人，那一定是一定凡夫。就像一個不理解你的人，無論他怎麼記述你，那都不是真實的你，你只是他心中的你。他心中的你，卻不是你。他心中的你，只是他的一個觀念，只是他的妄想。

沒有文化情懷的人，卻打著聖人的招牌，把儒家舉得高高的，說了很多讚美的話，那是推動者的別有用心，甚至說是一個陰謀。沒有儒家文化情懷的人，他們帶領人們弘揚儒家文化，這可能嗎？他們要帶領人們弘揚儒家文化，他們自己就應該是一個儒者。若不然者，那就是別有用心。

中國的絕學，那就是「道」學。這個「原本如是的道」，這是不分這家與那家的。這個「原本如是的道」，他只是一個「原本的真實」。徹證了這個「原本的真實」的人，知了這個「天命」的人，致了這個良知的人，他可以用儒家的話語來表述這個「原本的真實」，可以用佛家的話語來表述這個「原本的真實」，乃至可以用道家的話語來表述這個「原本的真實」。話語體系有這家那家之分，然而，話語體系所表述的那個實際，卻無這家與那家之分。就像某甲用右手指示月亮，某乙用左右指示月亮。指示的方式有某甲與某乙之分，然而，他們所指示的那個月亮，卻是某甲與某乙所共同指向的。

孔、曾、子、孟的話語體系中，也有指示「心要」、指示「根本」的地方，然而，他們的話語所流露出的那個氣象，總是帶有一些婆婆腔的語氣。用婆婆腔的語氣而表達聖人的氣象，所表達的聖人，也就成了個婆婆。

有些儒家人士，即使說出了一些很有氣魄的話，若論其實，那也是有名無實的。譬如，廣為流傳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段話，雖然有些「大氣」，然而卻沒有實際。這樣的「大氣」，這樣的「大話」，可以說是儒家的口頭禪，或曰文字禪。

我為何說這是口頭禪？

第一，如何是天地的心？不知這個心，妄說這個心，就是口頭禪。

第二，如何是生民的命？不知這個命，妄說這個命，就是口頭禪。

第三，如何是聖人的學？不知這個學，妄說這個學，就是口頭禪。

第三，如何是萬世太平？不知這個太平，妄說這個太平，就是口頭。

孔子尚且不能使這個物質世界天下太平，你怎能「為萬世開太平」？莫說天下太平，即使自己的家，那也是太平不了的。

迷人不知聖人所說的「天下太平」是個什麼，便把自己妄想的「天下天平」當作聖人所說的「天下太平」，他要開出自己妄想的天下太平——「為萬世開太平」，使天下的人都成為他所妄想的那樣的君子，並且永遠是這樣的「太平」。這簡直是「文革口號」，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

這樣的人，他沒有見到這個「天心」，沒有見到這個「天命」，沒有見到這個「聖學」，沒有見到這個「天平」，他還沒有打破「人我是非」，他還在「人我是非」里過活，怎能平得了天下？這樣的大話，這樣的不切實際的豪言壯語，佛家謂之「野干鳴」。野干鳴，嗓門大。可是，嗓門再大，那也不是獅子。

若真獅子種，何曾有一言？一口吞天下，瞪眼碎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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