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鴉片面膜，用汞做帽子，時尚史就是「死亡女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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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紀，曾有一位被稱為「毒蛇夫人」的女公爵，她14歲就被迫進行政治聯姻，原本天真無邪，卻因為自己的身世（祖上是銀行家梅第奇家族而不是正統貴族）一直被歧視，丈夫對她不屑一顧，還沉迷於比自己大19歲的情婦，甚至在情婦的眼裡，她都算不上是威脅。
最後，她就像宮斗劇的女主角一樣，從一個懵懂少女成長為一國之主，為平民所不屑，卻統治了法國幾十年。
左：凱瑟琳 右：其丈夫
關於凱瑟琳·德·梅第奇有許多傳說，其中最廣為流傳的，就是她精通於各種毒藥和邪術，能夠殺人於無形，她的對頭珍妮·德·阿爾伯特的死就是最好的「證明」。
彼時16世紀，法國內部宗教分裂嚴重，天主教和清教針鋒相對，凱瑟琳是天主教的支持者，而珍妮則支持清教成為官方宗教。但是為了維護國家統一，凱瑟琳的兒子和珍妮的女兒需要進行政治聯姻。
珍妮曾經在日記中寫道，無論她怎麼有禮貌地對待凱瑟琳，如何低聲下氣，都只能換來凱瑟琳的嘲諷。更令人震驚的是，珍妮竟然在婚禮的兩個月前突然暴斃，婚禮一事也就無疾而終。
珍妮·德·阿爾伯特
凱瑟琳一向是眾人眼中的「奪命女巫」，而她又及其喜愛有香味的手套，甚至讓這種手套成為了法國宮廷貴族的體現，於是開始有了這樣的傳言：凱瑟琳在大婚之前，給珍妮送去了一雙香氣迷人但是卻有劇毒的手套，瞬間奪取了珍妮的性命。
當然，經果後來歷史學家的研究，珍妮應該是剛好得了肺結核而已。凱瑟琳的房間里所謂的「毒藥柜子」，也不過是旅遊團搞的噱頭。
1615年的精美刺繡皮手套
不過凱瑟琳用一雙手套殺人，絕非空穴來風的想像，哪怕在21世紀的現在，衣服也依然可以用各種方式「殺人」，更別提幾百年前，人們還不知道汞、砷和鉛的危害，大量運用於服裝業和美容業之中的時代。
例如美國工業化時代，曾經大量生產硝酸纖維素製作的梳子。這些梳子美觀而且價格低廉，成為了新女性必備的生活小物，但是這個材質最可怕的特點，就是靠近熱源的話容易發生爆炸。
匹茲堡曾經有報道說，一位女性在烤麵包的時候離烤箱太近，頭頂上的梳子直接爆炸，當場死亡。布魯克林的梳子工廠也曾因為爆炸，九人喪生。
報導爆炸事件的新聞
對美的追求，總是會在特定的情況下演變成奪取生命的悲劇。
現代舞的創始人，靈魂舞者伊莎多拉·鄧肯，曾以她在舞台上飄逸的身子和舞動的綢帶令人驚嘆不已，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她長長的圍巾被捲入飛馳的車輛，勒住了她的脖子，幾乎當場死亡。
而現在，也依然會有女性因為穿著高跟鞋開車而發生意外。
伊莎多拉·鄧肯
如果說這些都是「物理傷害」，那麼歷史上衣服和美妝界的「化學傷害」就更加令人捏一把冷汗。把劇毒的金屬元素抹到臉上，做到衣服里，那都是再常見不過的事。
隨便哪個小藥店，小孩子也能買到一大瓶能毒死整個幼兒園份量的砷。
1840年代的漫畫，小孩子都可以買到砷
「處女皇后」伊麗莎白一世，就以一張蒼白的臉和紅火的頭髮聞名於世。當時可沒有保濕水妝前乳BB霜這些東西，伊麗莎白往臉上抹的都是能夠「慢性毀容」的鉛粉。
而這種做法，絕不是皇室專屬的美容偏方。
伊麗莎白一世
無論是100多年前還是現在，美妝行業的狀況也是驚人的相似。1847年的時候，時尚芭莎曾經發布過的「醜女孩指南」就火爆到需要再版，這可以說是維多利亞時期最早的流行美妝攻略，內容大概和現在的「正確化妝順序」，「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化妝品」類似。
一句話概括，它的主題就是「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個宗旨過了一個世紀都不曾動搖。不過這本書里寫的內容，結合現代對於重金屬的認知來分析，簡直就是「死亡美容專欄」。
《醜女孩指南》封面
專欄建議：為了讓肌膚保持細嫩緊緻，建議晚上用鴉片做眼霜，敷過一夜，早上再用氨水洗臉；對於眉毛和眼睫毛稀疏的女性，為了避免使用過於厚重的化妝品來裝飾，可以用汞作為夜用的眼霜，促進毛髮生長。
如此硬核的保養法，也只有倒退一個世紀的人才幹得出來了……
當時含鉛的「無害」化妝品
當時也和現在類似，主要流行兩種妝容，一種是「自然妝」，也就是看起來彷彿沒化妝的素顏妝。另一種就是毫不掩飾自己化了妝的「繪畫妝」，也就是被視為有傷風化的濃妝艷抹。
不過問題是，當時的化妝品和現在根本不是一個水平，審美也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們追求自然膚色，輕盈透氣，當時的美人標準卻是：「臉色蒼白，雙目微潤。」
為了達到臉色蒼白的效果，鉛粉粉底是最為常見的手法，但是鉛會對皮膚造成嚴重損傷，每次化完妝，為了掩蓋上一次的損傷，第二次就必須化更厚的鉛粉。最終就是臉上的粉厚得像面具，見人不能笑，不然粉就會像裂開的石膏一樣嘩嘩往下掉……
除了鉛，商家還推出了各種含砷的美容產品，出於無知，甚至把含砷當作賣點（就像現在有的護膚品會主打含玻尿酸一樣），並且在海報上寫上大大的「完全無害」幾個大字。
到底長期接觸砷化物會有什麼下場？不僅容易導致神經系統受損，腎臟受損，結膜炎和白癜風，更可怕的是——砷會導致脫髮！
1898年的一則美容品廣告
維多利亞時期的一個女演員兼「美妝旅行博主」勞拉·蒙特斯就曾經在日記里記錄波希米亞女性的美白方式：她們會用砷化物泡澡，而一旦開始就不能停止，必須定期浸泡，不然死神就會來得更快。
人對於美的追求能有多可怕？哪怕在人們知道了砷化物的危害之後，因為它美白效果實在太好，美容產品里的砷依然沒有銷聲匿跡，只不過從「肆無忌憚地用」變成了「小心翼翼地用」而已。
插畫中，女士正在詢問這款粉餅的持久度
另一方面，為了製作「水汪汪的大眼睛」效果，許多女子會往眼睛裡滴柑橘汁檸檬汁或者香水。更有甚者，為了追求更持久的效果，會滴入顛茄。這個方法會直接導致失明，不知道奪取了多少少女的明眸，「化妝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除了化妝嚴重能致死，維多利亞時期一條綠色的裙子也可以成為「舞會殺手」。19世紀英國醫藥學的雜誌上就曾經說過，一個穿著綠色裙子的女性所攜帶的劇毒物質劑量，足以毒死半個舞廳的愛慕者。
維多利亞皇后對於祖母綠的喜愛，曾經在社交圈掀起一陣風潮，有了綠色的首飾，上流人士的貴族和富家小姐當然也想要有一襲能與之搭配的綠裙子。而當時最常用的綠色染料，就含有高濃度的砷。
悲哀的是，衣服雖然含有劇毒，真正受傷的卻是工廠里的工人，畢竟一條綠裙子在一位女公爵的衣櫃里，不過佔用了不起眼的角落。只要上流社會還能忍受輕微的不適，工廠里就會有人每天在毒物中作業，直到丟失健康甚至生命。
一位時髦的女性，鏡中倒映出瀕死的女工人
1861年，一位原本年輕美麗的19歲工廠女工瑪蒂達，在工廠里暴斃。死的時候，她渾身劇烈地抽搐，不斷地嘔吐，口吐白沫。她的指甲，眼白甚至連吐出來的膽汁都是綠色的。
解剖結果顯示，她的胃部，肝臟和肺部都有大量的砷。她的工作，就是把裝飾用的花朵用砷染料染成綠色。
描繪受砷毒害的工人的手部繪畫
直到她的慘死被大肆報道，人們才開始用別的綠色染料取代砷，斯堪的納維亞，法國和德國都禁止了砷染料的使用，而事發東窗的英國卻還是死性不改……
圖名《砷的華爾茲》下方小字述：新的死亡之舞
如果說，不穿綠裙子就可以避免砷中毒而死，那麼還有一種死法，威脅著每一位會穿禮服裙的女士——被緊身胸衣勒死。
1894年，舞台劇女演員凱蒂·泰勒爾在第二幕表演結束之後，剛退到幕布邊緣就暈倒在地。她死前最後的一句話卻是：「我勒得難受……」儘管大家及時解開了她的緊身胸衣，卻還是無力回天。
對於所謂的「美」的極端追求，在那個充滿死亡的維多利亞時代又增添了邪魅的一筆。也許正是因為有太多的死法，有太多尚無法治癒的病症，因為美而死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當時流行的有著巨大裙撐和裙擺的禮服裙，也能導致一種現在看來簡直匪夷所思的死法——裙子碰到明火，結果把人燒死。
這個死法在當時不僅存在，而且相當常見，畢竟當時還是用蠟燭等明火進行照明。在高峰期的10年間，超過三千位英國女性死於裙子著火，包括大文學家奧斯卡·懷爾德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妹，還有詩人亨利·沃茲沃斯·郎費羅的妻子。
裙擺著火的意外頻頻發生，甚至直接在19世紀催生了防火裙子的誕生。
防火布料裙子的廣告
奇妙的是，明知道裙擺太大容易著火，人們依然不願意減小裙擺，依然以華美的大裙子為傲，直到潮流界的另一個極端出現——蹣跚裙。
相比現在的包臀一步裙，蹣跚裙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維多利亞時代，穿短裙是不可能的，所以蹣跚裙也是長裙，但是到腳腕的地方卻會收縮。無論哪個英國女人穿了這樣的裙子，都只能像穿和服的日本女性那樣小碎步前進。
平庸是不可能平庸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平庸的。想讓我們放棄大裙擺？除非另一個選項也是位於時尚食物鏈的頂端！
於是在一戰前，在社會上大火的蹣跚裙頗有要取代大禮服裙的意思，更何況穿蹣跚裙就不用穿勒死人的緊身胸衣，許多女性選擇果斷入手。
但是只要稍微想像一下，每次邁腿只能移動十幾厘米，就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下計程車的時候直接臉朝下摔在人行道上，摔斷腿，這些都是小事。最嚴重的後果，是紐約史上最嚴重的工業災難——紐約三角內衣工廠火災。這場大火，整整燒死了146個人，其中有許多人，就是因為穿著蹣跚裙，在逃跑的時候摔倒了一大片，才導致最後喪生。
在那之後，人們才開始科普防火救生的知識，尤其警告了女性不要在這種區域穿蹣跚裙，不然不僅會傷害自己，還會連累其他正在逃亡的人。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儘管女性更為愛美，男性也同樣會受傷。也許你以為，《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瘋帽匠的設定只是作者異想天開，但是在這個童話故事第一版發布的前30年，「瘋得跟帽匠似的（mad as a hatter）」就已經是一句俗語了。
因為當時做帽子的人，最後都因為汞中毒變得瘋瘋癲癲了。
當時做真皮禮帽，需要先把零碎的動物皮毛進行氈合預處理，也就是讓皮毛變得容易縫合的一個步驟。最開始是用熱水，後來發現用駱駝尿的效率更高，再後來，人們受不了駱駝鳥的氣味，就開始用汞來處理皮毛。
長期接觸汞的帽匠，會開始不自主的手抖，性格變得多疑，內向，脾氣暴躁，容易掉牙齒，最後會導致早逝。
不過即使是這樣，這種做法也持續了兩百多年，原因和毒裙子一樣——戴帽子的人受到的影響不大，瘋的都是做帽子的「底層人士」。最終這個職業的消失，也並非因為人們開始重視汞的危害，而是男性越來越不喜歡戴帽子……
如果你以為，這些因為愛美而導致死亡的例子只是因為過去人們的無知，那你就太天真了。2009年，土耳其禁止了牛仔布的噴砂工藝，因為這會讓工人吸入過多的粉塵，從而患上硅肺病。
但是禁令發行之後，這種做法不過換了一個地方繼續進行，包括中國。
皮革和牛仔布的製作依然污染著我們不了解的城市。印度坎普爾的土地和飲水被鉻、鉛和砷嚴重污染，只能用淡藍色的污水來灌溉田地，居民患上各種包括白癜風在內的疾病，皮膚癌也相當常見。
作為穿著者而言，我們不知不覺中已經重蹈覆轍，如同前幾個世紀那些上流人士一樣，忽略著服裝給製作者帶來的傷害，為了好看而肆意追隨潮流。
本應為了保暖和舒適而存在的衣物，卻成為了另一部分人的殺手，最可怕的是，像19歲的瑪蒂達那樣的死亡仍在發生，卻再也無法引起人們的重視。
資料來源：
Killer Clothing Was All the Rage In the 19th Century
Killed by a Corset? The Tragic Tale of Kitty Tyrrell, a Victorian Actress
The Long, Strange History of Women Wearing Deadly Clothing
The Long, Strange History of Women Wearing Deadly Clothing
How Catherine de Medici Made Gloves Laced with Poison Fashionable
The History of Hazardous Clothing, in Pic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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