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已是夢中人

最新 02-27

滄海桑田，斗轉星移。

南方小古城，淅淅瀝瀝的春雨，打在光滑的路石上，濺起水花，點點晶瑩。路石的側面生著暗苔，在雨的濕潤里顯得蒼綠，卻也相當生氣。

她撐著小傘，目標是山上的小望亭。

不知道為什麼，進入這雨季，小古城竟然幾次在夢裡出現，也是滴著雨，飄著清涼。「可能這段日子工作真是太累了！唉——」她拍了拍自己的粉額，無可奈何嘆了一口。剛夢裡醒來，慵倦地在床上躺著伸了個懶腰，卻有點捨不得離開這被窩的溫暖。「數到一百才起身吧，可憐的小青蛙仔，一，二，三……」小古城？為什麼會是那小古城，我只小時候去過一次呀。奇怪，絕對的奇怪。可那小望亭的確風景獨好，印象深刻，且似乎那時，內心曾泛起一種遙遠的熟悉感覺。「……九十九，一百！可憐我呀，不要起床～」

「鈴——」電話不巧竟在這個關頭響起。「喂，早晨。走開，該死的頭髮！」她狠狠地撥了一下垂在額前的几絲長發。平時有人贊這秀髮就甜滋滋，早上這時候卻見不得光。「乖女呀，什麼事這麼勞氣呀？」「媽——」「乖女，算你好福氣，這幾天你就不用來上班。過好一段日子再看。」「哈，哈哈，哈……」「想怎樣胡作非為，就隨你了。不過可得有頭有腦，小心身體。」「知道啦，媽咪！」「還要多給媽咪電話……」「得啦，媽咪——」「你這小冤家哪，都二十四啦，還……」

「哦耶！小青蛙仔的休閑假期！去哪裡，去哪裡，讓我看看！……噢，不，這奇怪的小古城，是一定要去的！沒錯！」

就這樣，昨夜她來到小城，今天一大早就顧不著疲倦和雨水，決意要去小望亭，「本小姐不知疲倦為何物，小雨呢，我是鐵定要戲弄你的了！」穿起緊領長袖襯衣，內著白色綿衣禦寒，配與天藍齊膝短裙，套上透明水晶鑲邊涼鞋，拿起小傘便迫不及待推開門。一番雨霧夾帶著濃濃雨的味道撲面而來。「Cool～It"s just what I want！本小姐就是今天光臨你小古城的赫本啦，可惜沒我喜愛的理髮屋，要不剪個短髮也不錯。開路！」撐開小傘，輕身已掠前幾步。

不愧是小古城，處處散發古老而雅緻的氣息，頗有韻味。上一次來還是好幾年前，今天重溫，竟充滿許多的新鮮感。「可真有意思。」她無法拒絕心裡的愉悅，「為什麼以前會錯過這別緻的小地方，小姐我不服，不服哪。」

一路上，早踢起小雨，任由濺落的水花嚙啃十隻不可一世的腳趾頭，那感覺很美妙。「Walk in the rain!可惜安雅公主不在身邊，要不倒可以和她一起走走。小姐我現在可呼風喚雨，不過，為了體貼和懷念她的心情，我會保持淑女的安靜。」雖然心底里忍得住，身體卻有點控制不了。在一處平地上，吹起了小風，一片片雨幕突然急急灑開來，旁邊的小樹綠葉也急著搖擺起，唯恐錯過這小風捎來的歡趣。小傘終擋不住淘氣的雨滴，一小蓬雨花斜斜打在裙擺邊緣。「呵——」毫不介意，她提起左手，稍微用握傘的右手捋起個袖折，便從小傘下伸出去，抓向灑得正急的雨。「只有幸運的雨滴才能落入本小姐手裡，呵——」雨滴漸漸在粉紅的小手上聚起，亮晶晶，透著涼，「這就是小手冷冰冰的感覺？我簡直要天下無敵！哈哈。」不由自主，她輕盈地旋轉起個舞步，雨，綠葉，風也跟著便旋轉起來，地上的雨光映出那獨一無二的優美體態。「我是風中的精靈，穿過雨落在你眼前，然後飄遠；我不帶走什麼，除了你從此渴望的心……」對自己的即興小作，她是一向相當滿意的。

不知不覺，來到一塊巨石旁。依稀記起這巨石，也曾在夢裡出現過，記得過了下一個拐彎，就可以望到小望亭，它也就不遠了。巨石上其實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誌，倒是一層歲月的墨綠，顯現出它的古遠，彷彿千百年來就一直靜靜躺於此。「到底什麼是古老？」她撫上了巨石，莫名其妙問起自己。突然間，一陣陌生的感覺不知從哪裡泛起，繞起在心間。奇怪，竟陌生也有點熟悉。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沒什麼呢。而這個時候，小山幾乎都沒有了遊客的蹤影，仍然是雨，仍然是雨滴著綠葉，濺出點點晶亮。先去小望亭吧。

拐過彎，小望亭遠在那邊，透過雨幕過去，有點朦朧。朦朧里似乎現出個白衣人的背影。是陌生？是熟悉？怎會有這種感覺？不明白，但心開始浮起些少凝重。要到達小望亭，先要上登一段石階，再斜著下去，路並不遠。一步一步，她上到了頂上。小望亭清晰的出現，就在那邊。

那是個男人的背影，肯定未曾在記憶里出現過。他沒有轉過身，但那一刻，她獃獃望了好一陣。雨絲仍然從天上漫無休止的灑下來，但她已見不著。良久，她才生出意識，似乎有點生硬地邁開腳步，朝著下面。她無法憶起什麼，但每一次踏落一級石階，一份遙遠的感覺便強烈幾分，既像遙遠的未知未來，更像遙遠的遠古過去。眼睛一直盯著那背影，但他似始終沒有發覺。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踏入小亭，一切竟靜悄悄。既然無法猜度將會發生的事情，那就讓心湖平靜下來——她一生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此時此際恐怕唯有吹過的風兒才覺察到。她亭亭立定，默言，不著任何笑容，盯住那背影，帶起心裡絲絲飄忽的疑惑。只有依然撐著的小傘，孤寂地滴下水珠。

他終是發現，轉向她。那是一雙深邃的眼睛，似星空，亦似，有無盡的深藍色的回憶。

彼此對視，時間彷彿停留在此刻，小亭便是整個天地。整個天地，只是他望著她，她望著他。

「你是，君？」他終開口。

一聲破出，她雙眼瞬那凄迷，暗涌的清淚，貼著臉頰淌下。一團抑鬱，似乎從遙遠湧起在她秀額之下，化不開，使她秀額緊蹙。依然是淚，暗涌，貼著臉頰，無聲無息地淌著。

他慢慢貼近，輕輕接過她手上的小傘，放置在旁。掏出一面手帕，平靜為她擦起淚。

嬌體乏力的感覺，她再無法支撐，凄迷中，抓上他的手，順著，軟弱攀上他寬厚的肩膀。止不住的淚水，滴落白色的衣肩。

撫著她的秀髮，那淡淡的香味，透著潮濕，他愛憐地把她擁緊入懷抱，臉龐貼在她的髮際，望到亭外綿綿不斷的雨。

它總有停的時候，他想著，不經意間又緊了緊懷裡嬌小的她。他知道唯有她的淚水，能洗刷掉一切，那一切，他也曾經承受過，僅僅幾分鐘前，或者，千萬個日子以來。

雨在她的抽泣過後不久，悄悄停了。

「君。」「嗯？」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懷抱，她早已習慣並陶醉，仍然攀著他肩，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只是眼有點點酸疼，淚淌過肌膚干去留下些許的緊繃感，仍然清晰。亭外一片雨後的鮮綠，讓她眼睛稍微舒服一點。頭腦有點勞累後的空白感覺，但擁著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她便開始數起他身後出去的葉子來——她一向喜歡做出類似的事情，一個人無憂無慮著無聊的時候。

「還記得那個時候嗎？」「嗯？不怎麼記得了……好遠，好遠。」

「是的。」

她似乎想起什麼，戀戀不捨撐離那溫暖的環抱，仔細打量起他來。尚是首次凝望他的臉容。竟是有好些滄桑的風塵。

「一路過得辛苦么？」她心疼的撫摸起他的臉，嬌嫩的手像觸摸著細細的磨砂，其實清楚答案。他笑起來，眼角現出些少細紋，顯然是艱辛歲月的痕迹，沒有她記憶里有點年青的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