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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醫官——小說連載77


上期回顧


首席醫官——小說連載76

  


作者介紹


謝榮鵬,起點中文網筆名:銀河九天,男,八二年生,山西省萬榮縣人,大學時開始寫網路小說,至今已創作近八百萬字,其中《天生不凡》在2005年互聯網點擊破千萬,單章最高訂閱過萬;小說《原始動力》獲作協舉辦的「網路文學十年盤點」最終大獎;小說《瘋狂的硬碟》入選起點中文網「八周年經典作品」;小說《黑客江湖——瘋狂的硬碟》已由重慶出版社出版發行。


  



潰瘡



第二天上班之後,曾毅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妥當,就登車前往小馬庄,準備去拜訪一下馬老神醫,包起帆隨車跟著。

小馬庄位於縣城的東邊,距離縣城也不遠,只有五里地的路程,車子很快就到了小馬庄的村口。


剛剛進村,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坐在前排副駕駛的包起帆直打了個激靈,臉色瞬間發白,有一絲驚慌膽顫的樣子。


聽著轟隆之聲在頭頂盤旋遠去,曾毅感慨了一聲,道:「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時間過得好快啊!」


包起帆定住神,心道這聲巨雷來得是毫無跡象,動靜又大得出奇,怕是剛才不少人都被嚇了一跳吧,他接著曾毅的話道:「曾縣長到我們豐慶縣,已經有大半年了。」


曾毅抬頭看了看窗外,心道去年這個時候,自己還在中央黨校參加學習,一轉眼,自己已經是豐慶縣的縣長了,中間還在京城醫院掛職了半年。縣長的行政級別,表面看起來好像和白陽開發區管委會的主任差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卻多了很多,也更加複雜。當初在白陽,自己只需搞好招商引資,就算是把工作干好了,而縣長這個一縣之長,卻是什麼都要管,隨便一樁,都比招商引資要複雜很多。

進村不久,就看到了路邊的一條長長車龍,蜿蜒前伸,在前面第二個路口向左拐了進去,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車還有多少。


「看來馬老神醫的家很好找!」曾毅笑了一聲,打量著路邊的車隊,其中可是不乏豪車。


包起帆道:「馬老先生的名氣很大,前來求醫的患者絡繹不絕,如果不排隊的話,怕是永遠都看不上病。」


曾毅微微頷首,吩咐司機沿著車龍往前開就是了。


車子在前面一左拐,就看到了馬老神醫的家,從外面看的話非常普通。兩堵低矮的青磚牆圍起大概六七分地大的院子,門是由兩扇灰色的木板組成的,同樣低低矮矮,若是個頭太高的人,怕是都會撞到門頭上去。

門口照樣是停滿了車子,沒有人維持秩序,但前來求醫的患者卻是秩序井然,絲毫不亂。


看到這種情況,曾毅就沒讓司機再把車子往前開,而是找了個地方下車,和包起帆一起邁步走了過去,免得這些排隊的患者誤會自己是來插隊的。


誰知道走到馬老神醫的家門口,也沒有一個患者上前質問,曾毅心裡疑惑,但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裡面是一個幽靜的小院子,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卉,一條青磚砌出的小路直通裡面,在院子的中央,還有葡萄樹搭出來的涼棚,下面放了石桌石凳,可惜上面落滿了灰塵,可見院子的主人很難有清閑的時間坐在那裡歇息。


抬眼望去,院子里的只有四間普普通通的平房,看樣子也有些年頭,顯得斑駁不堪。整個院子里,有一股濃濃的中藥味。

「你們是多少號?」耳邊傳來了聲音。


曾毅側臉去看,才發現大門的拐角處坐了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手裡捧著本醫案,此時正抬頭看著曾毅二人。


「我們沒有號!」包起帆就道了一聲。那年輕人也沒有多說什麼話,拿起筆在一張小紙片上很利索地寫了個號碼,然後伸手遞過來。道:「呶,這是你們的號碼,先到外面等著吧,等叫到你們號碼的時候再進來。」


曾毅這才恍然,難怪外面的患者不擔心有人插隊。原來這裡還有個排號的地方,他沒有伸手接號碼,而是道:「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看病的。」


年輕人抬頭看著曾毅,眼神裡帶著疑惑,道:「那你們是來做什麼的。」

包起帆道:「我們是……」


「我們是看望馬老前輩的。」曾毅從口袋裡一摸,拿出一張南江中醫藥學會的名片,道:「這是我的名片。」


那年輕人一看,心道原來還是中醫界的同行,估計是來找馬老請益的,於是把名片還給曾毅,道:「馬老在裡面給患者診治,但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見你們,你們自己過去看看吧!」


「好的,謝謝!」曾毅收好名片,就邁步朝裡面的平房走了過去。


包起帆急忙跟上,心道還是曾縣長謹慎,豐慶縣這次的醫改試點,就是讓馬老給搞黃的,如果自己直接說明身份,怕是今天很難見到馬老。幸虧曾縣長隨身攜帶了中醫藥學會的名片,同行之間互相拜訪,這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到了平房跟前,這才發現一間是診室,一間是藥房,另外的兩間好像是起居的處所,在平房前的廊檐下,並排擺了七八個蜂窩煤爐子,此時上面架了三個青黑色的沙鍋,裡面正煎著葯湯,院子里的藥味,主要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診室門口放了一條長凳,上面坐了幾位候診的患者,有衣著鮮亮的,也有普通村民模樣的。


診室的門上掛了個白色的帘子,此時沒有完全放下來,半搭在門框上,能看到裡面的情況。馬老神醫坐在窗戶下,背對著外面,正伸手為一位患者診脈,也看不到馬老的神色,只能看到馬老的另外一隻手裡夾了支香煙,不斷騰起煙霧。旁邊的還有三四個人,手裡拿著記事本,馬老在為患者診脈的同時,他們一邊觀察患者的神色,一邊在記事本上記著東西,看樣子應該是跟著馬老學習醫術的學徒。


外面長凳上最靠近診室的一位患者,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手指上的鑽石戒指褶褶生輝,脖子上還掛了個翡翠的吊墜,泛著綠幽幽的光彩,只是看不到眼睛,在她的鼻樑上,架了一幅碩大無比的墨鏡,直把臉遮了大半。


看曾毅站在門口往裡面看,中年闊太就不耐說道:「你們是多少號,要排隊啊!」

曾毅笑了笑,道:「我們不看病,下一個肯定是你!」


中年闊太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但還是警告道:「如果是來看病的,就趕緊去排號,在馬老神醫這裡,可是沒有人敢插隊的。」


曾毅還是笑了笑,然後站在門口往裡面觀察著,他並不著急進去,而是打算在外面先觀察一下馬老先生的醫術到底如何,上次雖然見過一次。但並不真切。


很快,裡面的那位患者拿了方子出來,到隔壁的藥方去抓藥了。


中年闊太站起來抖了抖身子,走進了診室。等在馬老面前坐下,她才把臉上的墨鏡給摘了。曾毅這個角度,剛好看得真真切切,心道難怪這位闊太要帶這麼大號的墨鏡,原來病在臉上。中年闊太的眉框處,有一個核桃大的潰瘡,又紅又腫,很影響形象,所以用墨鏡遮了起來。

馬老起身靠近了一些,在中年闊太的潰瘡處仔細觀察了一番,伸手按了兩下,又聞了聞手上的味道,道:「你的這個潰瘡,怕是有很長時間了,怎麼不早過來治啊。」


中年闊太就道:「馬老,您真是神醫啊,我這個潰瘡確實很久了,都快有一年了,怎麼治都不見好。我從朋友那裡聽說您醫術高明,就趕緊過來了,請您給我治治吧,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錢都行!」


曾毅眉頭微微一皺,心道這中年闊太可不怎麼曉事。如果是碰到見錢眼開的大夫,這話肯定對方愛聽。可馬老先生家裡如此簡樸,估計是不太喜歡聽這種話的,治病靠的是醫術,可不是錢!


果然,馬老有些不高興了,往椅子里一坐,也不給那中年闊太把脈了,直接道:「你的病不要緊,我開個方子,回去吃吃就好了。」


說完,馬老靠在那裡吸煙歇息,而是對旁邊的學徒道:「記:多進涼葯,致血寒淤凝,創口不愈。開:熱葯三劑。」


曾毅一聽,神色大動,心道這位馬老先生果然是醫術出神話不多,但句句切中病症。


裡面的中年闊太心裡有些不高興,心道自己千里迢迢而來,在這個小村子裡排了一天一夜的隊,怎麼能就這麼把自己打發了呢,她道:「馬老,我這個到底是什麼病,因為什麼啊?」


「消炎藥吃多了!」馬老淡淡道了一聲。


中年闊太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這不是在罵人的嘛!誰葯吃多了,你才葯吃多了呢!沒看我的潰瘡又紅又腫嗎,這是發炎了,吃了消炎藥都不見好,如果不吃的話,老娘豈不是早就要破相了。什麼神醫,我看也不過如此罷了,這麼顯而易見的道理都不明白。


站在門外的曾毅卻是不住頷首,馬老的話太過於簡潔了,外行的人聽不明白,但曾毅這個內行卻再明白不過了,這位中年闊太的潰瘡持續一年無法癒合,正是因為消炎藥吃多了。


如果傷口紅腫潰爛,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是發炎了,需要吃消炎藥、抗生素,這是很多人腦子裡的常識,但中醫里沒有這個概念,而且萬事皆有例外。


這位中年闊太的病,就是因為消炎藥吃多了。消炎藥是寒性葯,如果把人的血脈比作是身體上的河流,那麼消炎藥就是寒流了,寒流過境,河流必然凍結,更不要提長期服用消炎藥了,創口附近血氣凝結,就喪失了正常的生理機能,所以才遷延不愈。這已經不是潰瘡了,嚴格來講,可以叫做凍瘡。


就像是大地,大旱會開裂,大寒也會開裂。


只需重用熱葯數劑,必然冰河開動,血氣暢行,正常生理技能恢復,創口自然是不藥而癒。人的傷口癒合,本來就不是依靠藥物的,而是依靠生理機能。


學徒很快擬出一個方子,遞到馬老面前,馬老審了一遍,確認無誤,就簽了自己的名字。


中年闊太接過方子,臉色極其難看,隱隱有要發作的跡象。


此時門口突然傳來喧囂之聲,有人在高喊:「馬老,馬老,快來救命啊!」


雷震子


曾毅回頭去看,只見幾位村民用木板抬了個人衝進馬老的家裡,為首的人在不斷地大聲呼喝,因為隔得太遠,躺在床板上的人究竟是什麼情況,曾毅看不清楚。


聽到外面的呼喝,屋裡的馬老就站起身來,準備抬腳往外走,旁邊的學徒,立刻捧起馬老的行醫箱。


「馬老,我這病是怎麼回事,您還沒講清楚呢,您可不能走啊!」中年闊太突然伸出手,一下拽住了馬老,心道這算怎麼回事啊,我排了一天一夜的隊,你只兩句話就想把我打發了,沒門!


旁邊的學徒就生氣了,道:「放手!沒看見外面來了急診病人嗎!」


「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中年闊太並不撒手,而是理直氣壯地道:「何況我這才看了一半,怎麼能說走就走呢,看病要有始有終吧!」


馬老頓時眉頭皺起,心道這個婦人不但聒噪,而且自私得厲害,他的心思此時全在外面的急診病人身上呢,哪裡會有好氣對這位闊太,當即喝道:「你這病又不死人,等我看完了急診,再接著給你看,快撒手!」


中年闊太一聽,立時火冒三丈,跳著腳道:「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不死人,難道你是要咒我死嗎!」說著話,她把馬老的胳膊拽得更緊了,非要跟馬老把這事理論清楚。


旁邊的三位學徒一看,紛紛扔了手裡的東西上前,要把這婦人和馬老分開。


屋裡正在揪扯呢,外面的村民就已經抬著木板到了診室門口,把患者往地上一放道:「馬老,你快出來看看吧。王家的二小子從房上掉了下來現在人事不省,你快給想想辦法!」


馬老要從屋裡出來,可那婦人卻死拽著不放,一幅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嚷嚷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到底誰要死了,到底誰要死了!我敬你是神醫,你也不能這麼咒我吧!」


「放手!」馬老終於發怒了,眉毛倒豎,個頭雖矮,卻有一股威嚴凜然之氣噴薄而出,


中年闊太沒想到這位瘦小的老頭髮起火竟然如此可怖,頓時嚇得一愣,拽著馬老的胳膊也鬆開了。


馬老抽出自己的胳膊猶自怒火難抑,指著那中年闊太道:「你這個潑婦給我滾出去!你的病我馬恩和治不了,到別處去吧!」馬老確實是生氣了,他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外面有人都昏迷不醒,只等著救命呢,可謂是救人如救火這邊你卻在無理取鬧,馬老都恨不得踹上對方几腳。


趁那闊太還沒回過神,馬老邁步出了診室,往木板上的患者跟前一蹲,就趕緊搭了個脈,一邊觀察著患者的神色,一邊問道:「到底是什麼情況,從哪裡的房上掉下來的?」


抬患者過來的村民也不怎麼清楚情況,就道:「就是從他自己家的平房上掉下來的。」


馬老伸手摸了摸,看見對方渾身無外傷,骨骼完整,頭上更沒有碰撞的痕迹,就道:「別慌張,我先把把脈!」


曾毅此時也站近了一些,打量著那位患者的情況,從外表看,看不出什麼名堂,只見患者牙關緊咬,雙目垂合,臉色青白變換不定,兩頰上的肌肉微微顫動,任憑周圍的人講什麼,也毫無反應,應該是陷入昏迷之中了。


包起帆也湊過來看著,心道這也不像是摔到腦袋啊,怎麼能昏迷不醒呢,就是個小平房,掉下頂多能崴了腳,可這不像啊!


曾毅打量完患者的情況,站在那裡抬頭思索著,琢磨著這位村民到底是什麼一個情況。


因為不能上前把脈,琢磨了半天,曾毅並不敢確定,剛要放棄,他看到陰沉的天色,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是平房,怎麼能好端端掉下來呢,這又不是瓦房!


包起帆看到曾毅的神色,就低低道:「老闆,你看要不要叫救護車過來?」包起帆有些擔心,這事有點奇怪,那村民從房上掉了下來,卻渾身無傷,但又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內傷,還是送到醫院比較保險,免得出了什麼意外,畢竟曾縣長在現場呢,鬧出人命傳出去可不好聽。曾毅微微一頜首,但是又道:「應該無大礙,我看只是受了點驚嚇!」


包起帆就有些抓瞎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該叫救護車呢,還是不該叫,穩妥起見,是要叫的,可叫來了,豈不是在懷疑曾縣長的判斷?


馬老此時把完了脈,站起身背著手沉思,嘴裡念念有詞,道:「奇怪,王二隻是從房上掉下來,怎麼會魂飛魄散、氣混神亂呢?」


等抬頭看到屋檐上的天色,馬老的神色竟然和曾毅剛才一模一樣,道:「我道如何,原來是驚雷所致!」


說完,馬老轉過身,問道:「王二掉下來的時候,有誰在場?」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詳細的情況,道:「具體是什麼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我們聽到王二的媳婦在家裡呼救,等趕過去就是這個樣子了,王二媳婦人都軟了,在後面跟著,估計也快到了。」


馬老負手說道:「沒事,王二這是讓雷給震散了魂魄,吃副葯就好了!」


村民們頓時神色輕鬆了,紛紛說道:「可不就是嘛,王二媳婦喊叫的時候,正好是雷聲響過。」


「打雷還上房,不震他震誰!」


「剛才那雷還真是嚇人,我正在睡回籠覺呢,一聲炸響,窗戶上的玻璃嗡嗡響,嚇得我一激靈就起來了,還以為是地震了呢!」


曾毅此時卻有些眉頭微鎖,這馬老先生的醫術真是沒得說,可以說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把脈能知王二不是摔傷,而是被雷驚到了,這不是一般人的高明,只是這馬老言語之間,總是會不自然地帶著一些玄而又玄的名詞,比如上次他就說那位老太太命不該絕,這次又說王二是魂飛魄散。


中醫里是有這些名詞,但因為世事變化和世人的認知問題,曾毅已經不再提這些玄而又玄的辭彙了。


站在那裡又思索了片刻,馬老大手一伸,身後的學徒立刻把紙筆遞上,等著馬老來開方子。


「你說誰是潑婦!」


屋裡的那位中年闊太,此時卻像神魂附體一般,突然清醒過來了,一下衝出來又到馬老面前,道:「你憑什麼說我是潑婦!治不好我的病早說啊,怎麼剛才開方的時候不說呢,還不是想騙我的錢,我是潑婦,你就是庸醫!」


現場頓時冷得出奇,馬老的眼神里也泛起几絲寒光,心道這個潑婦怎麼還沒完沒了了呢。


「你說誰是庸醫!」


片刻之後,現場響起一聲炸喝,是抬王二來的一位村民,臉色極其憤怒,腰一彎,抄起旁邊蜂窩煤爐子的鐵釺子,指著那中年闊太道:「你再喊一聲試試,看老子不戳爛你的破嘴!」


「我……」


中年闊太抖直腰板,還想再罵兩句,只是看到周圍村民都是惡狠狠的神色,她不由一驚,心道好女不吃眼前虧,這裡明顯就是土匪窩,自己不跟他們講理。


埋著腦袋往門口走了十多步,中年闊太又道:「你們等著,這事沒完,我一定去衛生局告你們!」說完,中年闊太腳下麻利邁步,蹭蹭就朝門口小跑去了,轉眼出門消失了蹤影。


「我呸!」那村民扔下手裡的鐵釺子,道:「敢說馬老是庸醫,我第一個和他拚命!」


周圍的村民紛紛附和,俱是忿忿不平,道:「馬老,您別生氣,要我們看,這種人您就不該給她看病,讓她難受著,看誰熬得過誰!」


馬老看中年闊太走了,也就不想再糾纏這事,擺了擺手,開始寫著方子。


「馬老,馬老……」門口又傳來聲音,一個中年婦女跌跌撞撞、急急慌慌地跑了進來,還沒到跟前,就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我家王二怎麼樣了……,王二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事,這個家可咋辦……」


說話間,那婦女就到了跟前,「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村民們就笑了起來,道:「王二家的,別嚎了!你男人沒事,馬老講了,說是被雷驚得丟了魂魄,吃服藥就好。」


王二媳婦一聽,愣了半響,突然一抹眼淚,從地上站了起來,恨恨道:「這個天殺的,不讓他上房,他非要上,剛到房上就是一聲雷,嚇得他趕緊爬梯子就下,結果腳一打滑就掉下來了……」


村民們哈哈大笑,一邊用膜拜的眼神看著馬老,眼底還帶著幾分敬畏,馬老簡直是神仙啊,被雷劈了,竟然也能知道。


馬老寫好方子,拿在手裡又斟酌一遍,最後道:「趕緊煎藥讓王二喝了。」


正在此時,天空終於降下了濛濛細雨,天地間頓時一片迷茫。


曾毅剛才就站在馬老的身後,把馬老的方子看了個清清楚楚,此時抬頭看到眼前煙雨朦朧,曾毅神色一動,突然講道:「馬老先生,葯先不忙著煎,方子能否讓我一觀?」


此話一出,馬老的幾位學徒立刻齊刷刷把視線投向曾毅,心道這是誰啊!


馬老也是露出意外神情,隔著村民把曾毅上下打量一番,道:「年輕人,你認為我的方子有不妥之處?」


站在曾毅旁邊的那位村民,不吭聲就又把剛才的鐵釺子撈在了手裡,眼神直盯著曾毅。


包起帆一個激靈,趕緊站在曾毅前面,心道壞事了,剛才那位中年闊太真是沒罵錯啊,這完全就是土匪嘛!


恐則氣下


「馬老不要多想!」曾毅笑

呵呵看著馬恩和,道:「早就聽很多人提起馬老的神醫之名,今天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認證之准,令晚輩非常欽佩。」


馬恩和就奇怪地看著曾毅,心道這今年輕人是誰,嘴上說得雖然客氣,但只提了認證準確,卻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看來還是認為自己的方子有所不妥。


曾毅都自稱晚輩了,馬恩和也不好視而不見,於是問道:「年輕人,你也懂醫術嗎?」


「學過一些家傳的醫術。」曾毅笑著說到。


之前門口負責排號的年輕人就站出來,道:「馬老,這位是南江省中醫藥學會的理事,說是有事要見你。」


馬老一聽,就抬起手拱了拱,很有些舊派人士的風範,道:「原來是業界同仁,你好,你好!」說完,馬老對身後的學徒說道:「既然這位南江來的理事先生對我的方子有不同的看法,那就請理事先生指點一二吧!」


「不敢,不敢!」曾毅也抱拳拱手還禮。


學徒把方子交給曾毅,眼色中頗為不服,甚至有些鄙夷,心道你一今年輕娃娃,也敢指點馬老的方子,我跟著馬老學了四年中醫,至今還沒見過馬老有開方失誤的時候呢。


曾毅接過方子又看了一遍,其實他剛才已經看到了,這次不過是更加仔細地看了一遍,等看完之後,曾毅就雙手把方子送還。


「方子可有不妥之處?」馬恩和雙手背在身後,問道。


曾毅一搖頭,道:「沒有!」


馬恩和神色這才緩和一些,道:「那你是對這位患者的病症有所異議?」


曾毅還是一搖頭,道:「馬老憑脈而知患者是驚雷所致昏迷,令人嘆為觀止。」


馬恩和就納悶了,既然你對我的診斷沒有異議,又對我的方子沒有看法,那你這跳出來到底是想做什麼呢,他道:「年輕人,有什麼話要講,不必藏著掖著。」


曾毅就道:「那晚輩就斗膽說兩句心中的疑惑,如果有什麼不正之處,還請馬老多多指點。」


馬恩和心道這還是對我的診斷有異議啊,只是他覺得奇怪,自己的診斷一點都沒有錯,這已經從王二媳婦的口中得到證實了,方子也是自己斟酌再三之後開出的,並無任何不當之處,他就起了一絲好奇之心,倒想知道自己是哪裡出了錯,於是身架放下來一些,道:「你儘管講就是了,只當是互相切磋交流。」


曾毅道:「這位患者是站在房頂突遭雷震,心中惶恐之下,急於爬梯下房,結果腳下一滑,以致天旋地轉,這才有昏迷不醒的情況發生……」


馬恩和微微頜首,曾毅說的沒錯,王二應該是聽見巨雷炸響,怕自己遭了雷擊,所以急忙爬梯子下樓,本來就心神惶惶呢,誰知又一腳踏空,驚恐交加之下,這才昏迷了過去,這跟摔下房其實沒有多大關係,他從梯子上掉下來的時候,位置應該已經很低了,全身沒有外傷足以證明這一點。


「經云:『驚則氣亂,恐則氣下』氣之所注,血即隨之……」曾毅又道。


馬恩和突然「啊」了一聲,抬眼看到天地間茫茫雨色,頓時臉色一變,心道自己怎麼就把這個給忘了呢,王二的病,應該還有後續的變化才是。


曾毅說到這裡,也就閉口不語,站在一旁了。他已經從馬恩和的神色變化,知道對方已經意識過來了,其實這並不算是診斷失誤,因為王二此刻人事不省,病情還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變化,絕大多數的大夫,都是根據病人眼前的癥狀來確定病因的,並不會多此一舉去預判沒有發生、或者不存在的病情。


「快!」馬恩和指著躺在木板上的王二,道:「把他抬進屋裡,準備好便盆。一會清醒過來之後,他會暫時二便失禁,說不定還會便血……」


幾個學徒還愣在那裡沒回過神,他們還在琢磨曾毅說的話呢,這不過是《黃帝內經》上的原話罷了,毫不出奇啊。


「把方子拿來!」馬恩和又喝了一聲,看幾位徒弟的表現,他心裡不免有些失望,心道這學醫還真是需要幾分天賦啊,人家都已經點破了,可自己的這幾位高徒,竟然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實在是令人失望啊。


學徒趕緊又把方子遞給馬恩和,只見馬恩和提起筆,又在原方上刪去一味葯,然後再加進去兩味,擬好之後確認一遍,這才重重一聲嘆息,道:「拿去煎吧!」


幾位學徒此時有些驚詫莫名,馬老竟然改方了,這怎麼可能啊,那年輕人到底是看出哪點不對呢!


旁邊的村民,跟著王二媳婦一起去抬木板,準備把王二送進旁邊的房間。


木板剛抬起,就聽有人大喊了起來,道:「血!血!」


眾人去看,只見躺在木板上的王二,襠間出現了一團濕漉漉的水漬,起初只有核桃大,十幾秒的工夫,就濕了一大片,紅黃色的水從王二屁股下蔓延開來,黃色的是尿,紅色的是血。一股騷臭之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估計王二已經拉在了褲襠里。


「馬老真是活神仙啊!」有村民就喊了一聲,聲音中帶著敬畏。


其他人見狀也是驚駭萬分,馬老不是活神仙還是什麼啊,不但能知道王家老二被雷震散了魂魄,就連王二的拉屎撒尿的事都算到了,說失禁就失禁,說便血就便血。


馬恩和此時卻是一聲嘆氣,吩咐村民把王二抬進去換洗,這才回頭重新打量著曾毅,神色頗為凝重,心道這位年輕人可不是一般了得啊,自己一生行醫,活人無數,再奇怪的病自己也見過,再難的病也自己也有信心一試,可以說除了古代先賢,自己還沒有真正地服過誰的醫術呢,誰知今天卻被一位年輕後輩給壓了下去。最讓自己驚訝的是,自己還把了王二的脈,而這今年輕人只是觀了觀氣色,這等水平,實在是驚人啊。


「這位理事好醫術啊!」馬恩和收起了所有的怠慢和輕視,重新拱手,有和曾毅重新認識的意思。


曾毅趕緊再次還禮,道:「馬老謬讚了!」說完,曾毅掏出名片,道:「晚輩曾毅。」


馬恩和接過曾毅的為片一看,道:「南江有你這等醫學俊傑,我竟然不知道,實在是慚愧啊!」


曾毅笑道:「馬老過譽了,晚輩不過是千慮一得罷了。」


馬恩和又看了看曾毅,心道這位年輕人有些意思,所謂「愚者千慮,或有一得。」對方既然自稱是「千慮一得」,也就是自作愚者了,而且這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反過來講,就是說自己今天沒有看出後續病情變化,不過是「智者千慮,也有一失」,不必過於掛懷。


「曾理事請屋裡坐!」馬恩和抬起手邀請,道:「曾理事對內經理解之深,我看已經不亞於當代任何一位醫壇泰鬥了。」


曾毅連連擺手,道:「馬老言重了,晚輩不過是多看了幾遍內經,論及治病經驗,還要多向您請教才是。」


「互相切磋而已!」馬恩和說完率先邁步,領著曾毅就進了診室。


後面的包起帆眼睛都直了,馬老可是大名鼎鼎的神醫啊,藝高脾氣自然有點怪,平時別說是縣裡領導生病,就是省領導病了,那也得上門來請,還從沒聽說馬老對誰高看一眼呢。誰知今天曾縣長輕飄飄講了兩句自己聽不懂的話,就讓馬老二次結識,還客客氣氣地請了進去。那曾縣長的醫術,到底是有多高啊!


包起帆都不敢想了,在他看來,馬老都已經是半個神仙般的人物了,誰知道還有神仙都嘆服的時候呢。


進屋坐下之後,馬恩和說道:「好一個『氣之所注,血即隨之」,今天要不是曾理事提醒,我差點就要誤了事。」


曾毅笑著客氣道:「晚輩只是以前見過類似的病歷罷了!」


馬恩和擺了擺手,他知道曾毅那是在謙虛,要想預半病情的發展,並不是有紮實的醫學功底就能做到的,讀過《黃帝內經》的人,都知道「怒則氣上,驚則氣亂,恐則氣下。」可真要應用到治病之中,卻少之又少。


平時人生氣的時候,就會臉紅耳赤,太陽穴突突狂跳,這就是怒則氣上的表現,氣上則血也隨之而上,所以血壓高的人暴怒會猝發腦溢血:人猛然受驚,必然心臟狂跳,乍急乍停,這就是驚則氣亂了:而人在恐懼之下,會下意識地想要逃跑,這其實也是「恐則氣下」的一種表現,是氣推動人要跑的,至於大小便失禁,則是極度恐懼的明證了。


氣到哪裡,血液體液就會隨之運行,王二今天是因為極度驚恐,意亂神散,這才人事不省,原本倒不至於一定會大小便失禁,可惜今天是個下雨天,如此大小便失禁的概率便很大了。


雖然其中的聯繫玄之又玄,很難被常人理解,但馬老行醫一生,見過的很多類似病例,卻證明了這種聯繫的存在。而能夠領悟到這一層聯繫的人,必然對「天人合一」有著很深的理解。


馬恩和此時看著曾毅,道:「我在你這今年紀的時候,可沒有這麼高明的醫術,不知道曾理事師承哪位國手?」


再較量


「我的醫術是跟著我爺爺學的,他只是一位普通的鄉間醫生,並不算是國手。」曾毅就說到。


馬老一聽,頓時興緻大起,要知以他的醫術,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國手了,水平比起當今那幾位大國手,諸如水行舟、顧益生,也是只高不低。但他有個怪脾氣,就是特別不待見所謂的「御醫」,省里領導曾經多次邀請馬恩和進入保健序列,但都被他被拒絕了。


馬老最為欣賞的,反倒是那些沒有多少名氣和地位的民間名醫,說白了,就是跟他一樣安貧樂道的鄉土大夫,他認為這才是真正的藝精品高,所以一聽曾毅這麼講,他不但沒有絲毫的輕視之心,反而更加覺得是曾毅是有真才實學的人,道:「能夠教出你這樣的才俊,令祖的醫術定然極其高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好好結識。」


曾毅就道:「我爺爺曾文甫,已經去世多年了。」


馬老的臉色一黯,惋惜道:「可惜天不假年,否則令祖必定能將你調教為一代大醫啊!」在馬老看來,曾毅的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按照正常規律計算,曾毅的爺爺現在也就應該在七十歲左右,而曾毅說已經去世多年,這確實要算是天不假年了。


曾毅聽了馬恩和這句話,也是面色有些黯然,靜靜地坐在那裡,半天沒有說話。


「今天遇見曾理事,也是一件快事!」馬老看曾毅情緒低落,就哈哈一笑,道:「如果曾理事不介意的話,就等我看完這幾位病人,我們再好好聊一聊。」


曾毅一抬手,道:「馬老請便,我就在一旁等著。」


馬恩和一聽就知道曾毅這是有事來找自己的,心道正好,我也趁著這個機會,再好好考驗一下你這位曾理事的醫術,看看你到底是真有水準呢,還是一時蒙對而已,他道:「我讓人給曾理事沏杯好茶。」說完,馬恩和安排自己的一位學徒去給曾毅沏茶,然後讓下一位病人進來。


包起帆在旁邊站了一會,就有些暗自著急。他不知道曾毅到底是什麼打算,也不懂得什麼醫術,看馬恩和接診,他連個熱鬧也看不出,自然是興緻寥寥,不過看曾毅瞧得津津有味,包起帆只好強打著精神站在那裡。馬恩和每看完一位患者,他都要露出一臉「馬老醫術如神」的表情。


馬恩和看病速度極快,幾乎是病人進來坐下,簡單將自己的病情一描述,等描述完,馬恩和也已經把完脈了,然後直接開方。


如果病人有問的話,馬恩和會簡單解釋幾句病因,病人不問的話,馬恩和就會像之前給那位中年闊太看病時一樣,只給學徒講:「記,病因如何;開,何方加減。」學徒開方的同時,馬恩和已經開始給下一位患者診治了。


曾毅心裡默算了一下,以馬恩和的速度,大概五分鐘不到能看完一個病人,而且確診率奇高,幾乎是百分百正確,用方之精準,也達到了令人驚駭的程度。


之前曾毅還覺得外面排隊的病人太多了,可能需要兩天甚至更多的時間才能看完,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多慮了。


眼看到了中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之前在門口負責排號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道:「馬老,午飯已經做好了,是現在就用飯嗎?」


馬恩和正在給患者把脈呢,微閉著眼睛道:「再看一位!」


年輕人聽到吩咐,就轉身走了出去,把坐在診室門口最近的那個人叫進來,然後又給其他幾位候診的患者解釋一番,就去隔壁房間忙著收拾桌椅碗筷去了。


巧的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位患者,也是位中年闊太,一身的珠光寶氣,臉上同樣也是遮了個大大的墨鏡,讓人看不清楚容貌。跟之前那位有所不同的是,這位闊太的左手無名指上,戴了一款極為普通的戒指,看材質應該是地攤貨,跟她的穿著打扮不太相配。但其它手指上,則戴了兩顆極為華貴的鑽戒。


馬老一看,差點以為又是那位闊太跑來搗亂的,當下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


「馬老,您好!」對方進來坐下,摘下墨鏡,然後從皮夾子里掏出名片,恭恭敬敬遞到了馬恩和面前,道:「這是我的名片,勞馬老您費心了。」


馬恩和看清楚對方的容顏,臉色這才有些緩和,用手指了指桌子,示意對方把名片放下即可,然後道:「把個脈吧!你講一講具體的情況!」


對方著急伸手讓馬恩和把脈,往桌上放名片的時候,就把名片給掉下去了。


一旁的包起帆眼疾手快,一彎腰一伸手,竟然把名片給撈住了,拿起來一看,心裡有些意外,這位闊太竟然是天榮集團的老總。這天榮集團雖然不是什麼大集團,但在東江還是很有些名氣的,天榮集團位於中化市,聽說是夫妻店,而這夫妻倆也是中化市的首富。


包起帆把名片往桌上放的時候,還特意打量了一下那位闊太,心道這個樣子,跟傳說中那位天榮集團的女老闆十分相像啊,可惜的,這位女老闆左邊臉頰上,長了核桃大的一塊紅斑,令人看了有些發怵。


「謝謝!」闊太對包起帆道了一聲謝,然後伸出手給馬恩和診脈,一邊道:「一年前,臉上長了這塊紅斑,大醫院說是牛皮癬,看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效果,反而更嚴重,請馬老給想個法子。」


馬恩和一邊頷首,一邊細細品著脈,嘴上並不說話。


包起帆心裡嘆口氣,天榮集團旗下員工上萬,威風八面的老闆娘,臉上竟然長了這麼一大塊癬,確實有些不怎麼體面啊,這讓她如何面對那些員工呢。


馬恩和診完脈,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只是他沒有和之前一樣,直接吩咐學徒記錄,而是側臉看著曾毅,道:「曾理事,這個病我需要斟酌一下,要不你也上上手,我們一起參研參研?」


說完,馬恩和掐了手裡的煙,拿起茶杯慢慢品,一幅慎重思索的樣子。


曾毅怎能不明白馬恩和的意思,這是要再試一試自己的水平。


牛皮癬雖說不是什麼大病,但異常難治,主要是因為病因紛雜,如果找准了病因,幾劑葯就能治癒;找不準病因的話,吃再多的葯也是枉然;還有一些病因,是藥物所無法進行治療的。


馬恩和拿這個看似上不了檯面的小病來考驗曾毅,是存了心思的,要知道小病才是最考驗醫者水平的。如果曾毅能夠直中病因,那必然是醫術高明,中午飯我馬恩和就請了;而如果切不準病因的話,那這位曾理事之前則真的是「千慮一得」,對不起,午飯就恕不招待了。


「那我就試一試吧!」曾毅也就沒有客氣,說完站起身來,搬著椅子就走到馬恩和的診桌跟前。


那位闊太倒是有些遲疑,她看曾毅如此年輕,並沒有伸出手的打算,心想讓他看了,怕是也白看,自己的病可是看了很多大夫的,那些大夫隨便一個,都比這位年輕人要靠譜,各個頭髮花白,經驗豐富。


「這位曾理事可是南江的大名醫!」馬老此時道了一聲,道:「機會難得!」


闊太這才伸出手,露出個笑臉,道:「曾理事,麻煩你了!」


曾毅微微一擺手,隨即伸出三指搭脈,眼光一瞥,曾毅先瞧了瞧對方的名片,然後才抬頭打量著對方的氣色,以及牛皮癬的情形。


包起帆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了湊,想要看個真切,曾縣長給人看病,自己還是頭一回親眼目睹呢,怕是整個縣裡的領導幹部,也只有自己才有這個福分吧!


大約三分鐘,曾毅收了脈,坐在那裡稍微一捋思緒,就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曾理事想必已經有了計較,先說說你對這個病案的看法吧!」馬恩和看著曾毅。


曾毅就道:「那我就胡言兩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請馬老指正。」


馬恩和一擺手,道:「我們兩個一起參研嘛!」


曾毅看著那位闊太,道:「沈總,恕我直言,你的這個病不太好治……」曾毅剛才看名片的時候,已經看到對方姓沈,叫做沈佳玉。


沈佳玉臉色就滯了滯,瞬間有些情緒低落,但是強擠出一絲笑容,道:「請曾理事直言。」


「你的這個病,是因為家庭和婚姻的不順,導致心情鬱悶、肝氣鬱結,血毒無法消解,積聚在皮膚表層,這才形成了毒癬。」曾毅說到。


沈佳玉臉色一剎那間就白得慘無人色,這件事根本沒有外人知道,突然被曾毅道破,她豈能不驚。


正在品茶的馬恩和,也是神色一變,曾毅關於病因的診斷,和自己是一樣的,只是自己並沒有往家庭和感情那方面想。現在曾毅道破,細細想來,應該就是如此了,看這位中年婦人的穿著打扮,就知道是富甲天下了,能讓她肝鬱到如此程度,可能也只有婚姻了。


包起帆就在心中嘆息,看來是天榮集團的男老闆另有了新歡,這種事放在當今,實在不是稀奇事。


「人的皮膚,其實也有排泄毒素的作用,體內無法消解的毒素,會經皮膚排出去一部分,但如果毒素過多,排泄不及,就會積聚起來,導致皮膚自身發生病變!」曾毅用一句淺顯易懂的話,把沈佳玉的病因解釋了一下。


馬恩和就微微一頷首,是這個道理,他心裡清楚,但很少會對病人解釋得這麼清楚,實在是病人太多,根本沒有工夫去想這些說辭。


「依曾理事的看法,那要如何治呢?」馬恩和又問,找准病因不難,難的是你怎麼治。


天下無病


曾毅笑呵呵地看了馬恩和一眼,心道這還是要繼續考驗自己啊,沈佳玉的這個病難就難在了治療上面,這病不好治,追根究底,病因是出在了心情鬱悶上,只要沈佳玉自己想不開,無法排解鬱悶,肝鬱的嚴重程度還會進一步加深,牛皮癬也會越來越厲害。


想要解肝鬱容易,但要讓病人快樂起來,可就不是藥物所能辦到的了。再者,清官難管家務事,這是人家夫妻兩個自己的事情,外人誰也插不上手。


曾毅想了想,道:「這個病要想徹底治癒,關鍵還是沈總自己要想得開,只要心頭的鎖解開了,這病就好了一大半。我現在給你開兩個方子,一劑內服,一劑沐浴,堅持上大半個月,相信應該是會有些效果的。」


沈佳玉連連頷首,道:「謝謝曾理事,我會按照你說的試試看。」


沈佳玉此時沒有因為曾毅的年輕,就再對曾毅的醫術有半分的懷疑,能夠一搭脈把自己病因說得如此明白的,她還是第一次碰到呢,說實話,這著實嚇了她一跳。她和丈夫屬於白手起家的,當年兩人都是跑業務的,天南海北地跑,為了省錢,兩人常常是一頓合吃一碗面,結婚的時候,連個戒指都買不起,那時候雖然窮,但沈佳玉心裡卻是高興的。現在有錢了,丈夫的心思卻花了起來,沈佳玉對丈夫在外面還有女人的事情心知肚明,但她放不下這麼多年的感情,只能是裝作視而不見。久而久之,這心情就鬱悶了起來,一年前臉上長了牛皮癬,怎麼治也不好,沈佳玉甚至連公司都不願意去了。


包起帆就打開公文包,從裡面掏出記事本,打開了端端正正送到曾毅面前,隨後擰開鋼筆也遞過來。


曾毅拿起筆,稍作思索,就「唰唰」寫了起來,很快寫好了兩個方子,拿起來再確認一遍之後,曾毅簽上自己的名字,分別註明了兩個方子的使用方法。


「馬老,請您過目!」曾毅不著急把方子給沈佳玉,而是齊齊撕下來後交給了馬恩和。


馬恩和奇怪地看了包起帆一眼,心道這人是做什麼的,倒像是這位曾理事的隨從。這麼年輕的理事,馬恩和今天就是第一次見,像包起帆這樣的隨從,馬恩和也是頭一次見呢,心道只是一位理事,不至於表現得如此謙恭吧。心裡雖然覺得奇怪,但馬恩和還是接過曾毅的方子,他對曾毅的方子更感興趣。


一看之下,馬恩和頓時眼神大亮。其實曾毅提出「一劑內服、一劑洗浴」的治療方案時,他就已經確定曾毅確實是有水平的,這個病要讓他自己來治,也就是這個治療方案了。沈佳玉的病是心病,藥物很難徹底治癒,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長期堅持用藥來洗浴,這樣不但可以見效快,習慣保持得好,也可以防止複發,至少是解除了痛苦。


現在再看曾毅的方子,馬恩和心中再無懷疑,這位年輕的曾理事,醫術確實是高明至極啊,這個方子就是讓自己來改,也是增無可增、減無可減了。


馬恩和暗暗吃驚,自己能夠開出這個方子,是得益於自己幾十年的行醫經驗,而這位曾理事才多大啊,開方遣葯,竟然也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自己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絕對開不出這樣方子的。


看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馬恩和心中感慨了一番,這些年來,自己還從來沒有服過誰呢,但今天這位年輕的曾理事,卻讓自己心服口服,假以時日,這位曾理事的造詣肯定會超過自己。


想到這裡,馬恩和一句話也不講,直接提起自己的筆,在曾毅的方子下面也署上自己的名字,嘆道:「這個病讓我來治,最好也不過是如此了。」


說完,馬恩和把方子推到沈佳玉的面前,道:「用法上面已經寫清楚了,照方抓藥就行了!」


沈佳玉看馬恩和也認同這個方子,心裡再無任何懷疑,站起來微微欠身,道:「謝謝馬老,謝謝曾理事。」


馬恩和擺擺手站起來,道:「曾理事,隔壁請!家裡備了些粗茶淡飯,要是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吧!」


「這是晚輩的榮幸!」曾毅站起來拱手致謝。


「請!請!」馬恩和哈哈笑著,率先抬腳出了門,在前面領路。曾毅隨即跟著走了出去,包起帆也緊緊跟著,然後那幾位學徒也各自出去了,沈佳玉還沒反應過來,屋裡就只剩下了她一個。


沈佳玉左看右看,心裡有一種被放空的感覺,今天看病的經歷,實在是她此生最為驚奇的一段經歷,一切才剛剛發生過,但又讓人覺得是那麼不真實。


直到看著手裡捏著的方子,沈佳玉才確認自己是看過病了,駐足良久,她才抬步走了出去,消失於蒙蒙雨色之中。


隔壁的房間里,擺了一張四四方方的舊式木桌,上面擺了幾個簡單的菜式,都是素菜,沒有看見葷腥,最中間還放了一盤湯,是最為簡單的紫菜湯。


包起帆一看,心道這馬恩和還真是實在,說是粗茶淡飯,還真是粗淡到了極點呢,比起尋常村民家的飯菜,還要大大不如呢,要不是親眼所見,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會是大神醫的午飯。


之前馬恩和在包起帆的心裡,那是半個神仙般的人物,包起帆還以為神仙吃飯,肯定要大有不同呢,誰知竟會如此簡陋。


曾毅一看,倒是有些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爺爺每日的飯菜也是極為簡單,正如家裡掛著的那副字:青菜蘿蔔糙米飯,瓦壺井水菊花茶。


馬老門口的患者排成了長龍,如果他要賺錢的話,絕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看到馬老的午餐,就知道馬老是個安貧樂道、清心寡欲的人,治病只是為了救人,並不為了身外之物。


馬恩和吃飯也和別人大有不同,坐到桌邊招呼了曾毅一句,道:「坐,千萬不要客氣!」


說完這句,馬恩和就端起飯碗筷子,然後再無隻言片語,只顧夾菜下飯,速度也是非常快,七八分鐘的時候,馬恩和吃完了米飯,又伸手盛了一碗湯,大口地喝了起來,喉間甚至還發出很大的「咕咚」聲。


曾毅一看,心道馬老這也是真不容易,這吃飯快的毛病,估計也是被外面排隊的患者給逼的。


馬恩和喝完湯,就放下碗筷,起身坐到靠牆的一張木椅里,點著一根煙慢慢吸著,學徒把一杯熱茶送到他的面前。只有此時,馬恩和才是最為舒服愜意的,臉上有些享受的神色。


曾毅和包起帆也就不好再細嚼慢咽了,匆匆扒完碗里的米飯,牛飲一樣喝了碗湯,就站起身了。


「吃好了?」馬恩和才講了吃飯以來的第二句話。


曾毅笑著道:「吃好了,多謝馬老的招待。」


包起帆也跟著道謝,只是心裡很不爽快,心道你這個主人如此快的吃飯速度,哪是待客之道,這分明是不想讓我們吃嘛。


曾毅此時心裡對馬老的脾氣秉性,就有了基本的判斷。馬老的醫術是沒得說,人也非常淡泊,只是有些傲氣,而且習慣了我行我素,不喜歡講那麼多虛客套的話,玩那些待客之道,不過這並不是說他吝於一頓飯菜,只是性格使然罷了。


如此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麼會去省里告狀,叫停縣裡的醫改政策了。


在馬老的心裡,他認為自己才是最了解中醫的人,別人出的政策,他很難看上眼;而且他不喜歡的政策,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利於中醫的政策。再加上這次醫改整頓,還把馬老的侄子給拘留了,又整頓馬老徒弟的頭上,以他這種我行我素的脾氣,不發火才怪呢。


「坐!」馬恩和指了指自己旁邊的椅子,道:「你的醫術我是見識了,說實話,不在我之下。」


曾毅就笑了笑,連連擺手,道:「馬老高贊。」


馬恩和一擺手,道:「可嘆我以前是夜郎自大,竟然不知道南江醫界還有你這麼一位人物。你這次到東江,是因為何事?」


曾毅就道:「實不相瞞,豐慶縣最近出了一些針對中醫的改革措施,我是特地過來取經的,聽當地的人說起馬老醫術如神,就特地過來拜訪。」


馬恩和微微一點頭,道:「什麼改革措施,我看是凈放狗屁、不幹人事!」包起帆的臉頓時變了變色,心道這個馬恩和也太過分了,就算對縣裡的政策有意見,也不至於如此說法吧。


曾毅倒是不以為意,道:「不知馬老為什麼要這麼講,恕我直言,我倒是沒有覺得豐慶縣的政策有什麼不妥之處。」


「這麼講,你是贊同豐慶縣的這些搞法的?」馬恩和就有些意外,今天自己和曾毅在醫術上多有相同的看法,自己都要把這個年輕小子當作知己了呢,誰知他竟然贊同豐慶縣的搞法,當下好奇問道:「那你講講,這些搞法都有哪些好!」


曾毅呵呵一笑,知道馬恩和已經掉入自己彀中了,當下道:「剛才在診室,我看到堂前掛了一幅字:但願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馬老的菩薩心腸,令晚輩佩服。」


馬恩和只是淡淡一擺手,等著曾毅的下文。


曾毅看著馬恩和,道:「我看當今醫界,有人半點醫理不通,卻以秘方自珍,偏安一隅,秘而不宣,並藉此大斂其財,坐視世間更多的患者只能默默忍受痛苦,這種行為,是否與天下無病背道而馳呢?」


馬恩和臉色稍滯,但還是點了點頭,道:「你接著講!」這個事情,倒有點像自己的侄子了。


曾毅於是又問:「與零星數人掌握幾個所謂的秘方相比,馬老是否更願意天下所有的大夫都能開出藥到病除的良方呢?」


馬恩和這次倒是沒有猶豫,道:「我觀從古至今,沒有一位名醫是以『秘方』而揚名天下、懸壺濟世的。而且歷代先賢,多留下醫方醫案造福於後世。多讀醫書、精研醫術,這才是醫者之正道,寄希望於幾個虛無縹緲的秘方,只是區區小道,此法不可取。」


曾毅就道:「既然如此,那豐慶縣要求中醫大夫必須堅持『一方一備案』,不得以『祖傳秘方』為由不給患者提供藥方,這條政策似乎沒有錯吧?」


馬恩和不得不又點了點頭,道:「雖有小疵,但還算可行。」


「馬老認為世上有『包治百病』的神葯嗎?」曾毅再問。


馬恩和道:「我行醫數十載,從沒見過這種神葯。」


「那豐慶縣又做了一件好事,嚴禁以『包治百病』作為宣傳口號,這是替中藥正名!」曾毅說到。


馬恩和想反駁幾句,卻發現根本無法反駁,只好再次點頭,承認豐慶縣的政策又對了一條。


「早上我過來的時候,看到門外患者至少有百多位,如果提高診費的話,馬老一定資財頗豐!」曾毅說了句反話。


果然,馬恩和豎起眉毛,道:「我要是想發財,何必等到今天。」


曾毅又道:「既然提高診費不好,那不如徹底取消診費,馬老您看如何?」


馬恩和一愣,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了,他是從來不收診費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給患者開的那些葯上面還是加了點錢的,他得吃飯養家,而且不加錢肯定就會賠本,時間一久,入不敷出,誰還會再給自己供葯呢?


曾毅笑道:「醫者安貧樂道,對患者來說是一件好事,可如果醫者連自己都無法生活,又何談天下無病?這樣的行醫方式,能夠維持多久?」


馬恩和默然,曾毅說得倒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如今中醫界最大的問題,是中醫人才如何存活,不是所有人大夫都像自己一樣,根本不用發愁病源的問題。


只是馬恩和還是有些不願意接受,道:「提高診費,只能是將更多患者拒之門外,這難道是好事嗎?」


曾毅道:「要麼是提高診費,讓醫者發揮中藥『簡廉效』的特色;要麼是降低診費,以葯來養醫。這兩者之間如何權衡,馬老可有更好的思量?」


馬恩和就不能再反駁了,自己只看到了一面,但卻沒有看到另外一面,羊毛終歸是要出在羊身上的,診費省了,葯錢自然就省不了了。


曾毅看馬恩和有所意動,再拋出一個問題,道:「馬老,你認為真的存在『天下無病』嗎?」


時遷世移


馬恩和被曾毅的這個問題給問住了,天下無病只是自己身為醫者的一種美好心愿,但世間又何嘗存在過什麼天下無病呢,非但今天不可能達到天下無病,將來或許也永遠不會達到吧。


沉默了許久,馬恩和道:「這個只是一種理想。」


曾毅就笑了笑,道:「天下無病,自然就天下無醫了,若是到了那一天,馬老還會介意中醫是否存在嗎?」


馬恩和再次滯住了,曾毅的這幾個連環問題實在是太犀利了,一環扣一環,把馬恩和的心神給徹底擊潰了。是啊,自己的理想是要天下無病,可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醫生這個職業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既然醫生都沒有了,自己又何必在乎中醫是否還存活著呢。


反之,只要能夠做到天下無病,自己真的很在乎這個理想是由中醫實現的,還是由西醫實現的嗎?


馬恩和一時有些失神,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取捨應對了,原來自己作為醫者的最崇高理想,只不過是個虛無縹渺的願景罷了;而自己誓死捍衛中醫道統的行為,跟理想比起來,竟然是個偽命題。


曾毅此時又道:「理想終歸只是理想,回到現實之中,擁有再大理想的大夫也是需要吃飯的。只要一日沒有實現天下無醫,就需要有能夠治病的醫術存在著,醫生們就還必須繼續存在著,醫者在,醫術就不會消失。」


馬恩和抬起一隻手,似乎想對曾毅說什麼,只是片刻之後,他又頹然放下,然後靜默地坐在那裡,直到手裡的香煙燃盡,手指感覺到了灼燒,他才回過神來,把煙蒂扔在地上,用厚厚的干層底重重踩滅。


旁邊的包起帆也是恍然大悟,原來曾縣長要求必須通過這條提高中醫門診待遇的政策,目的是在於此啊。


「這麼講,你認為豐慶縣的這些改革措施,是為了中醫好?」馬恩和終於再次開口,問了一句。


曾獲心中大定,這個問題已經顯示馬恩和原本的想法已經不那麼堅定了,曾毅就道:「是不是為中醫好,還需要時間來檢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措施肯定是要讓中醫變為一門真正的醫術,僅僅是一門醫術。」


馬恩和就奇怪地看著曾毅,心中有些疑惑,難道中醫不算是一門醫術嗎?


曾毅問道:「我想請問馬老一個問題,當代被世人冠以『神醫』稱謂的中醫,曾經有幾人,目前還有幾人?」


馬恩和在心裡默默地一算,竟然渾身一顫,他被自己的統計結果給驚到了,在近三十年來,國內並不是沒有出現過神醫,就馬恩和自己知道的,就有七八位之多了,而且這些神醫當時幾乎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但這些神醫的下場,卻出奇地一致,全都鋃鐺入獄了。


據馬恩和所了解,在這些人裡面,有些是真有水平的,甚至水平都不在自己之下,而也有另外一部分,只是招搖撞騙之徒。


馬恩和以前聽聞這些「神醫」的下場,或惋惜,或不屑,但從來沒有想過這裡面的原因,招搖撞騙的假神醫鋃鐺入獄,那是咎由自取,為什麼真正的神醫也會是這個下場呢。


今天曾毅這麼一問,馬恩和才意識過來了,究其原因,是因為中醫沒有把自己僅僅當作一門治病的醫術,而世人也沒有把中醫當作一門真正的醫術。


在「祖傳秘方」、「包治百病」、「起死回生」、「民族瑰寶」這些華而不實的光環照耀下,中醫成為了一個很尷尬的存在,一邊是步步沒落,一邊卻是不斷神化和神秘化,很多人不看中醫,但卻相信中醫是具有神通功效的。如此一來,半點醫術都不懂的人就開始渾水摸魚,胡謅幾句《黃帝內經》中的經文,就堂而皇之走上了「神醫」的神壇,直到被揭穿之後,不但自己鋃鐺入獄,還再一次重創世人對中醫的觀感。


而那些真正的「神醫」呢,確實是具有高明醫術的,但也絕不可能達到「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地步。神醫自己心裡或許明白,但世人卻不清楚,世人一步步把神醫推上至高的神壇,但神醫治好了九十九例絕症,卻只要有一例治死便立刻就成為了殺人的庸醫,從而鋃鐺入獄。


這樣的例子,並不是一例兩例,馬恩和自己就碰到過很多次。可以講,來馬恩和這裡求治的患者,絕大多數都是疑難雜症、以及醫院拒收的絕症。這些絕症患者已經被大醫院下了「必死」通知書,他們不抱怨大醫院不近人情,可如果吃了馬恩和開的葯突然死了,那責任就會是馬恩和的了,你是神醫啊,你怎麼可以治不好呢!


一位九十歲高齡的患者被送來時,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馬恩和設想設法,讓患者多活了半個月,可患者去世之後,家屬卻上門來討說法,搞得馬恩和灰頭灰臉,說句誅心的話,難道你還真能活到一百歲嗎?


馬恩和也因為類似的投訴,進過豐慶縣的班房,好在是上面有領導講了話,這才全身而退。


現在回過頭來想,作為醫者的自己,是否也過於自信了呢?明明是已經無挽救可能的患者了,自己卻非要逞能一試,到底自己是要證明自己醫術不凡呢,還是要證明中醫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呢?


醫術僅僅就是一門醫術,想要救人,首先自己必須承認她只是一門醫術,如此而已。


反過來講,想救中醫,只能是讓中醫先成為一門踏踏實實的治病救人的學問,而不是其它,她不應該被神化,也不應該被貶低,更不應該具有任何特殊性。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馬恩和長長嘆息一聲,沒想到自己行醫一生,可論到對中醫的見識,竟然還不如一位剛出道的年輕後輩呢,後生可畏啊!


曾毅就沒有再針對這個問題深入講下去了,他知道馬恩和已經理解了,道:「這只是晚輩的一點淺薄認識,能夠得到馬老的肯定,晚輩很受鼓舞。」


馬恩和知道曾毅這麼講,是在給自己這位前輩面子,便道:「你講得很有道理,令我也很受啟發。」


曾毅怕馬恩和是嘴上客氣,心理還有想法,就忙站了起來,道:「要是有什麼孟浪之言,還請馬老前輩指正,晚輩虛心受教……」


馬恩和就擺了擺手,道:「你坐下吧!你講的這些我很喜歡聽,豐慶縣這方面還有什麼好的措施,你給我再講講。」


包起帆一聽,頓時心裡直嘀咕,敢情你老人家連縣裡出了什麼政策都不知道,就跑到省里去告大狀了,這護短未免也護得太厲害了吧,看來這神仙也會犯錯啊。


曾毅就重新坐下,把縣裡這次出台的政策細細給馬恩和解讀了一遍,包括如何引導中醫步入正軌;又如何限制中醫大夫的一些違法亂紀行為;甚至包括對於那些頗有效驗的秘方葯,豐慶縣也有專門的扶持政策。當然,不會再是以秘方的形式出現了,而是選擇以商業投資、政策支持的形式進行開發,把這些秘方葯做大做強,或許未來再出幾個片仔癀、雲南白藥、季德勝蛇葯也未可知。最為關鍵的,是可以讓更多的患者從中受益。


馬恩和聽了曾毅的這些解釋,終於是甩掉心裡的包袱,針對曾毅的一些解讀,寡言少語的他,竟然還提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見解。


往常中午一頓飯,馬恩和只耽擱半個小時,而今天竟然破天荒吃了兩個多小時,在門口負責排號的年輕學徒,中間好幾次耐不住性子跑進來察看。


聊得差不多的時候,外面的院子里傳來了喧囂之聲。


馬恩和只得停下話頭,道:「時移世改,為醫者也要順應這種變化才是啊!」


曾毅點點頭,很贊同馬恩和的這句話,中醫近代毫無進步,跟自身這種泥古不化也有很大的關係,他道:「馬老高見!」


說話間,門外的吵鬧聲更大了,馬恩和不得不站起身來向曾毅稍稍致意,然後就朝門外走了去。


走到外面,就看院子里站了五六個幹部模樣的人,有的撐傘,有的披著雨衣,被負責排號的年輕學徒攔著,雙方正在爭執。


馬恩和站到門前的廊下,道:「大呼小叫的,到底是什麼事!」


年輕學徒就快速奔了過來,道:「馬老,他們縣衛生局醫政監督的,說是接到患者的投訴,前來執法的。」


馬恩和就皺了皺眉,心裡有些生氣,心道縣裡這些人實在太過分了,執法了自己的侄子,執法了自己的徒弟,現在又執法到自己頭上來了,真當自己好欺負嘛,他就往前站了半步,道:「那我倒要知道一下,我馬恩和到底是哪裡違法了政策?」


縣衛生局前來執法的,為首之人正是衛生局局長張發成。現在是縣裡醫改的開局階段,至關重要,所以曾毅給張發成下了死命令,凡是接到違反新政策的舉報,必須派出工作人員前去核實並執法,而且要作為一項考核幹部的依據。張發成對曾毅的命令不敢違背,他深知馬恩和在當地的名望很高,怕下面的人去了會壞事,就親自過來一趟。


「馬老!」張發成上前幾步,就站在廊下舉著傘遮雨,對馬老恭恭敬敬地道:「其實也不是執法,只是來了解一下情況。」


馬恩和看著張發成,道 「講!」


張發成也沒有發脾氣,道:「上午有患者前來衛生局醫改綜治辦投訴,說是馬老違反縣裡『一方一備案』的制度,不給她提供方子,而且宣稱『包治百病』。作為執法部門,我們只好公事公辦,過來了解一下情況。」


屋子的曾毅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前去投訴的患者,肯定是那位氣急敗壞的中年闊太了,整個上午的治病過程曾毅都在場,只有那位中年闊太嫌馬老不把自己當回事,走的時候並沒有帶走藥方。這倒好,明明是自己沒有帶走藥方,現在卻倒打一耙,借縣裡推行新政策的機會,狠狠反誣馬老一口。


外面馬老沒有開口,倒是那幾個學徒義憤填膺,出來給馬老作證,講述上午事情的經過。


張發成聽完,心裡已經相信馬老的這幾位徒弟沒有說謊,馬老在豐慶縣開堂坐診那不是一天兩天了,醫德如何,那是眾口皆碑的,張發成對此也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回頭來個人,到局裡走個情況核實的手續吧!」張發成也不想多作耽擱,只想趕緊把這事應付過去,他今天親自過來並不是真的要找馬老的麻煩,主要還是要給下面的人做個樣子,讓他們在執行新政策上不敢怠慢,局長親自出動來啃馬老這塊骨頭,下面的人又豈敢不重視啊。


說完,張發成轉身就準備走人了。


「情況都了解清楚了,為什麼還要讓人去局裡!」馬老的幾位徒弟有些抵觸去衛生局,提出了質問。


「只是簽個字而已!」張發成解釋了一遍,既然都作為考核幹部的依據了,自然是要有個章程,他道:「我相信你們說的是事實,但總不能空口白牙吧!」


「明明是患者無理取鬧,憑什麼要我們自證清白啊!」學徒們集體質問,都很有些不憤。


「我跟你去!」屋裡傳來聲音,包起帆大步走了出來,道:「我可以為馬老作證!」


張發成聽著聲音有些熟,抬起傘一看,當時就有些激動了,心道自己今天這一趟「親自執法」的作秀可沒有白辛苦啊,這雨也沒有白淋嘛,被大管家包起帆看在眼裡,那就是被曾縣長看在了眼裡,曾縣長知道自己如此賣力辦事,心裡難道還沒有數嘛!


「包主……」張發成就要迎上去,誰知剛抬起腳,招呼還沒打完,就又看到了後面的曾毅,當時渾身一顫,道:「曾……曾縣長!」


曾毅走出來,笑呵呵地道:「張局長,我也願意給馬老做個證,我跟你走一趟!」


張發成一聽,頓時覺得腰杆子都硬實了幾分,這還了得,曾縣長親自帶頭支持自己的工作,這可是莫大的鼓舞啊,他心裡高興,嘴上卻道:「這……就不必了吧,曾縣長的話豈能有假,我是一百個、一萬個不相信啊。」


找到了


此話一出,現場所有的人都齊齊看向曾毅,眼中充滿了驚奇,這個年輕人竟然是縣長,這個世上,還有會醫術的縣長?


馬老也是有些意外,縣長他見過的多了去,但會醫術的縣長還是頭一次見呢。一時之間,他竟有些弄不懂曾毅的身份了,這到底是縣長,還是大夫,又或者是什麼中醫藥學會的理事?曾毅如此年輕,就有著不不輸於自己的醫術,這本身已經超出馬恩和的認知了,他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終於承認曾毅醫術高明的這個事實,誰知現在又冒出個縣長的身份來,這搞得馬老都有些無所適從了。


曾毅走上前來,朝馬老拱了拱手,道:「馬老,之前沒有講明身份,還請你多海涵。」


馬老還是有些不肯相信,道:「你到底是……」


旁邊的包起帆就道:「馬老,站在您面前的這位,正是我們豐慶縣如假包換的縣長一曾毅曾縣長。」


曾毅道:「馬老是我縣中醫界的泰山北斗,這次縣裡推出了一些改革措施,我想了解一下醫者對這些措施的真實想法,這才隱瞞了身份,請馬老勿怪,南江中醫藥學會的理事是我以前的工作職務。」


馬老弄清楚曾毅的真實身份,心裡提不起一絲的恨,反而隱隱覺得有些遺憾,這樣醫術高明的一個年輕人,如果繼續從事中醫工作,將來必成一代大家,怎麼偏偏走了仕途呢,真是令人惋惜啊。


包起帆看馬老沒有講話,又道:「曾縣長以前在南江工作的時候,還一力籌建了南江醫學院和南江醫學慈善基金,是鐵杆的中醫支持者,具有真正的醫者胸懷,而且曾縣長對醫療行業內的利弊非常了解。」


換作平時,包起帆這話就是赤裸裸的馬屁了,可現在聽到馬老的耳朵里,卻讓他對曾毅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南江醫學院馬老是知道的,因為他的一位高徒,前段時間剛剛被南雲中醫學院請去做了講師,電話往來的時候,那位高徒提起南雲醫學院的創始人,有著頗多讚譽,說是南雲中醫學院的授課方式很切合中醫的特色,只是馬老沒有想到,那位創始人竟然是自己眼前的年輕人。想到這裡,馬老才道:「真是沒有想到,曾縣長竟是如此知醫。」


曾毅心裡鬆了口氣,知醫不單是指懂醫術,更是指了解醫生、了解醫療環境和政策。馬老能夠如此講,說明自己之前的話已經起了效果,他道:「縣裡的醫療改革工作,還需要馬老這樣深孚眾望的名家大力鼎助才是。」


馬老稍稍滯了一下,最後還是說道:「我一個糟老頭子,怕是也幫不上大忙,只要不拖了縣裡的後腿就是了。」


曾毅一聽,就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達到了,只要馬老不反對,這件事自己就能搞下去。他鄭重朝馬老一作揖,拱手施禮,道:「我代表全縣的領導幹部,感謝馬老對我們工作的支持。」


馬老有些慚愧,是自己攪黃了縣裡的正常工作,曾毅非但沒有怪罪自己,反倒親自上門來做解釋和溝通的工作,還向自己施禮道謝,這讓自己如何自處啊,他道:「言重了!曾縣長言重了!」


院子里站滿了人,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曾毅就道:「那我就不打攪馬老坐診了,有時間的話,我再來向您這位老前輩請益。」


馬老也不挽留,道:「好說,好說!」


曾毅就邁步朝門口的方向的走去,剛出了廊檐,張發成就把自己的傘遮在了曾毅的頭頂,一邊道:「曾縣長,小心地滑。」


包起帆晚了一步,竟然沒有及時跟上,原本是自己的差事,卻讓張發成給搶了去,他心道這張發成也是個猴精的人物啊,只得匆匆撐開傘,跟在了曾毅的身後。


馬恩和看著曾毅一行人消失,抬頭看了看雨色,渭然長嘆,道:「讓下一位患者進來吧!」說完,馬恩和背手,心事重重地踱進了診室。


兩天之後,曾毅正在辦公室里看文件,放在抽屜里的手機卻響了起來,這是曾毅的私人手機,知道號碼的並不多。


打開抽屜拿出電話,就看到是徐力的號碼,曾毅就按平接聽,道:「是我,你講。」


「找到了王榮標了!」徐力在電話里直奔主題。


曾毅頓時眉頭一舒,可算找到這個王榮標了,他道:「現在人在哪裡?」


「他躲在西部省的一個小山村裡。」徐力就把王榮標的具體地址彙報了一下。


曾毅起身走到牆邊,在這面牆上,掛了一幅巨大的全國地圖,但徐力所說的那個位置,竟然在地圖上都找不到,只找到當地幾個大的行政區域名稱,由此可見,王榮標躲得有多隱秘,他躲的那個小山村,或許連手機信號都沒有,不過即便如此,還照樣被徐力找到了。


徐力這些兵王,找人非常在行,或許還有不同尋常的渠道,曾毅並沒有問是如何找到的,而是道:「把他抓住!」


「明白!」徐力的聲音永遠是那麼冷冰冰,道:「送到哪?」


「直接帶到京城!」曾毅早就想好了對策,只要找到王榮標,他就有辦法安排王榮標在京城直接把材料遞到喬冠東的手裡,到時候自上而下,來個一查到底。這樣做,也是為了王榮標的安全考慮,如果選擇在省里遞材料,就算有顧明夫的照應,也難保王榮標不會出什麼意外。


馬奎山在被調查時跳樓自殺的事情,曾毅可不想再次重演了。


「明白!」徐力銳利十足地應了一聲,就掛了電話,估計是去抓王榮標了。


收好電話,曾毅匆匆把手頭的文件處理完,就站起身朝辦公室外面走去,他準備親赴京城,給王榮標吃顆定心丸,讓他把龍窩鄉的黑幕徹底揭開。


往樓下走的時候,包起帆就跟了過來,一直等曾毅到樓下快上車,包起帆看左右無人,才道:「老闆,最近有些不好的消息……」


曾毅就沒有著急上車,往車子旁邊走了走,道:「講!」


包起帆這個大管家,不但要負責曾毅的後勤保障服務,還要充當曾毅的耳目,把縣裡機關內的動向及時彙報,他道:「衛生廳叫停我縣醫改試點的事情,不知道誰給泄露了出去,現在不少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有人說是省委的大老闆對我們的試點政策不滿意……。」


曾毅眉角微微一抬,心道這些人的消息好靈通啊,自己也是多方打探,才了解到事情的內幕,沒想到縣裡機關的人,天高皇帝遠,竟然也對省委大老闆的心思都「了如指掌」了。


「任由這股歪風吹下去,對我縣的醫改試點工作,可是非常不利啊!」包起帆不無擔憂。


曾毅倒是不怎麼擔心,他很清楚這股妖風從何而來,又要往哪裡去,有人故意放出這股消息,目的就是要在縣機關內造成一種輿論:那就是省委一號對我曾毅有意見了。對方是想再次把縣裡的水給攪渾了,影響到縣裡一些領導幹部的立場,然後等待時機成熟,要借這個事向曾毅發飆。


在曾毅的授意下,縣裡並沒有終止醫改試點措施,而是按部就班地進行,這就給了一些有心人攻擊的把柄。


只是他們可能沒想到,曾毅已經取得了馬恩和的諒解,解開了這個死扣,馬恩和都不追究了,省委一號又哪來閑工夫操豐慶縣的心?


「醫改試點工作是目前的頭等大事,絕不能受任何影響,更不能半途而廢!」曾毅說到,改革這種事,哪怕再小,也是要一鼓作氣的,如果中途暫停再來過,泄了氣,影響到士氣,那就更不好執行了。


就算困難再大,阻撓再強,曾毅也絕不會退半步,既然開了頭,就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包起帆就知道曾毅的意思了,曾縣長這是絕不肯暫避對那些不利的典論了,哪怕碰破頭,也要硬著頭皮往前闖了。


「老闆您儘管放心去辦事,縣裡的事我會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好,絕不會出任何岔子!」包起帆就道。


「辛苦你了!」曾毅在包起帆的肩上輕輕一拍,道:「順利的話,我兩天就回來了!」


包起帆就轉身去給曾毅開了車門,把曾毅送上車,他又吩咐司機一定要安全第一,絕不能馬虎。


等把曾毅送走,包起帆就琢磨著是不是要給張發成打個電話敲敲警鐘,免得張發成心裡有什麼想法,辦事不力。


晚上天黑的時候,徐力帶著王榮標到了京城機場。


曾毅已經等在了停機坪上,在他旁邊,是孫友勝調來的一部軍車。孫友勝如今畏曾毅如虎,曾毅今天給他打電話提要求,他非但不覺得過分,反倒覺得很興奮,毫不猶豫就給曾毅調來車子,親自直接送到停機坪上,說了一大番好話,才被曾毅打發走。


王榮標明顯比以前瘦了很多,可見這些日子過得也是擔驚受怕,他在徐力的監視下走下舷梯,就看到了曾毅,當看到曾毅旁邊的軍車時,王榮標眼中神光一閃,隨即又黯了下去。


「曾縣長,我……」王榮標站在曾毅面前,道:「我以前是被豬油蒙了心,不知道您是位真神。今後只要您還有用得著的地方,我王榮標願效犬馬之勞。」


曾毅今天擺出這個陣仗,就是要讓王榮標看出自己在京城的實力,好讓他徹底死心,把龍窩鄉的內幕抖出來。


耍流氓


「我始終相信,龍窩鄉的事情你肯定會謝我做出個交代!」曾毅看著王榮標,道:「只是沒想到會等這麼久!」


王榮標又是慚愧,又是惶恐,憑心而論,曾毅是給了他機會的,只是他左右搖擺,沒有抓住,如今被曾毅找出來,他已經沒有任何談判的資格,只能老老實實跟著曾毅走。只有這樣做,或許曾毅還能保住他一個自由身,否則被葛世榮找到,下場會非常慘。


「曾縣長,其實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向您坦白這件事的……」王榮標說到,他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曾毅能夠搭救自己了。


「你都想好了?」曾毅淡淡問到。


王榮標忙不迭地點頭,道:「曾縣長,您放心,關於龍窩鄉的事情,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都坦白,只希望您能看見我幡然悔悟的份上,再保我一次。」


曾毅看王榮標老實了很多,但也沒著急給王榮標一個肯話,而是道:「上車吧!」


「好,上車,上車……」


王榮標連連點頭,埋著腦袋就很自覺地鑽進了車子后座。


孫友勝為了討好曾毅,這次找來了一部牌號很牛的車子,只是這部車子,就把王榮標嚇得沒有逃跑的勇氣了。再說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逃到哪裡去,躲在鳥不拉屎的山溝溝里,照樣都被找到了。何況他已經見識到了徐力的手段,別說是逃跑,就是敢起這個念頭,他相信徐力都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骨頭給拆了。


徐力還是冷冰冰的樣子,緊跟著王榮標上車,往王榮標身旁一坐,嚇得王榮標打了個寒顫。


等曾毅坐上車,駕車的少校軍官就發動車子朝機場外駛去,等出了機場,猛地拉響警笛,一路呼嘯直奔京城市區而去。


在京城西郊的一個普通農家小院里,王榮標把自己所知道的龍窩鄉煤礦黑幕,全部向曾毅做了交代。


聽完之後,曾毅許久沒有講話,他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龍窩鄉,竟然牽連如此之深,從下到上,至少牽扯了數十名官員,就連佳通市的前任市長,如今省里的一位副省長,在龍窩鄉煤礦中也有牽涉。


王榮標站在旁邊,大氣沒敢喘一口,在靜靜等待曾毅的指示,他心裡也覺得有些冤,龍窩鄉的煤礦多,可自己這位鄉長又沒有沾到多少好處,大蛋糕都被那些手握實權的大領導切走了,他們只用丁點的錢,就把煤礦買走了,自己只不過是為他們看家護院的。


看曾毅許久沒有回應,王榮標心道自己能不跑路嗎,牽扯這麼深,別說自己一個鄉長翻不起浪,就是你這位縣長,聽完內幕不也有些猶豫嗎!


「你講的這些事情,都有證據?」曾毅終於開了口。


王榮標點了頭,道:「別的不敢說,但只要是經我手的,我都留了一手,絕對是鐵證,被我安置在了很隱秘的地方。只要曾縣長需要,我馬上拿出來!」


曾毅知道王榮標這是在講價錢,於是道:「我會安排你把這些材料,直接遞給中紀委的重要領導。」


王榮標嚇了一跳,之前在機場看到軍車,他就猜到曾毅來頭很大,但心裡還不是很放心,如今一聽中紀委重要領導幾個字,他才真的後悔了,早知道曾縣長如此厲害,當初自己就應該徹底倒向曾縣長,那肯定不至於走到眼下這步田地了。


想到這,王榮標更是後悔,自己今天都不該跟曾縣長討價還價,如果自己不討價還價的話,曾縣長多少會念自己一點點情,今後或許還能給自己一個好結局;可自己討價還價了,那就是一筆徹底的交易。


「曾縣長指到哪,我就打到哪!」王榮標回過神,趕緊表示著。


曾毅微微一頜首,緩緩站起身來,道:「徐力,你先去把那些證據和材料都拿到手,至於後面的事情,我會告訴你怎麼做的。」


徐力一點頭,就把王榮標帶進了旁邊的房間,詢問材料的藏匿之處,並安排可靠兄弟去取。


曾毅出了農家小院,就又接到孫友勝的電話,說是要給曾毅接風,曾毅客氣了兩句,勉強答應了下來。


孫友勝在電話里倒是精神一振,立刻表示要過來親自接曾毅。


只要王榮標把「材料」遞上去,龍窩鄉煤礦的問題就會得到解決,而後面的計劃,就需要孫友勝來幫忙了,這才是曾毅今天回到京城,主動聯繫孫友勝的原因所在,與其一棍子打死,不如舉著棍子趕著牛去拉車。


兩天之後,王榮標提到的那些證據和材料,被送到了京城。曾毅勘驗無誤之後,就安排王榮標順利把舉報信「遞」到了喬冠東的案頭。隨後王榮標就被紀委的人正式接手,秘密給安置了起來。


等做完這一切,曾毅沒敢在京城多呆,馬不停蹄地又趕回了豐慶縣。


「老闆,葛世榮真是太不像話了!」包起帆第一時間過來告狀,道:「他竟然給衛生局下了命令,要求衛生局立刻按照省衛生廳文件的要求,停止醫改試點工作,進行反思整頓。」


曾毅微微一皺眉,葛世榮這個常務副縣長,雖然不具體分管衛生工作,但是常委,在曾毅這位一把手不在家的情況下,葛世榮這個二把手插手衛生工作,也不算是不合規矩,只是有些過分了。看來葛世榮是鐵了心要趁這個省委一號不滿意的機會,徹底搞黃醫改試點工作,扳回之前的劣勢。


包起帆接著彙報道:「好在是張發成立場堅定,沒有受到葛世榮的干擾,這幾天醫改試點工作仍然處於正常運轉狀態。」


曾毅就點了點頭,心道這個張發成倒是個可用之才,雖然犯過錯,但勝在知錯能改,而且改得很徹底。


「張發成昨天還來訴苦,有一些試點的新政策、新文件,原本說好了要在縣裡的報紙電視台及時刊登播放的,可至今還被一拖再拖。」包起帆又告了一狀,目標直指宣傳部長肖偉。


「你去忙吧!」曾毅聽完彙報,只是淡淡道了一句。


包起帆就知道曾毅已經聽到心裡去了,他也不多講,給曾毅倒了杯水,轉身去忙了。


曾毅回到縣裡之後,葛世榮就沒有再插手衛生工作的事情,但縣裡的妖風卻是越吹越猛,到了最後,就連省委一號對曾毅極其不滿,以至摔了茶杯的故事都傳了出來。


開常委會的時候,張忠明就提出了這個議題,道:「最近有同志向縣委反映了一個情況,說是省里有關部門對我縣的醫改試點政策提出了批評,有沒有這回事?」


張忠明的說法比較含蓄,一幅自己對此毫不知情的架勢,說這話的時候,甚至表情中帶著幾許疑惑。說完之後,他把視線投向曾毅,向曾毅求證著。


曾毅卻道:「我沒有聽說此事,怕只是謠傳吧!」


此話一出,會議室各位常委表情各異,誰也沒有想到,曾毅竟然會這麼講。一句沒有聽說此事,就把這件事一筆帶過了,不管你省里滿意不滿意,我該乾的事情還是要接著乾的,等你追究的時候,我就說一概不知!


葛世榮差點氣歪了鼻子,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敢說自己不知道,我就不相信張發成他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將這件事隱瞞下來,你這分明是沒有把上級部門的指示放在眼裡啊!


張忠明臉上的糊塗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訝異,他同樣沒有料到曾毅會這麼回答。從政這麼多年,張忠明不是沒有見過如此膽大妄為的官員,但膽大妄為到曾毅這個程度,他還是真是頭一次見,上級部門都發了文件,只差省委一號沒有拍桌子摔杯子,曾毅竟然敢說自己不知道。


或許是曾毅的回答太霸氣了,一時之間,張忠明倒不知道該如何接下文了。


其他人心中的震駭不比張忠明小多少,大家誰也沒敢開口,根本摸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一個情況啊。


葛世榮看誰也不講話,當時心裡就怒了,你們這一幫老狐狸,小猴子只是虛晃一槍,就把你們給拖暈了頭,這小子分明是在詐大傢伙。


清了一聲嗓子,葛世榮道:「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點,在曾毅同志外出公幹期間,縣裡有這個傳聞,我還特意到省衛生廳求證過了,他們確實下過這樣的一份文件,要求我們豐慶縣暫停醫改試點的推廣。」


葛世榮說完,就看向曾毅,心道你小子還想繼續裝糊塗,老子偏偏就不讓你裝。


曾毅面無表情,冷冷地喝問道:「既然知道這件事,世榮同志為什麼不及時向我彙報!要是因此影響到省里領導對我縣的觀感,你要對此負責!」


葛世榮的肺頓時都快氣炸了,脖子一梗一梗的,差點就沒忍住要站起來跟曾毅發飆,媽的,明明是你曾毅得罪了省里領導,而且還死不悔改,現在卻倒打一耙,成了我葛世榮的錯誤!


其他常委面面相覷,誰說縣長不會耍流氓,縣長要是耍起流氓,能氣死個副縣長!


強勢一號


葛世榮梗了半天脖子,好容易壓住了自己的火,沉著臉道:「最不像話的,就是衛生局的張發成,拒不執行省里的文件要求,他的眼裡,究竟還有沒有組織、有沒有上級啊!此風絕不可長,對於張發成抗命不從的行為,必須嚴肅處理!」


葛世榮是拿定了主意,任你曾毅再怎麼狡猾,今天我就算咬不到你,也要卸你一條胳膊,你說對此事不知情,我就當你真的不知道,可張發成拒不執行上級的命令,這是不容抵賴的事實,我看你怎麼解釋。


曾毅拿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然後看著葛世榮,淡淡問了一句:「衛生廳的文件,世榮同志看過原文了嗎?」


葛世榮一愣,這個他倒是真沒有看過,他只是向衛生廳的關係人士求證了,但畢竟是空口無憑,自己並不清楚那文件上到底寫了什麼,他道:「原文我是沒看,但衛生廳的領導難道還能誆我不成!」


「世榮同志,一切要以文件精神為準啊!」曾毅語重心長地道了一句,倒像是在好心提醒葛世榮注意工作的原則問題。


張忠明都有些感覺難以應付了,他心道曾毅這幾招推手可真夠厲害的,「一切以文件精神為準」 。一句話就把葛世榮給打發了,你葛世榮連文件都沒看到,有什麼資格說張發成抗命不遵,人家張發成可是唯一看過文件的人,人家不遵,說不定是有人家的理由呢!


葛世榮剛壓下去的火,蹭蹭又起來了,他沒想到平時溫文爾雅的曾毅,今天竟然耍起了無賴,搞得自己事先準備好的各種招數,居然一個都無法奏效,簡直是掐不得、咬不得,讓你空有三千利齒,卻找不到一個下口的地方。


會議室的其他常委,自然是樂得看熱鬧,這事都牽扯到省委一號了,誰敢亂插話。


葛世榮就高聲質問道:「曾縣長,你這麼講,難道是在懷疑上級領導嗎?」能講出這樣的話,葛世榮已經是徹底撕破臉皮了,這是直接上曾毅發飆了。


張忠明有心想講上一句,成何體統啊,堂堂的常委會上,葛世榮居然如此氣急敗壞,這哪裡還是開常委會,這簡直是跟街頭尋釁鬧事沒什麼兩樣嘛,可是轉念一想,張忠明又選擇了閉嘴,葛世榮質問的又不是自己,自己何必牽扯進去。


葛世榮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根雞毛,就是道聽途說來的「省委一號的態度」。你說它是根雞毛吧,可空穴不來風,萬一是真的,這雞毛可就真是令箭:而曾毅呢,背後站的又是省里的二號人物。


這省里一二把手之間的較量,哪是自己可以攙和的?


張忠明埋頭吸煙,他心裡已經打定主意,就算葛世榮和曾毅在常委會吵翻天,自己也只當沒聽見,只要沒真的撕打起來,那豐慶縣的領導班子就還是一團「和氣」嘛。


曾毅還是那副渾不在意的模樣,道:「世榮同志,我想你並不是第一天參加工作吧!誠然,上級領導的話是很重要,可上級領導並不只是一個兩個,今天這位領導講了話,明天那位領導也講了話,我們總不能誰的都聽吧,真要是那樣,我們的工作還怎麼開展!世榮同志,你講講看,我們到底該聽誰的!」


葛世榮這次是真的要被氣炸肺了,老子干工作的時候,你小子還開穿著開襠褲在玩泥巴呢,你一個毛剛長齊的小瓜蛋子,竟然也敢當著諸位常委的面來指導老子如何工作,真是豈有此理!「我……」葛世榮一張嘴,還沒反駁,就感覺小腹處又是一股冷氣升起,當時疼得就講不出來了。


曾毅卻是看著葛世榮,道:「說一千,道一萬,最後不還得落實到文件上嗎?文件怎麼規定的,我們就怎麼辦!」


葛世榮心中不服,有心要反駁,卻根本無法反駁,一來曾毅講的是大實話,二來他的身體又在造反子,只得氣得坐在那裡,對曾毅怒目而視。


現場的諸位常委,今天對曾毅又有了一番新認識,以前開會,曾縣長總是一臉平靜地坐在那裡,很少發言,大家還以為曾縣長只擅長做事,並不長於言談呢。誰知今天一開火,大家才知道真要是在常委會辯起來,怕沒人會是曾縣長的對手。這官字兩張口的精髓,曾縣長已然全部掌握了,只是不屑於打嘴仗罷了!


張忠明心裡是直嘆氣,這葛世榮好歹也是豐慶縣的曾經一霸,風頭之盛,一時無兩。今天竟被曾毅一個年輕的娃娃給訓得連嘴都張不開,搞不清楚狀況的,還以為今天發颶的是曾毅呢。


「關於某些同志反映的這個情況,我會找來相關人員進行核實。」曾毅環視在座的所有常委,道:「確有此事,我會及時同省衛生廳的領導進行溝通。」


曾毅一句話,就把這件事給攬了過去,他也是拿定了主意的,不管阻力,多大縣裡的醫改絕不能停,哪怕就是耍混,自己也要把這件事給混淆過去,只要撐上一段時間,事情自然就得到了圓滿解決。


「其他同志還有別的看法嗎?」


張忠明問了一句,他這只是走過個過場,這件事根本沒人會願意攬過去的,就是葛世榮也不會攬過去的。既然你曾毅覺得自己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那就再好不過了,現在是你自己要攬過去了,到時候要是再出了岔子,可就不是你耍混能敷衍過去了的,反正你自己想好就是了。


果然,會議室里沒人吭聲,就是葛世榮也沒有表示反對,曾毅說自己對此事不知情,葛世榮還真拿曾毅沒辦法,可曾毅又要往火坑裡跳,他自然是巴不得了。


「那這件事就交給曾毅同志來處理了!」張忠明宣布了結果,然後重重地掐滅了煙頭,道:「散會!」說完,張忠明捧起茶杯,面無表情地離開了常委會議室。


今天的常委會之所以會開成這種局面,張忠明也是存了點小心思的,省委一號對豐慶縣的醫改試點不滿,如果是真的,就絕不是一件小事,張忠明也想借葛世榮的發颶,試探出此事的嚴重性和真實性,自己也好早做打算,可惜曾毅的表現讓他什麼都沒試探出來,說是真的吧,不像;說是假的吧,似乎也不準確。


與此同時,東江省委大樓,一場常委會也正在進行之中。


主持會議的,是東江省省委書記李德群,李德群是一位極為強勢的領導,只要認定了的事情,往往就是一言九鼎。


上一任的省長,聽說就是因為在工作上和李德群非常難以合拍,所以才在上級的干預下,去了別的省繼續做省長。


從這件事上,就可以知道李德群強勢到了何種程度,也足以證明李德群的根基深厚。


顧明夫的性格比較溫和,而且出身於企業,風格更傾向於踏踏實實做事,在大的原則問題上,很少和李德群發生衝突,所以到東江兩年以來,和李德群處得還算是非常融洽。


議完上一個議題,李德群的眉頭突然一沉,道:「講一個事情!」


會議室的常委們心裡一咯噔,李德群在常委會上經常會臨時起意,增加一些突然性的議題,幾乎是想到什麼,就談什麼,打得大家常常是措手不及,大家對此早已熟悉,但看著李德群的眉頭,心中還是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豐慶縣的醫改試點工作,聽說受到了很多醫療工作者、尤其是中醫界人士的反對,告狀信我這裡都收了一大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到哇!大家對這件事怎麼看!」


李德群講完這句,卻又像沒事人一樣,拿起火柴點著一根煙,然後吹熄了火柴,坐在那裡噴出一團煙霧,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會議室的人全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麼芝麻大的事情,也要拿到常委會討論嘛,讓衛生廳過問一下就是了。


看誰都沒有講話,李德群就點了名,道:「明夫同志,你怎麼看?」


顧明夫就笑著說道:「德群書記,不瞞您講,我這裡也收到了好幾封告狀的信。」


李德群似乎來了興趣,雙目直視著顧明夫,道:「一個小小的試點,竟然搞得滿城風雨!明夫同志,你認為如何處理才好啊!」


其他常委這才琢磨出點味道來,原來試點、是小,滿城風雨才是大,難道德群書記是在暗指這件事背後有什麼大的秘密存在?這令人很費解,一個小小的試點,能翻出什麼風浪來呢!


顧明夫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像是慎重思考了一番,之後才道:「既然是試點,本身就是在試錯嘛,如果不試,又如何知道對錯呢。」


李德群雙目緊盯著顧明夫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帶著極為強勢的壓迫感,聽完顧明夫的回答,他慢慢收回視線,壓頗感隨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一絲別有意味。


「明夫同志說得在理,就這麼辦吧!大家還有別的看法嗎?」李德群淡淡道了一聲,象徵性掃了一眼會場,道:「下一個議題!」


這就是李德群的風格,大多數常委還在稀里糊塗之間,臨時增加的這個議題就已經結束了,可很多人心裡卻亂了套,絞盡腦汁,也捉摸不透這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回到辦公室,葛世榮氣得把喝水的杯子都摔了,往辦公椅里一坐,好半天才看到桌面上放了一張紅色的請柬。


葛世榮沒好氣地拿起來,不過打開一看,眉頭就舒展了開來,隨即那條右腿又不由自主地晃蕩了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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