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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經》開篇:老子五千言的大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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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jiào)。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道德經》第一章

對這第一章,憨山大師言:「老氏之學,盡在於此。其五千餘言,所敷演者,唯演此一章而已。」

的確如此。這種總說意義,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為全部五千言定個大調子,二是把最根本的東西點出來。分解開來,則包含原則、宗旨、入路和實相四個方面。

原則,就是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可以用語言表達,但所表達的並非「常道」。所進行的表達之「名」,也不是「常名」。

「道可道,非常道」,就等於莊子說的「得意忘言」,言外有意,要往意上會,而不是落在語言概念的思辨遊戲上。王弼進一步分解為「得象而忘言,得意而忘象」,「象」可以參照今天說的「意象」,佛道的東西和藝術一樣,語言的背後都有個意象,先進入這意象,意象之中又有個真諦、真意,這個就是「意」。比如說《紅樓夢》,其中種種景象、人物、故事便如同「言」,繁華終落盡、世事歸無常就是那個「象」,最後的「意」,就是空。佛道所說法,如莊子之寓言,佛經中的那些譬喻以及除直接說法外的那些緣起背景、人物設置、法會場景與進展、佛菩薩種種示現等,就是比較直接的「造象」。在直接的說法內容上,則需要代入自己或世間或自心的實際體驗,才能呈現那個「象」,進而會取其中的「意」。莊子與王弼的不分解與分解,不過一個說頓一個說漸。佛家則將此稱之為「指月之手」、「渡河之筏」,言說之手是為了指佛性之月,言說之舟筏是為了渡此岸到彼岸。落在語言、困于思辨,便有如只盯著手、只抱著筏,便只能隨著造化之手的揮舞而搖頭擺尾,只能在舟筏上面隨波逐流不止,如眾生之相毫無自主,像個傻子和獃子。

說白了,就是對於佛道,語言只是一種提示,真正的道則隱在語言的背後,需要你藉助這語言的提示去「體認」,而不是「理解」。我們讀佛道的東西,要始終有個意識,就是這些話都是從古德實證真悟的狀態下流露出來的,有了這個意識,你才能去注意這實證真悟的狀態到底是怎樣的,才會想去會通契合這個狀態,那麼「體認」的模式自然就會發生,這就是禪宗所說的「以心傳心」。「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以理解為路,永遠望不見老子;以體認為路,才能站到老子的對面,如莊子所說縱然相隔萬世也有如剛剛相遇、而「相視一笑,莫逆於心」,如禪宗所說許你「親見釋迦」、「親見祖師」。語言的功用與體認的路徑合之,就是莊子說的「懸解」;所謂懸解,大家可以好好體會下這兩個字,就是一種即而離、離而即的狀態。

「道可道,非常道」,這是提示我們可道之非常道的背後,還有個不可道的常道,只有體認實證方得。這常道之「常」,也不是個實體的概念,而只是對那種實證狀態的描摹,實際也是一種「狀態」,而不是「存在」,對此「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多說無益。「名可名,非常名」,狗既可以叫狗,也可以叫犬,還可以叫其它的,如果你願意它可以有無數個名字,這就是非常名,是純說無常了。「道」之名也是如此。無常即是緣起、緣起即是無常,就像不同的名字都有不同的緣由,就算隨便起也有你和狗的因緣。佛家說緣起而性空,道家說相對而道一,這便是道與名之間不即不離的關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寫過文章的人都知道,老子這第一句話有在五千言前加個「注」的意思,一方面是說不要以為我後面所說的那些都實有其事,也就是去體認參悟才是關鍵,不要落在文字相上;另一方面也是提示我們,雖然後文用了很多概念,但也只是名的不同,實際上是可以融會貫通的,如道與一、無與虛、有與物之類,只有以體認為路才能不被名相所迷,才能在其中遊刃有餘。同時,推衍開來這句話也有其獨立的根本性意義,便是開篇指出性與相、體與用的關係,它們的關係便是道與名、意與言的關係。

《道德經》的這開篇第一句,大家最熟悉,其實也最陌生。所謂熟視無睹,真對這句話吃透了,《道德經》便已經不用讀了,在天地世間、應世事萬物,便自能有無量的體悟、無盡的妙用,而有幾個人能如此?何止《道德經》,《金剛經》也不用讀了,《金剛經》全書就是在說這道與名的關係,「說……非……是名……」乃經中一再出現而貫穿的經典「三段論」句式,如「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佛說微塵眾,則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如來說三十二相,即非三十二相,是名三十二相」、「如來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莊嚴佛土者,則非莊嚴,是名莊嚴」……這個三段式還有眾多的變體,全經就是圍繞著此展開。總之,「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最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金剛經》不說道,道是隱在背後的,而只是破名,破名就是破相,名破則道自顯,相盡則性自見,「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對此,從體認參悟的角度你才能抓住命門,《金剛經》不是說智慧,而是講「心法」。

原則明白了,便可以說宗旨:「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這句話,人最容易落在有、無的思辨上,不明上面的原則,便不能解毒。明白了上面的原則,你才算抓住了打開這扇門的把手,後面的內容也才全都能有一通百通的底子。

從「始」和「母」兩個字便可以知道,無與有同居於本源的地位,或者說合為本源。那麼到底什麼是無、什麼是有?又為什麼合為本源?欲會其真諦而不落思辨,除了上面的體認原則,要落實下來還必須結合著後面的入路:「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這個入路,或者說這個狀態,就是《心經》一開始的:「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無、有一合,即是般若。般若於其間無礙自在,進入之路老子觀音皆依一個「觀」。

何為般若?「般若無知,對緣而照。」般若,就是「無知」。無知在佛、道里是經常出現的概念,直關本體,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問題恰恰就出在這個解——什麼是「知」?知就是思維意識,無知,就是息思維意識。就是這麼簡單。禪宗三祖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揀擇就是分別,分別就是思維意識的功能,不分別也是息思維意識,無知就是不分別。佛、道所說的一切妄,都是妄在動了思維意識,於此可自去經論中對照,尤其是禪宗祖師法語和公案所開示,一定沒跑,這就是要害所在。故《楞嚴經》云:「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知,斯即涅槃。」息思維意識後,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你的「覺」,就像你不思考時,你還有感覺、感受。不要小看你的感覺和感受,它就是般若的原始狀態和雛形,只是還雜染著你無始以來的業力習氣,還籠罩在無明裡,還不深不透不純。但無論如何,入路就在這裡,你不再思維而安住在你的覺受里,就是入了道之門,就是真正修行的起始。之後,你的無明習氣還會不斷湧現為思維意識,就再息,保持在覺受之中,就是在不斷深入。這個修行的過程,就叫消業。消業消到最後,不是別的,還是這個覺,只是成為了究竟純粹的本覺、徹覺、大覺、圓覺,只在個純粹深刻程度。佛者覺也,佛字的意思就是覺。

但息思維不是去壓制,而是「切換」,就像人的左右腦,左腦主思考,右腦主感覺,息思維而住覺受就是從左腦切換到右腦。修行就是開發自己右腦這個基本腦、背景腦,左右腦的關係就如同浪與海、5%的物質與95%的暗物質。當然這是從人自身來說,空覺一智是宇宙萬物同一的,人腦最終通達的是宇宙腦。這種切換說白了,就是從思考切換到感受。思考時不能感受,感受時不能思考,我們都處於精神實相的淺層,淺層的狀況就是這樣不能兼得,越往深層則越趨一,最深層從覺性說就叫圓覺,從意識說便是超意識,合之名為如來藏。所以你關照和安住覺受時自然就會息思維,這才是正法,用壓制的辦法去息思維用的還是思維,妄上加妄而雪上加霜。所以禪宗對妄念的態度是「隨他去」,隨他去就是不管他,還有覺這個依止處,直接往此處去。

般若的功能,就是「照」,你不思維而觀萬事萬物時,你的心就像一面鏡子,萬事萬物會如實地照在上面,不再有人之意識心的好惡取捨分別的扭曲干擾,這便是「如是」和「如如」,一試就知道,試了才知道。對緣而照,照而隨緣,都是自然而然。所以說不要以為佛道那些東西有多麼高深,其實都是人本來具備的最平常的東西,所謂佛性本有而本足。就像禪宗稱參禪見性為「金屎法」,以思維意識向外馳求不知回頭時總以為自性像金子那樣珍貴難得,以本來覺性豁然醒悟回頭後才發現只是像屎尿一樣平常無奇。但也不要以為多麼輕易,因為我說到的畢竟只是起步,向深入去會有越來越不思議的證量境界,那些高深的印象其實就是這深入程度,不是本身有多麼奇特。總之,真相併沒有什麼不同,不同只是深淺程度的不同,所謂「行深般若」。自性本來清凈具足始終是那個易,難只是難在業力習氣難以化解超越,需要「因次第盡」。

所以「般若為諸佛之母」,此事只在實證體驗,不在思維解知,佛所謂「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你去做,下面這些話才聽得懂:在這般若狀態下,即使是一開始的原始雛形狀態下,你去體會般若的「體」是什麼?必然是空空如也,這就是禪宗的「覓心了不可得」,就是老子的「無」。「無,名天地之始」,「始」即本源本體,無所以是天地之始。「常無,欲以觀其妙」,一切歷歷如如卻就是以這空無為體,還有比這更妙的嗎?然後你再體會真的只是空么,明明又是靈明不昧,一切起心動念皆從此中出、皆向此中滅,與心念相交相融、一如無跡,是一切心念的源頭和歸宿,昭然就是一個妙有之母體,這便是老子的「有,名萬物之母」。「常有,欲以觀其徼」,「徼」就是端倪,什麼的端倪?道的端倪。常無、常有,只因般若的這個狀態就是「常」,是如如不動而清凈常住的,不隨一切境相而變易,一切境相中皆有這樣的般若體。常,也是在尋常日用中經常這樣去觀,即禪宗所謂「行住坐卧,勿令間斷」。在般若狀態下,自然就是觀,才是正觀、真觀;而不是起個心去觀,以意識心去觀,那是邪觀、偽觀。禪宗所謂「離心意識參」,參就是觀、觀就是參,所謂參觀。

所以老子所說有無,皆是從道體上說,而不是無是說道體、有是說道用,這種道體一合有無的狀態,最好的參照概念還是如來藏。無,只是側重道體的寂滅之性;有,只是側重道體的生生之意。人如此,天地亦如此,此是天人合一處。這個如來藏不是一個存在,而是宇宙萬物的至深層次,至深層次有無一體,故其上的種種層次也是這樣的有無一體,因無時無處無物不是直下便是這個體。體本是物、物本是體,如同能量與物質,物質本是能量、能量本是物質。對於人,僧肇《般若無知論》云:「會萬物以成己。」陸九淵云:「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抵達天人之境,便本無天人之分。有分,只因有個我私橫亘其間,所謂障蔽和局限,我與天地還是浪與海的關係。老子這兩句話,這宗旨與入路,與般若互參,在自己實際體驗下,才能豁然開朗。

最後的實相:「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真意也便迎刃而解了——且道在這般若狀態下,無、有還有什麼可分別的?什麼叫本來一體、不就是這嗎?所謂同出異名,異的不過是名,即佛家所謂「方便」。同謂之玄,同就是太極,玄就是幽深不測,不測就是不以意識心度量,則自見其幽深,自契入這個玄。《心經》對此稱之為:「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莊子對此總結為:「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什麼是「常」,為什麼叫「太一」,也很明白了。「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之又玄便是無時不玄、無處不玄、無物不玄,「物物一太極」,而只是一太極,有如千江有水千江月而月只有一個,自心一通則天地萬通。眾妙之門便是「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便是「十世古今,始終不移於當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便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本體與全體歸於一如、無礙通達,這是指示我們最後將通往哪裡,而一開始路子對了便能有所體會。所謂實相,既是心之實相,亦是天地萬物的實相。注意這個「門」,老子開篇總說,就是告訴我們這個門。大道之門,就在這裡。

道家和佛家是一對孿生兄弟,不僅貌相似,而且血緣同。天地大宇宙、人心小宇宙,道家不過是參大宇宙於自心而成就自己的小宇宙,佛家不過是深入自己的小宇宙以通達大宇宙,最終都是大小的界限消泯而歸一。見其同,佛道皆通;執其異,一無所通。禪宗,就是一個將兩家合而為一的完美典型。

兩家的關係,用《金剛經》的話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用《道德經》的話說也是:「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汝得其門。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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