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與孩子談錢?
布拉姆森·杜威的父親經營一家小型批發公司,每周工作80到90個小時。這家公司負責把商品從製造商那裡運送到零售商店,屬於那種一般人從沒聽過的公司。杜威家的生意已經做很久了,還經歷過用馬車送貨的年代,現在已經在芝加哥開了兩家店面。
布拉姆森的父親邁克只有周日休息,但他節儉的作風毫不鬆懈。如果他太太買 2 升的蘇打水花了1.29 美元而不是1.09 美元,他就會發脾氣,還會好幾天都不高興。布拉姆森等了好多年,才加入當地的青年曲棍球球隊,因為邁克認為,他兒子去打球還要付錢,實在有些不講道理。由於邁克不想掏錢買任何裝備,另一戶人家就帶著布拉姆森,用布拉姆森自己打工攢的錢去買二手曲棍球裝備。
在所有孩子里,布拉姆森和他弟弟屬於那種沒去過餐廳用餐、沒有雅達利遊戲機,也沒到過其他地方度假的人。他們從沒問過父母為什麼會這樣,但在心裡會不斷猜想,家裡是不是經濟拮据,或者父親是不是想要給他們什麼啟示。「但他除了告訴我們要做什麼事以外,從不和我們任何人聊天。」布拉姆森說,「既沒有人生課程,也沒有什麼指引。」
不過,布拉姆森確實養成了良好的工作習慣。他小時候送過報紙,高中時到鄉村俱樂部洗過碗盤,大學時幫搬家公司送貨。他在很年輕時就成為會計師,這是一份白領工作,而且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升遷,頭銜也越來越響亮。
他對數字的掌控能力最後以他從未想到的方式,為家裡提供了許多幫助。2001年,他父親被診斷患上了癌症,在接受治療期間,必須有人接手家裡的生意。布拉姆森的母親只好開支票、當信差,把幾個裝滿現金與文件的咖啡色袋子給布拉姆森送到醫院,這樣布拉姆森才能一邊照顧父親,一邊幫忙經營父親的公司。他回憶道:「對我來說,這就像法務審查一樣,我必須釐清哪條路是對的,以及正在發生的每一件事。」
布拉姆森重病的父親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清醒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至少一定要回答兒子的某些問題。邁克透露了他必須給出的少量信息,而布拉姆森在打開父親的郵件時才明白,父親的生意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糟糕。例如,父親的銀行賬戶里有50萬美元,但不知道已經放了多久,而且沒賺到什麼利息。
布拉姆森也沒發現貸款的還款單,一切終於真相大白。除了父親的公司,公司總部所在的那排大樓,包括樓上的公寓,都是他父親的財產。而且邁克在 1968 年把公司搬進現在這整排大樓時,他仍然擁有前一棟大樓,那棟樓也有幾套公寓。布拉姆森計算後才發現,父親根本就是個千萬富翁,僅是出租那些公寓,一年就能有 6 位數的租金進賬。
不到一年,邁克就過世了,布拉姆森和弟弟、母親繼承了這些財產。他們決定結束批發公司的生意,把房子打理打理,再請一家物業管理公司代為運營。他們收到高額的租金,布拉姆森也辭掉了會計師的工作。在36歲時,他成了全職老爸。
由於過去的成長經歷,他在撫養兩個女兒時,很可能會犯許多錯誤。因為通常來說,小時候想花錢卻老是被父母拒絕的孩子,長大後就很難對自己的孩子說不。不斷被拒絕而且沒辦法做想做的事,是很痛苦的回憶,特別是父母有能力提供更多卻選擇不那樣做的時候。布拉姆森想成為什麼樣的父親,其實是許多家庭都必須面對的問題:我們如何在節制與物質主義中,找到適合的平衡點?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消費標準
每一代父母,面對孩子可以接觸的商品與服務時,都會感到震驚,有時候也會非常擔憂。而最近幾年,各種消費商推出的永遠在線、立等可取、無須等待等服務,在本質上與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在我們成人的生活中,追求奢華已經成為新的生活標準。女人喜愛的Drybar 美髮沙龍、蔻馳(Coach)手提包,甚至星巴克,都成為這個現象的一部分,這些都是我們小時候根本不存在的品牌。斯坦福大學研究青少年的專家威廉 ? 戴蒙(William Damon)就提到了這樣的現象:很多小孩「擁有很多以前只有貴族才能享有的特權」。1 美國心理學界物質主義研究方面的頂級專家蒂姆?卡塞爾(Tim Kasser)也提醒讀者,大家很容易忘記,這世界還有很多地方沒有熱水淋浴設施。
我想,與很多人一樣,我還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房間里能擁有一台電視機是一件多麼了不得的大事;也還記得,我和朋友多希望能擁有一條私人的電話線路;還有,誰也不會忘記社區里第一個擁有Betamax 錄像帶放映機或是數據機及計算機的人家。在那個年代,能買到這些東西,是多麼不尋常的事,你根本無法想像。現在我們竟然可以隨便就給一個六年級學生一部走到哪裡都能打通的手機,它還具備了數碼攝像機、隨身聽、手錶、照相機、對講機的功能,還可以看書,實在太瘋狂了。的確,這是一件神奇又美妙的事,一個設備就能包辦所有的事,而且費用比二三十年前購買這些物品的費用加在一起還便宜。而這也顯示出,我們的消費底線已經發生了多少變化。
所以父母要如何定義,買多少數量的東西或服務才是恰當的?我們都想做個決定,也想做正確的事,但我們做的每件事都剛好與所處的環境產生衝突。弗吉尼亞大學社會學教授阿莉森?J.皮尤(Allison J. Pugh),花了兩年時間追蹤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市的富裕與貧窮家庭,並在《渴望與歸屬感》(Longing and Belonging)一書中披露了她的發現。她的結論是,我們的孩子在不斷探求某種她稱為「經濟尊嚴」的東西。與此同時,孩子對自我價值的認知,經常會根據朋友圈裡對某些物品或體驗不斷變化的評判標準而變大或變小。
而且,這種情形在富裕或貧窮的社區都會發生,皮尤談到,當孩子沒有 Game Boy 遊戲機,或是沒去過大部分孩子都去過的度假勝地時,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對於沒有東西可以拿來炫耀的孩子而言,這種感覺就像「不受歡迎、被人視而不見」一樣。
他們只能想辦法在談到更便宜的遊戲或是與他們的生活更接近的話題上插進來,皮尤把這種行為叫作「相稱」。 因為孩子想獲得歸屬感,這是一個比較不丟臉的方式。另外,完全不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最有權力的孩子將會成為「巡邏官」,平常會隨時查看別人身上代表個人尊嚴的東西,以自己的判斷標準去評判。她的結論是,孩子經常會受到同伴對他的尊嚴的挑戰。所以,很多家長為了保護孩子不會受到心理打擊,就會採取「有求必應」的態度,即使孩子要求的東西實際上沒有什麼用處,也還是會滿足。
家長要適時對孩子說「不」
成套的玩具、衣服、運動器材與豐富的物質,不一定會養出被寵壞的孩子。所以,怎麼才能知道我們眼前的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或怎麼知道我們有養出這種孩子的危險?社會學家經過數十年的研究發現,物質主義的人比較重視物品,而不重視人以及人與人的關係(在孩子們一起玩耍時,常常表現為不願與別人分享整個房間里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他們真心相信,擁有更多東西,會讓他們更快樂(即使他們已經從幼兒園畢業,理應能夠接受否定的回答,他們還是會不停地發牢騷,不斷地央求家長)。他們不關心東西的實際效用,而更在乎別人的反應(一旦家長滿足了他們所乞求的,就開始炫耀)。他們想要很多不該要的東西,或是用不對的方法得到東西(不需要花自己的零用錢或等待就可以得到比他們需要的更多的東西)。物質主義的副作用就是不快樂,而且全世界都一樣。很多研究已經指出,物質主義與抑鬱及焦慮高度相關,也和一系列疾病,從背痛到濫用藥物,都脫不了關係。
我們都想儘可能地採取任何方法,讓孩子不至於養成物質主義的心態,我們害怕的是,看太多電視廣告的孩子會輕易地被廣告收買? 不管我們願不願意,孩子對各式各樣的商業信息總是照單全收。雖然孩子現在還小,無法看穿或是嘲笑那些銷售的花招,但如果不想讓他們直接接觸商業信息,其實也很容易做到,但為什麼我們不做呢?在這方面,有一個非常具有啟發性的研究:讓一群 4 歲到 5 歲的小朋友看一則玩具戰士的廣告片,而不讓另一群小朋友看。沒看廣告的孩子,有 70% 的人想和朋友一起在沙池裡玩耍,而看了廣告片的孩子,有 36% 的人選擇和玩具戰士玩耍,而不選朋友。
接下來的情形是:要從兩個男孩中選擇一個當朋友,其中一個小男孩性格很好,但沒有玩具戰士;另一個小男孩性格沒那麼好,但有玩具戰士。看了廣告片的孩子,只有 35% 的人選擇找性格好但沒玩具的小男孩一起玩。研究人員第二天問了同樣的問題,選性格好的小男孩的比例提高了,但也只上升到 49%。廣告片似乎會讓孩子比較看重玩具,而不是玩伴的美德。而沒看廣告片的孩子,高達 70% 的人選擇和性格比較好的孩子一起玩。所以,家長可以將數字錄像機設置為自動跳過廣告,或下載沒有廣告片的綜藝節目,這種操作簡單易行。接下來就是要評估家長本人對孩子的影響。首先我們要看家長自己是如何花錢的,這是一種言傳身教。幾年前,我在一所學校演講後,一位母親跑過來找我,用非常低的聲音問了我一個問題。她說,女兒問她:既然爸爸可以開豪華汽車,為什麼女兒不能在朋友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馬?她想知道,她該怎麼回答女兒的問題。
我當時就笑了,這位母親也笑了。我們都很容易把這樣的問題當成孩子不該問的,但我們要記住,即使問題問得很冒失或完全不符合家長預期,但未成年人的工作就是問問題。每一個家長終究會面臨這樣的情景:孩子要我們解釋我們自己花很多錢的理由。我們該怎麼回答呢?每一部汽車、每一款手提包或每一次度假,都能解釋得過去嗎?如果我們自己產生了防衛心態,這又意味著什麼?我們可以把這一切解釋清楚,但不要責備孩子提出那些其實非常合理的問題,即使孩子的語氣有點讓人不舒服。畢竟,孩子只是想知道我們的立場,而家長的消費選擇就是清楚表明立場的一種方式。
像這樣大膽的問題,通常是被壓抑的結果。孩子都知道,家長可以控制很多事情,在大部分由家長決定的領域,孩子經常會受到來自同伴的涉及自尊的挑戰,比如衣著。家長可以決定孩子穿什麼、買什麼、住哪裡、去哪個學校,以及放學後可以做什麼活動。即使家長自己開著名貴的跑車,卻為孩子設定這些嚴格的限制,大家似乎也認為這是正確的。每當我們看見孩子因為別人有而他們沒有的事物感到傷心時,通常也會讓我們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渴望情緒。於是,滿足孩子對自尊的渴求,以及幫助他們獲得同伴的接納,會讓我們覺得自己是好父母,同時也是我們對這個世界發出的一種信號:我們其實過得還不錯。結果,對孩子與家長來說,自尊問題就會牽涉很強烈的情緒。所以在現實中,孩子對自尊的要求,就經常會演變成他們對父母死纏爛打,同時還會提供其他可疑的信息,例如誰有什麼、誰又做了什麼,包括數量與次數。
但有時候,渴望做每個人都做過的事,擁有每個人都有的東西,只是家長希望給予孩子的。想想每年夏天的過夜夏令營家長探訪日時的情景吧。瘋狂的家人會在指定的時間到來前就早早排好隊。這些家長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並帶著各式各樣的補給品,因為陣仗實在太大,有些夏令營還設置了隔離繩,把這些成年人擋在後面,就好像總統到訪,必須要有嚴格的安全保護一樣。大家一起喊倒數時,很多家長喊得聲嘶力竭:「十,九,八……」夏令營管理員的隔離繩一放下,家長就開始跑,然後大聲對孩子吆喝:「快去找一塊草地鋪毯子,在臨湖的那塊草地上占最好的位置!」
而家長買的點心,則多到必須使用推車運送。有一個流傳很廣的家長探訪日短片,裡面的留言提到,某家人還帶了發電機,以便用微波爐幫孩子做他最喜歡的爆米花。另一家人則帶了知名墨西哥菜餐廳Chipotle的整套套餐,還帶了攜帶型自助餐桌、有保溫作用的器皿以及可以用來加熱或煮東西的固體酒精罐。當然,他們還搬來了一個超大的帳篷,以便安置這一大堆家當,防備忽然下雨。擔心孩子會食物過敏的父母,則會用定做的襯衫與襪子塞滿一整間小屋,以此替代吃一頓大餐。其他家長也都為孩子擺滿一地的東西,還為孩子同寢室的每一個人買禮物。
家長這些毫無節制又不合禮儀的行為,會大大地令參加夏令營的孩子的自尊受到傷害。但是送孩子參加這些夏令營的家長不了解探訪日這樣做危害有多大,卻堅決強調說,遲到或沒帶東西,即使只發生過一次也是罪過。他們還說,這一切都是愛的表現,不是物質主義。針對這一點,我會說:「如果這些都是家長認為他們願意為孩子做的事,那我實在很難預料,孩子如果再多一點說服力,可以達到什麼效果。」
家長總是想寵愛孩子或放鬆規矩,但這種誘惑也是一種機會,可以讓他們重新思考朋友間互相影響的作用。很多人都不了解,「比較」這個詞通常不會一開始就出現在孩子的腦海里。如果孩子因為他的朋友擁有自己沒有的玩具或經驗而感到丟臉,首先是因為他朋友的父母讓孩子擁有了這些物品和活動。讓孩子放學後可以去任何地方、允許回家時間比較晚、不必做家務或不用對家庭做貢獻,也是同樣的道理。
當然,我們隨時都可以說「不」,很多人甚至希望我們能說得更頻繁一點:沒必要在探訪日上大費周章、不準孩子穿雙耳洞或文身、不給孩子買最新款的手機、不讓孩子追逐最新但不適合的流行歌手。但是,採取這樣的立場,不只會讓孩子失望,其他家長也會聽到,其中有些人免不了會將其解讀成我們這樣的行為是對他們遵循的規則與所做選擇的一種沉默的評價。因此,我們只好隨大溜兒,孩子只要提出要求,我們就照做,而且這是更容易做出的選擇。
《反溺愛》
[美]羅恩?利伯 著 林麗雪 譯
中信出版集團2019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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