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做了幾款不賺錢的遊戲，還希望玩家不要因為「國產」打好評
mikasa丨文
做遊戲如同造夢。對玩家來說，這意味著遊戲為他們帶來了充滿想像力的新世界，但站在開發者的角度，做遊戲的過程也確實如幻想般，難以捉摸，縹緲易碎。
特別在獨立遊戲領域，有的人可能只為了實現一個想法就投身其中。沒有技術的沉澱，缺乏對工業化、商業化的認知，不適應市場節奏的變化...隨便一個攪局的因素，都足以致命。
這裡是一個理想國。而身處其中的「夜神不說話」，選擇把那些陣痛看作成長的一部分。
2018年8月，獨立遊戲開發者「夜神不說話」（下簡稱其ID為 夜神），放下手頭《拯救大魔王3》的開發工作，決定去幫一個朋友的忙。
他在「跳票」通知里寫到，「因為之前一個多月參與對《太吾繪卷》的內部測試與前期宣發工作，《拯救大魔王3》主線流程部分開發進度緩慢，9月28日的發行計劃也因此無法趕上了。」
結尾處他強調，「《太吾繪卷》是一款真正可以躋身神作的國產武俠遊戲...茄子是我相識兩年多的朋友，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優秀的獨立遊戲人，沒有之一。」
果然，他寫下這段話的當天，《太吾繪卷》EA版本正式發售，在短短一周內銷量突破30萬套，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但不可避免的是，夜神自己的遊戲陷入了停擺。兩個月後，他又發了一條公告，除了宣布《拯救大魔王3》再次延期上架，還附帶了一條的消息：線下工作室暫時解散。
從外界看，夜神和他的「吃了就睡工作室」肯定遇到了危機，但他對BB姬坦言，這個決定雖然令人傷感，但相對於一路走來面對過的壓力，並不算最艱難的。他的遊戲製作之路還能繼續。
2019年伊始，吃了就睡工作室上架了一款新遊戲《女巫與六便士》，2月份的情人節又上了一款《旅燕歸航》，一切彷彿都好起來了。
01
講故事
打開「吃了就睡工作室」的Steam頁面，你會發現，他們只正式上架過三款遊戲作品：
2016年11月的《拯救大魔王2》，還有就是今年的《女巫與六便士》和《旅燕歸航》。
其中只有《女巫與六便士》是收費的，售價6元，其餘為免費遊戲，所謂的DLC都是自願購買的原聲集、設定CG之類的贊助項目。
《女巫與六便士》是一款頗為另類的作品，遊戲用4條線索串聯起了女巫、王子、灰姑娘、騎士等人的情感故事。
而且在單線程的遊戲中，還塞入了二周目，遊戲在Steam上的好評率為86％。
即便整體流程很短，穿插講故事的方式也略顯隱晦，但依然有很多玩家被感動了，在100多條評測中，大段的「玩後感」不在少數。
然而也有批評者指出，《女巫和六便士》根本算不上是「遊戲」。因為遊玩的過程中，玩家只需要點擊滑鼠推動故事發展，沒有太多互動、遊戲性可言。
「說不是遊戲就不是遊戲啦，不行我可以把它說成是一個軟體，再不行也可以把它看作新型的電子書嘛」，夜神覺得遊戲怎麼分類不關鍵。
「我只是想做一個優秀的東西，如果它能給你帶來感觸，引起一些思考，它就是好的。」
作為一款以敘事為主體的遊戲，《女巫與六便士》的劇本由夜神包辦，事實上，遊戲的原型來自於夜神早年創作的一個「非典型童話故事」。
能寫出讓玩家感同身受的劇本不是偶然，與大多數「因為從小玩遊戲，長大後以此為業」的遊戲人不同，夜神不是一名資深的遊戲玩家。
從讀書時代開始，寫作才是夜神最大的興趣，他試著寫過小說，在起點上投稿，而做遊戲的契機，源於一個很簡單的念頭：
「當時我玩過的一些遊戲，都不太重視劇情塑造，很少有能把故事講好的，我就想著有機會自己做一個。」
於是，在夜神剛進入大學的2014年，他做出了自己的第一款遊戲《拯救大魔王》。
遊戲的故事有些反套路——一位迷路的魔族戰士，名字就叫夜神，要去拯救魔王。
雖然反派題材聽上去新鮮，但說白了《拯救大魔王》就是一款類魔塔的小遊戲，這受限於他萌新時期的編程技術，
「我當時只會一個switch，連value都不會，然後就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用了幾千個if，幾百個switch，做出了『打完這個怪，開一扇門，拿個鑰匙』這種簡單的流程」。
夜神把《拯救大魔王》做完之後，發布在了貼吧和論壇，至今大概只有2000多下載，但其中一個玩了遊戲的粉絲，特地來加夜神的QQ，告訴他，自己非常喜歡這款遊戲，「你什麼時候能出2啊？」
這是夜神通過做遊戲獲得的第一個粉絲，激動之餘，他決定把《拯救大魔王》系列做下去，所以《拯救大魔王2》最初是專門為這一個粉絲做的。
那會兒，夜神肯定沒法預料，隨著想法越來越多，世界觀越鋪越大，他投入的精力遠超一代。
為了讓遊戲更完善，他召集了幾個小夥伴，甚至在2015年成立了自己的組織——「吃了就睡工作室」。
「吃了就睡工作室的發展大概經歷了哪幾個階段？」，我拋出了一個常規問題，但夜神的回答讓我有點驚訝，
「你說的是哪個吃了就睡工作室，現在的和以前的不是一個，老的吃了就睡早就解散了。」
02
2個「吃了就睡工作室」
真正讓夜神走上了遊戲開發的「不歸路」，有兩個重要的節點。
一個是2015年10月，RPG Maker MV在全球發售，新版的軟體更適合初學者使用，給了夜神這樣基礎一般的新手機會。
除了自己摸索，夜神還會逛一個叫66RPG的論壇——
在「獨立遊戲」尚未在國內興起的年代，這是中國民間開發者的聚集地之一，靈游坊的創始人粱其偉、《To the moon》的作者高瞰，《太吾繪卷》的製作人茄子，都是66RPG的用戶。後來66RPG關站，其中的一個文字遊戲社區分離了出去，被命名為橙光。
在論壇上，夜神不僅學到了遊戲開發工具的使用技巧，還結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遊戲人。
第二個是夜神報名參加的「微軟創新杯」比賽。
夜神大學就讀於軟體工程專業，大二時學院正好有個參加「微軟創新杯」的機會，雖然老師極力推薦報另一個更貼合專業的項目，但夜神還是偷偷勾選了「遊戲開發」的比賽。
他想帶去參賽的遊戲，正是《拯救大魔王2》，此時他做完了一個Demo版，開始考慮組建團隊。
「成員都是往網路上找的。比方說我去一些討論遊戲的論壇、QQ群，說我正在做個遊戲，可以把演示版本發你們玩一下，感興趣的來找我，我們共同把遊戲完善一下，順便還能參加一個比賽。」
運氣眷顧，夜神很快找到了幾個年齡相仿的隊友，兩個美術，一個程序，都是就讀大學生，第一代「吃了就睡工作室」誕生了。
在團隊介紹視頻里，夜神稱「團隊的名字源於一個簡單的夢想，將來的有一天，我們能夠拋下一切，吃了就睡。但是，在此之前，我們必將經歷一場不吃不睡的大冒險。」
有了團隊的加持，《拯救大魔王2》得以替換各種素材，豐富流程內容，蛻變成一款品相更好的RPG遊戲，而其中的一些設定致敬了夜神非常喜歡的獨立遊戲《廢都物語》。
經過一年的時間打磨（去掉參賽和期末複習的時間，實際大概半年），《拯救大魔王2》順利出爐，拿到了微軟創新杯的中國區二等獎，並在2016年11月上架Steam。
就在此時，夜神做出了一個日後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免費上架。
儘管團隊中有人反對免費，身邊的朋友也勸他至少收個6塊錢，但夜神還是把這些聲音都壓下來了。
「一，我們是大學生團隊，對金錢沒那麼強的訴求，二，遊戲的質量，至少在我看來不太滿意。免費能讓更多人認識我們。」
起初免費的決定起到了效果，《拯救大魔王2》在三天內就收穫了5萬多下載，團隊一下子興奮了起來。
這一部分要歸功於UP主「神奇陸夫人」的推廣。夜神當時「厚著臉皮」找到了陸夫人，希望他做一期實況，「陸夫人人很好，不過他其實不知道我們這是免費遊戲，我估計他現在還不知道，哈哈。」
但沒過多久，不賺錢的弊端暴露。
《拯救大魔王2》用不算多的將近2萬元的成本，交出了一份不錯的答卷：頁面曝光3000多萬，累計下載量11萬。結果一分錢都沒掙到。
以為大家很有幹勁的夜神，想馬上投入《拯救大魔王3》和《拯救大魔王：重生》（一代的重製版）的開發，但團隊成員已經心存芥蒂。
當時有個程序成員拖欠一個插件，一拖就是六個月，直接導致了團隊矛盾激化，「大學生團隊時間多，但缺點是他們不一定重視手裡的作品」，身為團隊領袖，夜神也沒什麼管理經驗，慢慢地，團隊分崩離析。
另一個「免費」引起的打擊來自Steam評價。
《拯救大魔王2》引來了許多「大爺玩家」，他們不但不會因為遊戲免費就體諒製作組，反而認為免費理所當然，甚至根本沒認真玩遊戲，就留下充滿戾氣的差評。
他把這段痛苦的經歷寫在了《如果你想在Steam免費發布遊戲，那麼你必須知道……》的分享里。「來自四面八方的扎心的評論無時無刻不在痛擊你的靈魂。」
多方壓力襲來，夜神大病了一場，他那段時間變得暴躁易怒，看不到前路的方向。
2017年的前5個月，《拯救大魔王2》雖然有持續的更新，但實際上團隊走得只剩下夜神和一位美術；從2017年5月開始，他幾乎銷聲匿跡。
直到2018年2月，一篇《好久不見，我是夜神》的公告突然出現。他花了幾個月時間調整心態，最終還是放不下做遊戲，重新燃起了創作熱情。
他從頭在論壇和朋友圈子召集夥伴。新的程序、美術、音樂一個個加入，夜神和過去一樣什麼活都干，第二代的「吃了就睡工作室」成立了。
03
平衡
因為有過團隊解散的陰影，夜神這次想組建線下工作室，於是，他拿出了自己存的3W多，加上父母資助的5W，註冊公司，租賃場地，把小夥伴們都召集來了線下。
不過，僅僅過了三個月（2018年7月-10月），工作室的經營就撐不下去了，短期內拿不出能商業化的作品，夜神也不想耽誤成員們的前程，工作室重回線上。
如今，吃了就睡工作室只有夜神一名全職員工，剩下的成員在有本職工作的情況下，抽出業餘時間，協助夜神製作遊戲，夜神則獨自承擔生存的壓力。
但就像開頭說的，夜神對此很坦然，「原先想線下的話，大家能提高工作效率，怕線上凝聚力不夠，但目前看這個擔心是多餘的，現在的成員都非常支持我，是真心喜歡自己在做的遊戲。」
期間夜神花了一個月跑去《太吾繪卷》項目組幫忙，團隊成員也表示理解，其實大家都憋著一口氣，「如果這遊戲都火不了，那就真沒救了，我們做的東西也沒意義，還好結果大家都是開心的。」
而老友茄子的點撥（《太吾繪卷》在大獲成功之前，同樣採用線上合作開發，成員之間甚至沒有見過面），也讓夜神覺得沒有必要執意線下。
「茄子對我說，我在線下的那段時間，受到的壓力不是來自做遊戲，而是註冊公司，日常運營那些瑣事。」回到線上之後，他反而能更專註於遊戲製作本身。
新的一年，走出陰影的夜神制定了一項看似不自量力的計劃：每個月發一款遊戲。
2019年1月1日，他卡著點上架了《女巫與六便士》，這個工作室歷史上首款付費遊戲，讓他賺到了開發遊戲5年以來的第一桶金：1萬元。
說是要賺錢，但夜神還是在TapTap平台上發布了能免費試玩的版本
2019年2月14日，情人節當天，夜神在B站直播上架了《旅燕歸航》，這也是一款偏視覺小說的遊戲，但製作人不是夜神，而是為《女巫與六便士》提供了繪圖的次韻和。
該作目前的好評率為98％
儘管夜神以過來人的經驗勸說次韻和不要免費，但最終為了讓更多人接觸到，《旅燕歸航》還是免費上架了。
可結果不盡如人意，相比3年前百廢待興的獨立遊戲市場，現在Steam上的競爭太激烈了。
夜神告訴BB姬，2019年1月到2月之間上架Steam的新遊戲就有2萬多款，平均每天超過600款，而免費遊戲沒有「銷量」的權重統計，很難被系統推薦，因此《旅燕歸航》的玩家數量相對慘淡。
除了市場環境的變化，夜神還必須面對愈發繁重的開發任務。
《女巫與六便士》的發售並不意味著夜神放棄了《拯救大魔王》系列，相反，賺到的錢就是為了讓後續開發更有動力。
他現在手頭正忙著《拯救大魔王：重生》，《拯救大魔王2》重製版和《拯救大魔王3》三個項目，在只有一人全職的現實面前，他選擇「不要停下來去想，一旦停下來就會覺得（事情）太多了」。
《拯救大魔王3》是夜神寄予厚望的正名之作，也可能最重要的節點——他和父母定了賭約，如果在下一個夏天到來之前，無法通過遊戲獲得穩定收入，就要聽從家裡安排，從事其他行業。
團隊專門為《拯救大魔王3》製作了官網
即便如此，在《女巫與六便士》的更新頁面，夜神卻直言「如果你不喜歡這款遊戲，請退款」，同樣在《旅燕歸航》下留了「如果不喜歡，請打上差評」的公告。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國產或者免費的標籤絕對不是低質遊戲的遮羞布」，夜神在接受採訪時補充，「如果我收了不喜歡這款遊戲的玩家的錢，我會覺得不舒服。」
夜神承認自己比較理想主義，但回想兩年前讓他陷入焦慮的差評風波，他也覺得部分差評應該是玩家的真實感受，免費玩家也有權發表看法，那時候心理負擔太重了。
值得反思的還有很多，比如抱著「把故事講好」的想法入行，但看看目前的《拯救大魔王》系列，僅僅是把魔王和勇士的位置互換了，很多能探討的問題沒深入下去，離講好一個故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不想賣慘」，新的一期《遊戲開發者日誌》視頻里，夜神談到了收入問題，「藝術創作並不是說大家都要悲觀地去生活...做遊戲呢，最重要的是開心。」
他曾在《女巫與六便士》的創作手記里解釋「女巫代表著幻想，而六便士代表著現實...如果你選擇相信這個幻想，幻想也終將照進現實」。
夜神在坎坷的開發者之旅中，逐漸找到了幻想和現實的平衡。
幾經跳票之後，他把《拯救大魔王3》的發售日期改成了「下一個春天到來之前」。
-「下一個春天到來之前是什麼時候？」
-「只能說快了，只能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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