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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義勇為反被拘後續:小伙稱不後悔救人,回憶進看守所崩潰大哭

究竟是見義勇為的英雄,還是打人的罪人,對22歲的趙宇來說,這是個問題。說到他被關進看守所里的事,趙宇眼睛盯著地面突然沒了聲響,鼻尖上出現了一顆水珠。幾分鐘後,默泣變成了嚎啕大哭,他靠著衣櫃坐下,哭得比他兒子更大聲更用力,拳頭突然砸在了櫃門上,嚇了所有人一跳。

文 | 巴芮

編輯 | 楚明

「多管閑事」

最近趙宇總是神遊——洗菜的時候愣住,看手機的時候愣住,別人跟他說話也常得不到回應,這讓愛人吳玲玲很惱火,每次都要衝過去「叫醒」他:「我跟你說話有沒有聽見啊?」

那時趙宇的腦子裡在想,「自己到底會不會有罪?要是負民事責任賠錢怎麼辦?」

吳玲玲幾乎每天都要搜索幾次「見義勇為被判刑」,也想知道趙宇究竟是救人的英雄,還是打人的罪犯。

距2018年12月28日,趙宇被警察從吳玲玲待產的病房內帶走的那個下午,已經過去60天了,他們一直在等待,但等到的每一個論斷都令他們迷惑不清。

趙宇被帶走前兩天,26日半夜11點半,趙宇和吳玲玲一局遊戲還沒打完,「哐哐」的踹門聲穿牆而入。趙宇熟悉這個聲音,在這棟近百戶的民租公寓中時常出現。但2分鐘後傳來的叫喊聲是「稀罕」的,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喊「救命」「強姦」,聲音不遠。

「好事兒」的趙宇從地上起身,吳玲玲和床上的姐姐勸他不要多管閑事,但他還是出門順著拐角的樓梯下到了4樓。

一切都因此而起。

趙宇向那間敞開門的房間探進頭,看到一個年輕女人被一隻手掐著脖子按在牆上,她的臉憋得「紫里透著白」。

趙宇一把拉開那個正揚起右手準備砸向女人頭部的男人。男人向後帶倒了趙宇,起身後向他胸前砸了兩拳。22歲的趙宇正是年輕力壯之時,把眼前這個並不健碩的「大叔」推倒在地。

聽著下面喊叫的聲音很大,放心不下的吳玲玲挺著大肚子下了樓,她看到趙宇站在4樓門外,便把他叫了上來。趙宇說,「那女的被打得挺慘的」。

沒人再把那次深夜的衝突當回事兒,在退伍軍人趙宇的認知中,這是一次 「見義勇為」。

趙宇解釋見義勇為的原因。圖 / 網路

12月28日,已經超過預產期3天了,吳玲玲感受到一陣腹痛,倆人打車到婦產醫院待產。下午,房東來電話了,說有警察找他,趙宇有點兒懵,房東又說,「你不給人打了嘛,都給人打成重傷了」。

下午5點半,4名警察進了病房,說需要趙宇去做個筆錄,吳玲玲覺得趙宇看起來似乎很輕鬆,「積極配合」地跟著走了,說過幾個小時就回來。

一個人躺在病房裡待產的吳玲玲,在趙宇走後1小時便開始撥打他的電話,沒人接,隔10分鐘再打,還是沒人接,就這樣一直打到晚上9點半。

吳玲玲急了,挺著大肚子下床就想去找趙宇,被接到電話的姐姐制止了。「今天必須見到趙宇」,吳玲玲發了狠話。

通過當天樓下被打女孩,吳玲玲的姐姐找到了趙宇所在的公安局,等了近40分鐘,接近晚上11點半時,姐姐看到了趙宇。警方同意讓趙宇和吳玲玲視頻。

當手機屏幕出現趙宇的臉的時候,吳玲玲哭了,質問他有沒有打人,趙宇也哭,對著她喊「沒有」。後來,吳玲玲聽到警察跟她說了一句「取保」,「當時我就知道他回不來了。」

一腳

被帶到公安局後,當警察提及樓下那場打鬥時,趙宇才反應過來是因為26號當晚那件事。

他之前沒有告訴吳玲玲,在那場打鬥的最後,他往那個男人的肚子上「跺」了一腳,「為了抽出快要被對方『掰成直角』的三根手指」。在此後警方出具的通報中顯示,因為趙宇這一腳,「李某被踢中腹部後橫結腸破裂」。

12月29日,過預產期第4天,肚子里的孩子還沒發動。吳玲玲回到公寓樓那晚的事發地,想要問問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第一次,吳玲玲見到趙宇口中那個「被打得很慘」的女孩——她右半邊臉還腫著,左眼框的淤青還很明顯,腦門上頂一個大包。她知道了女孩名叫鄒冰,27歲,跟自己年齡相仿,也是個母親。為了照顧身體不好的妹妹,去年10月她從湖南老家來到福州。在警方通報中,鄒冰的職業被註明為「娛樂場所服務員」。

巨大的敲門聲把鄒冰嚇了一跳,打開門,她們看到了戴著手銬腳鐐的趙宇。趙宇來指認現場。那副手銬腳鐐讓吳玲玲和鄒冰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當晚,吳玲玲收到趙宇的拘留通知書,他因涉嫌「故意傷害」被刑事拘留。那是他們等來的第一個論斷。

跟在拘留通知書後,吳玲玲還收到警察發來的一串電話號碼,名字是李華,那個被趙宇打傷的男人。警方讓吳玲玲找他請求諒解,以便取保。在那通電話錄音中,李華說自己正在醫院,被趙宇那一腳踹得「大腸斷了,小腸也斷了,要做兩次手術」。在警方給出的通報中,李華的身份是包工頭,50歲,四川人。

最開始,吳玲玲還代表趙宇向李華道了歉,但對方不耐煩的語氣與匆忙掛斷的電話讓她生氣,她不準備和解了,連那句道歉都很讓她憋屈。而且,她害怕簽下這諒解書就坐實了趙宇的罪名,她不能那麼干。吳玲玲準備找律師。

12月30日,過預產期第五天。吳玲玲決定剖腹產,因為趙宇出不來,多拖一天無益。她找到醫生,轉移了術前的授權委託書,在上面簽字的人從趙宇變成姐姐。

吳玲玲是個頭腦清晰的人。術前半小時,在病房裡,按照律師的囑咐,她拍下了一段鄒冰對於26日晚事件陳述的視頻,並提醒對方這是在其「自願、清醒、未被脅迫的情況下錄製的」,她怕後期「劇情反轉」。

「打我的那個男的跟在我後面,要進我房間,我不讓,我把門鎖了,他在外面作死的踢門,踹開後他說要留下來過夜,我不同意。」她回憶說,往外推那個男人的過程中,對方摔了她本想用來報警的手機,並反手給了她一巴掌,睡在屋內的朋友醒了過來,跑出去報警,男人又拿起椅子砸在了她頭上,自己衣服被男人用力向下拉扯的時候,她「就作死地喊,叫救命」,然後,趙宇來了。

就像最初吳玲玲一度質疑鄒冰在這起事件中的角色一樣,鄒冰也同樣對錄製這一行為感到疑慮,但最終,她想通了,「不能讓好人蒙冤」。

視頻的最後,鄒冰開始哽咽:「沒想到,壞人逍遙法外,做了好人好事的人被關進去。」

趙宇的鄰居接受採訪,證實了當晚鄒冰的求救。圖 / 網路

「不後悔」

拍完這段為趙宇「喊冤」的視頻後,吳玲玲被推進手術室做術前檢查。下午4點,吳玲玲剖宮產下一子,手術室門外等她的是姐姐、公公和鄒冰。

彼時正被關押在福州市第一看守所內的趙宇並不知道兒子已經出生,但就像真的存在一種父子感應,那天他總覺得心裡「不得勁兒」,在看守所的多人房間里,他常自己靠在一邊,用頭一下下撞那堵白牆,「想老婆孩子」。

4天後,他在律師口中得知,「生了個大胖小子,8斤4兩,母子平安」,高興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蹦起來。隨後的一天,他都在裡面「蹦躂」。很久之後他還跟每日人物說,「律師還給我兒子多說了一兩,出生時候是8斤3兩」。

可這種興奮太短暫了,很快他又想到之後的生活,「我出不去他們娘兒倆怎麼過?」那重陰霾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臉上。

那天,剛好是吳玲玲出院的日子。第二天,剖腹產後捆著束腹帶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吳玲玲拿個暖寶寶,慢慢挪動腳步到公安局取趙宇的手機。因為要用它還信用卡和花唄的欠款。懷孕後吳玲玲沒再繼續工作,家庭開銷由趙宇每月5000塊的工資支撐。除去小屋每月1600塊的租金,剩下的錢根本不夠他們的吃穿,透支信用卡成了他們的貼補方式。

「那一腳」的代價不僅是趙宇進了看守所,還可能包括民事賠償。之前趙宇的父親到醫院找過李華,對方說治病花了5萬多,需要他們賠償。

關於當天的事情,到李華這裡都出現另一種說法——李華稱當晚請鄒冰吃飯、喝酒,10點後,鄒冰醉酒,「我坐的士車,她叫我送她回家」,也是因為鄒冰「嘰嘰哇哇叫」才打了她。李華說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會被趙宇打,「我站在門口那裡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旁邊過來踢我一腳」,他還撩開衣服向記者展示自己肚子上長長的一道縫合傷疤。

在警方的通報中,李華於12月27日住院手術,2019年1月12日出院,據醫囑李某於2月11日到醫院拔出造瘺管。經法醫鑒定李某為重傷二級。

但在另一次採訪中,李華曾因急著打麻將掛斷了記者電話,這讓很多人產生了「懷疑」,「重傷了還能打麻將?」

重傷者李華在接受記者電話採訪時表示打麻將太吵,聽不見。圖 / 網路

到了1月10日,因檢察院不批准逮捕,趙宇被要求立即釋放。那天傍晚,吳玲玲又接到了警方電話,讓她準備1萬塊保釋金。她到處湊錢,天已黑透的時候,她拿著借來的1萬塊到了公安局大廳。她看到一個剃著光頭的男人被警察帶了過來。趙宇瘦了,在福州最寒冷的1月里,踩著一雙拖鞋摟住吳玲玲,被帶著往外走——重回外面的世界,趙宇有點兒懵,覺得一切都透著股新鮮勁兒。

趙宇一路想著見到兒子的場景。回到小屋,他看到一個白嫩的小嬰兒正被鄒冰抱在懷中,鄒冰不停向他鞠躬道謝,「謝謝」裡帶著哭腔。趙宇不敢碰那個襁褓里的胖娃娃,他嫌自己身上「晦氣」。換下監獄裡穿的那套衣服、洗了澡,兩天後,趙宇抱起那個軟軟的小嬰兒。初為人父的感覺很奇妙,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嘴裡說著「對不起」。

吳玲玲卻說自己從不後悔趙宇救鄒冰。「因為不救她,她當場可能就死在那兒。」

「真正的清白」

暫時的人身自由並沒有給趙宇和吳玲玲帶來太多安慰,因為取保候審並不意味著案件的終結。李華因為住院治療,他那一方的調查還未完成。那時他們都不敢奢求趙宇成為一個「英雄」,連是否會成為一個將人打成重傷的「罪犯」,都是偌大的未知。

2月13號,警方就專門把他叫過去告訴他,李華是重傷二級。諮詢律師後,趙宇得知,也許自己會被要求賠償20萬到60萬,也許還要面臨三至七年刑期。

第二天下午,李華的電話主動打到了趙宇父親手機上。在這段8分鐘的通話中,李華開門見山,「我的法醫鑒定已經下來了,公安說了判刑輕和重的問題,我看就不要上法庭了,我們自己協商」。

李華還告訴趙父,「我聽公安講,判刑的話,他最起碼要三年以上,三至七年」。 但如果雙方協商好賠償款,「頂多判一年多點」。電話中,李華並沒有給出賠償的具體金額,說要去「法醫鑒定那裡問一下」,而這筆賠償款也並非趙宇一人承擔,「還有那個女孩子」。他說的是鄒冰。

在趙家看來,這像極了一場敲詐。趙宇開始聯繫媒體,還在微博上為自己「喊冤」。

自去年7月租下福州這套靠近農貿市場的20平米公寓後,趙宇的小屋還從沒來過這麼多人——一波接一波的記者,從早上6點半到次日凌晨3點,他們坐在紅色的塑料凳子或罩著塑料袋的水桶上,圍住小屋裡的一張床,向坐在上面的趙宇或其愛人發問。未滿兩個月的兒子睡在一邊,他總是很乖,採訪時少有哭鬧。

「這些人是安全的」,接受採訪前,趙宇查看了每一個人的證件,他怕再像18號下午那樣,有人冒充記者來套他的話。媒體將他「見義勇為」反被拘留的事件曝光後,輿論的迅速發酵使趙宇成為被關注的焦點。除了面前的記者,還有更多電話打進他的手機,使這個22歲的東北小伙兒煩亂不堪,眉心總是擰著,亂糟糟的腦子理不清要回答的問題,不停地跟愛人吳玲玲拌嘴。

恐懼感一直盤踞在趙宇和吳玲玲身上。2月19日下午,趙宇被警方帶走問話期間,三個自稱「熱心市民」的男人敲開小屋的門,來「表示關心」。像是危險警報被拉響,吳玲玲的身體從床上彈起來,沖門口三人揮手大喊,請他們離開。

趙宇和吳玲玲家中擠滿了記者,妻子吳玲玲正向記者說明「熱心市民」送牛奶的經過。圖 / 巴芮

「表示關心」的一箱牛奶和紙尿褲被放在了小屋門口。那像是世上最危險的物件,吳玲玲囑咐所有人不要去碰。

晚上近7點,吳玲玲收到了一封由福州市公安局晉安分局開具的「移送起訴告知書」,原本的「故意傷害」變成了「過失致人重傷」,認為「該案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移送晉安區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這是趙宇和吳玲玲等來的第二個論斷。吳玲玲又從床上彈了起來,急匆匆給律師打電話。

1小時後,趙宇回到了小屋。聽說有陌生人過之後,他焦躁的情緒又升了一級。他把記者們從小屋叫出來,幫他錄下一段視頻,「我趙宇是為了自己一個清白,請大家不要往我家裡來送這些東西」。

後來,他從廚房找到一副塑膠手套,戴上,到門外把那「危險物件」的包裝箱撕了個稀爛。牛奶盒、紙尿褲被一個個拿出又放回,他要仔細看看裡面到底有些什麼。當然這些他都要求媒體錄了下來。

並沒有他預想的危險物品,鬆了口氣,「這裡面會有炸彈嗎?你敢排除嗎?不排除。如果真的有炸彈,那我只能抱著東西跑,我跑到那邊的工地,我會扔到那裡。」

案件又交回到檢察院手裡,所有人都在猜測,趙宇是否會被起訴。次日凌晨1點,在福州公安發布的警情通報中,晉安區人民檢察院經審查認為,「趙某的行為屬正當防衛,但超過必要限度,造成了被害人李某重傷的後果。鑒於趙某有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為弘揚社會正氣,鼓勵見義勇為,綜合全案事實證據,對趙某作出不起訴決定」。

但吳玲玲和趙宇覺得這不是「真正的清白」——趙宇還是有罪,只不過沒被追究。

近2月22日0點,三名民警將解除取保候審決定書送到趙宇的小屋裡,並表示,那1萬塊保釋金也將退還。律師稱,這意味著趙宇恢復人身自由。但他們也許還會收到李華的自訴。

當天下午,趙宇的律師從檢察院拿到了全部案卷。他決定申訴,為趙宇做無罪辯護。

而李華因涉嫌犯非法侵入住宅罪已於2月19日在公安機關指定的地點監視居住。鄒冰不理解這個罪名的認定,近3個月內,自己一再強調李華想要強姦的行為,但在警方發出的消息中未出現關於其涉嫌強姦的信息。

在那份警情通報中,鄒冰的身份被註明為「娛樂場所服務員」,家人正在逐漸知曉自己在外的生活。在吳玲玲打給她的電話中,鄒冰說了一句「想自殺」後掛了電話,之後再無回復。

2月23日,趙宇的小屋清凈了許多,他反騎在椅子上,頭在椅背上耷拉著,連續的缺覺,讓他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又說到他被關進看守所里的事,趙宇眼睛盯著地面突然沒了聲響,鼻尖上出現了一顆水珠。

「他哭了」,吳玲玲抱著孩子看到了。

幾分鐘後,默泣變成了嚎啕大哭,趙宇靠著衣櫃坐下,哭得比他兒子更大聲更用力,拳頭突然砸在了櫃門上,嚇了所有人一跳。十幾分鐘後,他終於冷靜下來。懷裡的孩子睡著了,吳玲玲把他放到床上。

吳玲玲覺得這3個月過得就像拍電影一樣,他們還在等待,等待一個更好的、可以證明趙宇無罪的結果。等到之後,這場「電影」也算結束了,那時,他們準備離開福州。

事件走向尾聲,趙宇發了一條微博,表示終於有時間給孩子買兩套衣服了。圖 / 趙宇微博

(文中吳玲玲、鄒冰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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