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貨為什麼拼不過洋貨？
晚清以來，進口的洋貨（除少數農特產品外）強烈衝擊了國貨市場。表面是商品的競爭，實質是工業文明與手工文明的競爭，差距好比毛瑟槍與紅纓槍。存在代差的交手，結果必然變成屠殺和驅逐。
儘管不斷有人以愛國、保護民族產業的名義抵制洋貨，可高調唱完了，還得買洋貨。這其中根本原因就是：抵擋不住洋貨的價廉物美。洋貨的功能、工藝設計、做工、品質都要高出國貨不止一個檔次，最核心的競爭力是：價格低。
問題來了，以當時中國低廉的人力成本（上海徒工月薪低至10個銀圓），做同一樣東西，國貨價格怎麼會比洋貨高？
早期的國貨洋貨競爭演變成貿易——戰爭——貿易——再戰爭——再貿易。第一次鴉片戰爭以後，洋貨傾銷而來。到十九世紀末，各類洋貨充斥中國市場，「即洋針一項極小之物，計每年進中國者，值洋七十餘萬元」。
洋務運動可以看作是一場商品競爭倒逼的工業化追趕。
引進貌似有了，消化則有些不良。大辦工業成為一場運動，出現很多工廠不達產、產品不達標、經營虧損的現象。同樣的外國機器，生產的國貨卻拼不贏洋貨。比如漢陽造比德國毛瑟槍，上海江蘇的國產棉紗棉布比洋紗洋布，漢冶萍公司的鋼鐵比歐洲和日本的鋼鐵等等。工業製造品更沒法比。
為什麼？
百年前的國貨展覽獎狀
首先是官辦企業病。
決策失誤，設備不配套，生產不能統一調度，經營不講效益。
1894年6月，漢陽鐵廠投產。總投資六百餘萬兩白銀，機器設備從英、德、比訂購。因為大冶鐵礦石含磷高，設備有一半不匹配。又由於煤礦沒有竣工，焦炭供應不足。
漢陽鐵廠開工就虧損，兩年後停產，只好改為官督商辦。其間，漢陽鐵廠共生產生鐵5660噸，熟鐵110噸，鋼料1400噸，鐵拉成鋼條板1700噸。因品質不佳，只賣出生鐵1100噸，鋼料60噸左右，鋼條板340噸。
投資資金收益、設備折舊、殘次品損失、生產和管理成本怎麼算？這些產品，沒法計算價格，自然也沒法跟洋貨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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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中式管理病。
上世紀初，中國生產的棉花大量出口，轉而從英國、日本進口大量棉紗，兩相抵扣，「每年損失白銀二億一千萬兩。」
「民族資本家的產品，無論質量、產能和價格都居於劣勢，根本無法和英日相比」。
其中原因跟原料無關：都是中國棉花；跟機器無關：都是進口機器；跟市場無關：都是在中國銷售。那跟什麼有關呢？
——人！
原本的中國紗廠，由經理負責營銷賬目，稱為「文場」，由工頭承包車間生產，稱為「武場」，兩者互不相關，經理不過問生產情況和員工福利。
這樣的企業生產的國貨怎麼競爭得贏洋貨？
這種狀況，直到美國留學碩士穆藕初回國辦紗廠才改變。
1915年端午節，穆氏兄弟開辦的上海德大紗廠正式投產。這是全國第一家「全盤西化」的紗廠，以總經理、總工程師、總會計師為龍頭進行直線管理，以生產流程為依據，進行效率評估、質量監控和成本核算。
新的企業管理體制引起工商界巨震，參觀者絡繹不絕。關鍵是，德大紗廠的管理盈利。此後，華商開辦的紗廠全部改為德大模式。
其三是規模效益小
民族工業起步晚，積累少，整體上規模都不大，在工業化的道路上屬於跟跑者。
1900年，汽車已經在美國開始大規模生產。
1908年，美國福特公司推出了著名的T型車，售價不足500美元，不久又下降到300美元，相當於一個美國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這不僅將汽車價格拉低了九成，將汽車從奢侈品變身為大眾消費品。
這時候的中國水深火熱，義和團、八國聯軍、君主立憲鬧的不可開交。
民族工業的代表榮氏紗廠1909年起步，紗錠一萬二千枚，到1914年也才一萬八千枚。
而怡和洋行同年將香港的工廠搬到上海，規模為近六萬枚紗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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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勞動生產率低下
追趕中的民族工業先天不足，資本積累、科學技術、生產工具、工人素質、管理水平等各方面都難以對抗西方工業。
綜合來看，表現為勞動生產率低下。
日本紡紗企業的單位產出率是華商紗廠的近一倍，但消耗只有三分之二。《申報》從1935年12月4日起，連載丁文江的文章《我國的科學研究事業》，指出了中外勞動效率的差距：
「誰都知道中國勞工的效能極低，比不上歐美人的一半。譬如中國的礦工，一個人工作十二小時，平均只能挖煤半噸。英國的礦工，在差不多同樣的情形之下，工作八小時，能挖煤一二噸。」
可見，人力成本只是影響商品價格的變數之一，只有在其他變數接近的情況下，人力成本才能凸顯。
而近代中國工業與西方工業相比，差的不是幾個工資的距離。
參考資料：
《漢冶萍公司的光榮與啟示》周積明，《光明講壇》2017年8月28日
《重工業，不能忘記張之洞》李艷，《國企管理》2018.10
《「新興的商人派」：政治場域中的穆藕初》克念，《近代史論語》2018.11.29
《丁文江自述》安徽文藝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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