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特會」沒談攏問題可能出在這裡

新聞 03-01

備受矚目的第二次朝美領導人會晤在沒有簽署任何文件的情況下草草結束，大大出乎外界的意料。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簡短的記者招待會後登上空軍一號匆匆返回美國。

在雙方領導人的會晤中可能出現了怎樣的情況導致這一外交場合中罕見的結局發生？雙方的分歧點在哪裡？朝鮮半島無核化未來將會走向何方？金正恩和特朗普在未來會採取什麼樣的措施緩解各自國內的困境和壓力？第三次「金特會」會不會到來？

就以上問題，觀察者網專訪了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院長、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對外戰略研究中心主任金燦榮教授。

【採訪/觀察者網戴蘇越】

觀察者網：這次備受矚目的朝美領導人峰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挺出乎大家意料的。在我們的印象中，這樣高級別的領導人會晤應該在見面前已經達成初步共識，很少像現在這樣不簽署任何書面文件就結束。您覺得會場中可能出現了什麼情況導致了這樣奇怪的事發生？

金燦榮：照理說這樣的事不應該發生。這次會談雙方領導人取得成果的願望都很強烈，所以雙方有關部門都在努力工作，可能雙方領導人彼此的期待都太高，又都非常強勢，所以和各自的團隊溝通出現了問題，這就比較麻煩了。

具體來說，雙方都是矛盾的心態，特別想達成協議：對於特朗普來說，與金正恩的會晤是他執政生涯的亮點。前面幾任總統，從柯林頓開始到小布希、奧巴馬，面臨朝核問題都束手無策，如果特朗普能夠搞定，對他的選舉是個極大的利好。

對於金正恩來說，能擺平美國自然是很風光的，而且如果能夠得到具體的實惠，解除經濟制裁、得到美國的承諾就更好了。

在這樣的強烈願望驅使下他們就見面了。但同時他們又都是非常強勢的領導人，領導人比較強勢，和團隊、技術官僚的溝通往往會有問題，正確的消息到不了他那裡。強勢的領導人和強烈的願望一結合，就非常容易導致他們的團隊、下面的一群技術官僚為了促成會晤傾向於隱瞞雙方的立場差距，誇大雙方的共同點，結果雙方領導人一碰面才發現彼此立場差距很大，就露餡了。也就無法再達成協議了。

特朗普與金正恩在峰會前共進晚餐。圖片來源：東方IC

觀察者網：是的，現在還是可以看出雙方希望對話的意願很強烈。特朗普在會談前就表示「不急於促成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會後對下一次會談時間的表態也很積極，說「可能不會很久」。這是不是一種姿態柔軟的表現？

金燦榮：特朗普肯定得這麼說，不然國內肯定很多人要罵他。「你在國內宣布緊急狀態，轉頭跑去越南玩了一圈」，為了緩解國內的批評和壓力，特朗普必須表態說這次會談是「富有成效的」，順便再表揚金正恩幾句。至於這些是否是事實，很難說。

觀察者網：所以後面還會有第三次「金特會」嗎？

金燦榮：目前特朗普在美國內部有很多麻煩，馬上要面臨選舉，明年選舉季就開始了，所以他們達成協議最佳的時機就是現在，到了下半年特朗普就沒心思了，明年更不可能了。現在他們雙方的基本立場依然不變，如果今年上半年不能搞成第三次「金特會」，後面應該就不會再有了。

觀察者網：去年雙方第一次會晤之後，朝鮮核問題有過幾次反覆，基本上沒有太大的進展，再到這次備受期待的會晤，最終也未能達成任何書面共識。您覺得半島無核化進行到現在，陷入僵局的原因是什麼？

金燦榮：根本原因還是雙方的立場差距大，而雙方的戰略互信卻很差，因此雙方的訴求差距很大。朝鮮對美國根本上還是不信任的，所以他需要簽和平協定，需要建交，需要美國的經濟援助；對於美國人來說，如果又建了交、簽了協議、給了援助，朝鮮要是還不棄核，那美國也拿他沒辦法了。

觀察者網：感覺雙方都希望對方儘可能多地給自己好處，而自己卻想儘可能多地有所保留。

金燦榮：對。由於多年的歷史積怨，雙方的互信很差，加上各自國內都有一些反對意見。美國就不用說了，美國大部分建制派都是不相信朝鮮的，朝鮮內部據說也有一些勢力，對美國也不信任。歷史積怨很深，各自國內都有牽制，因此立場的對立是必然的。

在這個情況下，需要雙方領導人有意願做出重大決策，也需要技術官僚有技巧，拿出辦法，現在看來兩國領導人是有意願解決問題的，但是雙方客觀上的差距還是太大。

另外我看兩國外交團隊的任務好像還是兩國情報部門在搞，他們的能力也很有限。附近賓館房價漲了五倍，結果鬧成「一無所獲」，已經有媒體說這是個「國際笑話」。

特朗普登上空軍一號，匆匆離開河內

觀察者網：特朗普在記者會上承認，這次峰會的破裂和制裁有關。您認為此次和談雙方的主要分歧在哪些方面？美國未來會不會用加大對朝鮮的制裁的方式迫使他們回來繼續談？

金燦榮：現在信息不透明，所以我們只能猜測。

目前能搜集到的信息有幾個焦點，一個是根據特朗普在記者會上講，朝鮮要美國一步到位徹底解除制裁，美國現在不想這樣做；

其次是有韓國媒體報道，雙方對無核化的定義不一樣，美國口中的「無核化」是指朝鮮棄核，而朝鮮的「無核化」指的是整個朝鮮半島及其周邊都不能有核，那個範圍就太大了，甚至包括了中國和俄國，是徹底不現實的。

第三個是朝鮮把棄核的過程拉得很長，最終還想保留中短程導彈。美國在意的是洲際導彈，這個朝鮮可以放棄，但是朝鮮留的中短程導彈對日本、韓國會有威脅，這樣美國就要考慮到盟友的反應。

至於美國會不會回到2017年那種極限施壓，這還不太好說。一個是我覺得特朗普還是想在這個問題上搞點名堂出來，另外還要看朝鮮的反應，今年的元旦講話金正恩有一個威脅「如果一味地制裁，低估了朝鮮的決心，我們決心走新路」，所謂「新路」其實就是他們的「老路」。

我認為短期內不會回到2017年的狀態，雙方在未來依然會保持溝通和相互試探。但是如果過了三個月還沒有實質性進展，那麼就比較麻煩了。

觀察者網：您認為目前中國在朝鮮問題上可以發揮哪些作用？

金燦榮：可以這麼說，中國一直是半島問題的「正能量」，一直致力於勸談促和。中國的立場很清楚：一方面，半島要無核化；另一方面要用和平手段推進，主要的手段當然還是談判，具體的方式就是王毅外長在2017年提出的，先「雙暫停」然後「雙軌並進」兩個階段。這樣的立場中國大概不會有大的變化。

觀察者網：這次會談的地點放在越南也很有意思，在「利比亞模式」被拒絕後，美國又推出了「越南模式」，您怎麼理解「越南模式」？朝鮮走「越南模式」的可能性大嗎？

金燦榮：「越南模式」有兩層含義，一個是對外，一個是對內。

對外是原來越南和美國打過仗，現在越南和美國相處得不錯，美國當然希望朝鮮能夠重複這樣一個故事。但「越南模式」還有一個內政方面的特點，就是保持共產黨領導的前提下積極引進市場競爭，在政治穩定的前提下保持市場的活躍度。

毫無疑問，「越南模式」對朝鮮是有一定吸引力的，但是能不能真學到還不太好說，因為他們兩個國家的國情是不一樣的。

首先越南統一了，朝鮮沒統一，而且從半島南北方內部情況看，韓國還是擁有全面優勢的，所以韓國的存在本身對朝鮮有巨大的壓力，而越南完全沒有這個問題。第二個越南是黨領導的國家，黨居於整個政治運作的核心位置，而朝鮮則是領袖居於核心位置，這是一個制度上的根本不同。當然朝鮮的勞動黨也是重要的，但是對於整個國家管理的重要性不如越南，越南共產黨運作的模式如果換領袖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朝鮮換領袖就不得了了。

面對改革，越南是黨為核心，可以很輕易地說以前一些政策是不適合的，我們必須改，這對於黨來說是一種「與時俱進」，反倒對黨挺有好處的。而朝鮮有一個難題，朝鮮的領袖繼承是血緣繼承製，所謂的「白頭山血統」，這不是一種現代的政治繼承製度，要承認任何前面的錯誤都很難，因為承認了就是否定領導人的父親，因此現在的領袖無法否認前代領袖的任何事情，這對於改革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