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擬南開大學百年校慶啟
汪夢川（作者供圖/圖）
編者按：2019年10月將迎來南開大學百年校慶。汪夢川先生傳來自擬啟事一則，是「文章」而非「公文」，幸讀者諒察。
夫美刺之風興，而雅頌之體存。禮以莊嚴而立，文因典麗而傳，斯為常則。今者南開喜逢雙慶[1]，例當有所製作。不然，豈我堂堂學府無人哉！乃假良辰，用陳高義。人言瑣瑣，何妨獻曝之忱；此意拳拳，甘冒代庖之罪。
夫渤澥者，古或謂之北冥，納九河而望五洋[2]，汪茫浩瀚，其氣象亦大矣。嗣以有明靖難之役，天子所經，津門是立。[3]寖由三軍之衛所，而為一國之咽喉。永樂以還，百姓猶川歸海；辛壬而後，九流如鳥集林。[4]直隸之名城，人文薈萃；北洋之重鎮，工貿繁興。遂蔚為大都，幾奪二京之席，宜其虎卧龍潛也。
若夫嚴公范孫、張公伯苓[5]，蒿目時艱，痛深而創巨；許身國難，事敗而心傷。變法不成，君子豈甘豹隱；從軍未濟，丈夫焉肯龜藏。道義相交，公心如一；主賓無忌，國士能雙。學合中西而互補；才兼文武而益彰。惟興國必先興教，要在啟蒙；授魚不若授漁，斯為傳道。遂以立學樹人為職志。乃遊歷東西，師夷長技；酌斟新舊，借石他山。捐私塾以設公學，積微力而行宏願。十數年而南開大學奠立，秉「文以治國、理以強國、商以富國」之念，復以「允公允能、日新月異」為訓。學風謖爾，士氣儼然。何期日在天中，未幾變生關外。迨平津陷落，燕薊沉淪。毀校園於戰始，寇縱暴行；延文脈於劫餘，我存浩氣。乃避地長征，望西南而迤邐；守身暫住，將上下以探求。志因挫而愈奮，校以難而益開。弦誦之聲，雜槍聲而交響；風雲之氣，涵劍氣以同仇。既而河海波平，欣還故苑；玄黃亂起，謹抱初衷。舊痛毋忘，心忡忡如在莒；新猷待展，文鬱郁以從周。應變為通，肱經三折；爭先是務，名重一流。憶創始之維艱，感守成之匪易。所謂「有中國必有南開」[6]，豈大言哉！
或謂大學之大，非關大廈也，乃在大師也。一自南開崛起，四方俊彥來歸。求知如鯤游北海，結業則鵬運南冥。胸懷宇宙，學究天人。其尤著者：位居總理，政壇咸頌周公；域拓微分，數學共尊陳老。[7]三吳昆仲，齊展雋才；兩彈元勛，獨兼烈士。[8]更有指數年刊，譽騰海內；籃球虎將，威震亞東。[9]至於執教於斯者，則姜竺饒楊，各稱耆宿；蔣陳雷鄭，並號宗師。[10]其既往諸賢，歷歷何煩遍舉；後來群彥，班班已見中興。誦先達之清芬，厲晚生之遠志。陶鑄百家，學而為己；栽培一代，教則樂群。斯可矣！
維公曆二〇一九年十月，南開大學期頤之慶。百年喬木，久歷風煙；一片丹心，長昭日月。所以告知社會者，非欲與他校爭持長短。蓋學術為天下之公器，學校乃天下之公所，學人亦天下之公民也。故任公嘗聞風而自薦，設帳有年；迦陵則感遇以相投，託身得所。[11]其通人之懿範，固上士之中行。蓋學斯致用，何計顯微；盟在會心，豈關蹤跡。是在外在華，弓終楚得；於人於我，力不唐捐。[12]乃因聚首之機，用廣建言之路。故園有待，遼鶴無猜。雲際飛車，看摶風而馳電；天涯驛馬，將越陌而度阡。[13]想金風迎客，略無門戶之私；玉筆留題，定有經綸之策。歌《天保》之章，我心則喜；頌《鹿鳴》之句，其樂如何！[14]素約方堅，我已備陳旨酒；吉時未遠，君宜早訂歸期。
[1]雙慶：2018年南開大學九十九周年校慶日，恰值九九重陽節。
[2]渤澥：即渤海。北冥：北方最遠的大海。《莊子·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九河：海河之諸多支流。
[3]天津之得名，緣於「靖難之役」，意為「天子經過之渡口」（朱棣於此地南下）。後設天津衛，以為軍事要地。
[4]永樂：明成祖朱棣年號。辛壬：辛亥、壬子，即清末民初。
[5]嚴范孫、張伯苓：南開系列學校創辦人。嚴范孫為前清翰林，曾積极參与戊戌變法；張伯苓畢業於北洋水師學堂，曾服役北洋海軍。
[6]有中國必有南開：抗戰之初，日寇炸毀南開大學，蔣介石聞訊，謂「南開為中國而犧牲,有中國必有南開。」
[7]周公陳老：周恩來、陳省身。
[8]三吳昆仲：吳大猷、吳大任、吳大業。兩彈元勛：郭永懷。以罹空難授烈士。
[9]指數年刊：前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南開指數年刊》。
籃球虎將：校籃球隊嘗稱雄亞洲，號「南開五虎」。
[10]姜竺饒楊：姜立夫、竺可楨、饒毓泰、楊石先。
蔣陳雷鄭：蔣廷黻、陳序經、雷海宗、鄭天挺。
[11]任公：梁啟超先生。迦陵：葉嘉瑩先生。
[12]弓終楚得：典出《公孫龍子》，謂楚王出獵，遺失其弓，左右欲求之，王曰：「楚人遺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乎？」
唐捐：落空；虛擲。
[13]用曹操《短歌行》句：「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14]天保：《小雅》篇名，毛傳：「下報上也。」
我心則喜：《小雅·菁菁者莪》：「既見君子。我心則喜。」毛傳：「樂育材也。」
鹿鳴：《小雅》篇名，毛傳：「燕群臣嘉賓也。」
其樂如何：《小雅·隰桑》：「既見君子，其樂如何。」毛傳：「思見君子，盡心以事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