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出現異樣活動，皇帝暗示丞相應該自殺，藉以為自己續命

《資治通鑒》中《漢紀二十五·孝成皇帝下綏和二年》記載了一件事情，「二月，壬子，丞相方進薨」。綏和二年是公元前7年，這裡記載的是當時的丞相翟方進死亡事件。在《漢書·翟方進傳》中，也有一段非常簡略的記載，「綏和二年，薨」。

那麼，翟方進究竟是怎麼死的呢？在《資治通鑒》中有很長的一段事情始末的敘述：

時熒惑守心，丞相府議曹平陵李尋奏記方進，言：「災變迫切，大責日加，安得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凶。」方進憂之，不知所出。會郎賁麗善為星，言大臣宜當之。上乃召見方進。還歸，未及引決，上遂賜冊，責讓以政事不治，災害並臻，百姓窮困，曰：「欲退君位，尚未忍，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牛一，君審處焉！」方進即日自殺。上秘之，遣九卿策贈印綬，賜乘輿秘器、少府供張，柱檻皆衣素。天子親臨吊者數至，禮賜異於他相故事。

影視劇中的漢成帝

上述文字之中，包含了很大的信息量，需要抽絲剝繭式的解釋和分析。

首先，「熒惑守心」是什麼意思。「熒惑守心」是當時一種特定的天象政治學術語，「熒惑」又名「赤星」、「罰星」、「執法」，其實指的就是火星。在秦漢時代的認知中，火星是近於妖星，司天下人臣之過，主旱災、飢疾、兵亂、死喪、妖孽等等。火星在五常為禮，於五事為辨。這個辭彙中的「心」，指的是天蠍座中的紅色一等亮星――心宿二，由於它紅光如血似火，故我國稱它為「大火」。

心宿是中國傳統天文學中的二十八宿之一，即天蠍座，是黃道星座，包含三顆星，分別代表了皇帝和皇子，皇室中最重要的成員。所謂的「熒惑守心」，即指火星留守於天蠍座，在黃道附近移動，這是非常罕見的天象。在中國古代的天象政治學解釋中，「熒惑守心」是一種非常不詳的天象，象徵皇帝駕崩，丞相下台。

長安漢宮

其二，丞相府議曹李尋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災變迫切，大責日加，安得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凶。」這句話的意思是讓翟方進自殺！翻譯成白話文就是：災害天變逼迫，嚴厲的譴責天天增加，怎樣才能做到只受斥逐的懲罰！整個丞相府有三百餘人，請您從中挑選合適的人與他一起盡節，轉移兇險。

在相信天譴論的漢代，「熒惑守心」意味著大凶兆，那麼人間就必須要有人出來負責了，必須要有人承受上天的懲罰。李尋的意思是丞相翟方進要出來自殺盡節，轉移兇險。李尋身為丞相府僚屬，為什麼要讓主君去死呢？

這個李尋是儒生出身，早年治《尚書》，獨好《洪範》，好言災異，與陰陽家相近，和前文中所提及的齊地方士甘忠可應該是有關係的，因為日後哀帝時代的夏賀良改元事件得到了李尋的大力支持。除此之外，李尋與當時權勢煊赫的王氏外戚集團關係密切。根據《漢書·李尋傳》記載，成帝舅父曲陽侯王根在擔任大司馬驃騎大將軍的時候，「厚遇尋。是時多災異，根輔政，數虛己問尋」。

翟方進

李尋又給過王根什麼樣的建議呢？成帝後期，漢朝國勢衰微，已經頻現亡國之像，李尋「見漢家有中衰厄會之象，其意以為且有洪水為災」，因而以天命輪替遊說王根，甚至說出了「將軍一門九候，二十朱輪，漢興以來，臣子貴盛，未嘗至此。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賢友強輔，庶幾可以保身命，全子孫，安國家。」這番話已經說得非常露骨了，言下之意王氏家族完全有資格取代劉漢王朝。搞清楚了李尋的這一政治立場，那他勸翟方進當替死鬼去自殺，承受上天懲罰的事情，也就不難理解了。

第三，翟方進願不願意死呢？當然不願，「方進憂之，不知所出」。但是，又有一個人出來說丞相應該死了，郎官賁麗精通天文星象，說大臣應當代替天子身當災禍。

漢朝長安城平面圖

最後，成帝是什麼立場呢？「上乃召見方進。還歸，未及引決」，漢成帝親自召見了翟方進。《資治通鑒》中沒有提及這次君臣談話的內容，但是《漢書》本傳中卻有一段很詳細的皇帝訓話內容，皇帝對丞相說：

君有孔子之慮，孟賁之勇，朕嘉與君同心一意，庶幾有成。惟君登位，於今十年，災害並臻，民被飢餓，加以疾疫溺死，關門牡開。失國守備，盜賊黨輩，吏民殘賊，毆殺良民，斷獄歲歲多前。······觀君之治，無欲輔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朕誠怪君，何待容容之計，無忠固意，將何以輔朕率導群下？而欲久蒙顯尊之位，豈不難哉！······欲退君位，尚未忍。君其孰念詳計，塞絕奸原，憂國如家，務便百姓以輔朕。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強食慎職。

這段話的意思不難理解，成帝將政事的敗壞歸咎於翟方進，說他當上丞相十年來，「災害並臻，民被飢餓」，國家搞成這樣，丞相還有臉活著嗎？成帝也沒有明說要翟方進去死，而是給了超出臣子級別的禮遇，「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牛一」，讓翟方進自己看著辦！

漢成帝畫像

翟方進再不去死，那就是不識抬舉了，「方進即日自殺」。丞相自殺之後，皇帝對死因秘而不宣，反而給予死者身後極高的哀榮，「遣九卿冊贈以丞相高陵侯印綬，賜乘輿秘器，少府供帳，柱檻皆衣素。天子親臨吊者數至，禮賜異於它相故事。謚曰恭侯。」

為什麼成帝給予死後的翟方進那麼大的榮譽呢？難道僅僅是皇帝的恩典嗎？其實不然！真實的原因就在於那位精通天文的郎官賁麗所說的「言大臣宜當之」，大臣當的是什麼呢？當的是本該屬於皇帝的噩運！說的直白一點，翟方進是替皇帝死的，當了成帝的替死鬼！

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對這段歷史有過一段評論：

臣光曰：晏嬰有言：「天命不，不貳其命。」禍福之至，安可移乎！昔楚昭王、宋景公不忍移災於卿佐，曰：「移腹心之疾，置諸股肱，何益也！」藉其災可移，仁君猶不忍為，況不可乎！使方進罪不至死而誅之，以當大變，是誣天也；方進有罪當刑，隱其誅而厚其葬，是誣人也；孝成欲誣天、人而卒無所益，可謂不知命矣。

資治通鑒

司馬光引述春秋時期齊國政治家晏嬰的話「天命不，不貳其命」，意思是天命有常，是不可逆天的。古時楚昭王、宋景公在遭遇天譴之時，都不忍心將懲罰轉移給臣子，「」藉其災可移，仁君猶不忍為，況不可乎！」即便翟方進有失職之處，罪不至死而被逼自殺，這就是「誣天」；如果翟方進罪該萬死，漢成帝卻隱藏迫其自殺的真相，反而給予厚葬，這又是誣人了！漢成帝欺騙上天和天下人，實在是不知天命的道理！

事實上，宋人司馬光可能並不理解西漢末年的讖緯政治神學，也不理解當時漢朝的「再受命」政治神話，這樣的事情在當時其實不算什麼奇怪的，因為在天命恐慌性危機面前，任何能夠為大漢朝續命的事情，都不算什麼，只要政治神學能解釋得通，一切都是可以的！不過，成帝這次續命也沒有什麼用，綏和二年三月丙戌，成帝便駕崩於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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