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昌:從考古大發現到古史研究黃金時代
考古發現的材料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文字資料,所謂出土文獻;另一類是遺址遺物。以上兩類,都是我們研究古史的重要資料。由考古大發現,我們可以推測,必將迎來古史研究的「黃金時代」。文史工作者生逢其時,是十分幸運的。
「古史重建」須與時俱進
這裡有必要對「古史」略作說明。中國的歷史十分悠長,有五千多年文明史。一般所謂的「古代」,是相對於「近代」「當代」而言的。而整個古代又由於時間久遠,可分為上古史、中古史、近古史。學術界的一般意見是秦代以前為「上古史」,也就是平常所說的「先秦史」。兩漢至隋唐為「中古史」,宋元明清為「近古史」。本文討論的「新出文獻與古史重建」之「古史」,也是就「上古史」而言。
司馬遷《史記》將秦代以前的古史分為五帝時代、夏、商、西周、東周等階段。過去,由於「五帝時代」無法證明,只能稱其為「傳說時代」。由於考古大發現所提供的資料,經過學者一個世紀的努力,證明中華古文明早在五千多年以前即已起源。所以,從五帝至夏商周都已進入歷史時期。過去,討論秦漢以前的古史,一般只上推到商周或夏商周,現在則可以推到五帝時代。如果再細分,也可將商代後期至東周稱為「歷史時期」。從商王武丁起,我們已有豐富的甲骨文,西周有甲骨文、青銅銘文,東周則有青銅銘文、簡牘帛書,同時還有「六經」、《左傳》《逸周書》以及「諸子」等傳世典籍。而商代前期上至五帝時代,雖也有相關文字記錄,但終究不夠系統完整,特別需要考古材料的補充印證。我們可將這個時期稱為「原史時期」。在五帝時代以前,即中華文明起源以前,自然是「史前時期」了。
當今的「古史重建」,無論在時間長度上還是在空間廣度上,都必須有所發展、有所拓展,「古史重建」必須與時俱進,這是學科發展的必然。
新出文獻揭開古史新圖景
古史重建既需要考古遺址遺物的證明,更需要出土文獻的印證。相對而言,出土文獻更直接。王國維提出著名的「二重證據法」,成了20世紀文史研究的主要方法,學界稱之為「新證派」。在此基礎上,傅斯年、李濟等又提出古史重建工作。此後,徐中舒、楊向奎、饒宗頤等作了進一步發展。從研究方法看,「古史新證」主要是地下出土文字資料與傳世文獻的互證,而「古史重建」則在此基礎上增加了考古遺址遺物、中國域內少數民族資料以及域外異邦古史資料等,即所謂「五重證據法」。由此看來,「古史重建」在方法和途徑上更為寬廣。限於篇幅,我們僅就「出土文獻與古史重建」略作討論。
第一,新出文獻對傳世文本的新證與補充。近年來,由於戰國簡帛的新出,使得相關研究進入一個新境界。這可以清華簡為例。清華簡內容以經史類為主,其中有《尚書》及相類似的文獻20篇,是至今為止有關《尚書》的重要發現。清華簡相關篇章的出現,可以為孔子編《尚書》有關問題的討論提供重要線索。
關於《詩經》。今傳《詩經·唐風》有《蟋蟀》一篇,《詩序》說《蟋蟀》篇是為了「刺晉僖公」而作。晉僖公的在位年代屬於西周晚期。而清華簡《耆夜》篇記載周公作《蟋蟀》篇,時代早在西周初年。這說明傳本《唐風·蟋蟀》實際上是由周初傳下來的,而《詩序》所說的年代有誤。不僅如此,清華簡《蟋蟀》還可以糾正《詩序》關於《蟋蟀》主題的誤解。另外,清華簡裡面還有《周公之琴舞》和《芮良夫毖》。《芮良夫毖》是迄今所見西周篇幅最長並有作者的詩篇。這些都極大地開拓了我們對《詩經》的認識。
第二,新出文獻對三代世系的新證與補充。《史牆盤》銘文印證了西周王室世系的前半段,《逨盤》銘文則補上了西周王室世系的後半段。西周青銅銘文提供的西周王室世系與《史記·周本紀》所載完全一致。
王國維、郭沫若用於證明夏禹存在的兩件青銅器,屬於春秋時代。2002年出土的遂公盨銘文年代為西周中期,而且其銘文不僅記載夏禹名字,並且有關於夏禹歷史的詳細記載,相關內容可以與傳世文獻《尚書》《詩經》《山海經》《天問》相互印證。
殷墟甲骨文記載商王成湯之前的先公先王名號與《史記·殷本紀》所記大致對應,而自上甲開始,均以天干十日為號,上甲以前雖不以天干,但也與太陽崇拜有關。商族先公的歷史屬於先商時期,在整個夏代的時間範圍內。關於五帝時代的名號,也有許多出土文字資料可供印證。
第三,新出文獻對於古代史事的新證與補充。這方面的材料特別豐富,前景尤其廣闊。關於商代,小屯南地甲骨和花園庄東地甲骨,極大地豐富了我們對商代後期歷史文化的認識。其中,小屯村北系的黃組卜辭與村中南系的無名組晚期卜辭數量較多,內容涉及征夷方、征盂方等重要歷史事件。由於這些新材料的出現,學術界關於征夷方的討論終於取得了一致的看法,並因此提出商代晚期的狩獵中心不在傳統所認為的河南沁陽,而在山東泰沂山脈。
關於周代。武王伐紂的牧野之戰,有利簋銘文可證。武王平定三監之亂,有大保簋銘文。周公東征,有禽簋銘文。周初封康叔於衛,有沬司徒疑簋銘文。封伯禽於魯,有索氏銅器、卣人戈銘文、徐子鼎銘文。成王營建洛邑,有何尊銘文及北京琉璃河燕都遺址所出的甲骨「成周」刻辭。這些都可以與《尚書》《左傳》《史記》等傳世文獻相印證。2016年新公布的陝西岐山周公廟遺址所出的「薄姑」腹甲卜辭,提供了武王伐商、周公東征之前,東方薄姑國與周王室友好的一段歷史,彌補了傳世文獻記載之空白。
豐富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
「新出文獻與古史重建」的意義不僅在於推進學科本身的發展,更重要的在於傳承民族文化,總結古史發展規律,建構新時代的中國史學理論,為文化建設服務,為「四個自信」提供堅實的史料支撐。通過新出文獻對先秦經典作新證與補充,恢復其時代原貌。這對於正確把握民族文化,理解其中的民族精神,對於我們的文化建設,都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
通過新出文獻印證的先秦古籍,去研究認識更真實的上古歷史文化。以此為基礎,可以更好地總結中國古史的發展規律,揭示中華文明起源、發展的自身特點。這方面我們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例如,先秦古籍中有關「天人合一」思想的記載,有關玉器、甲骨、青銅器禮儀的記載,有關血緣管理、多民族交流融合的記載,有關儒家、道家、法家等諸子思想的記載,等等,都是中華民族所特有的。我們應該對這些內涵豐富而有民族特色的歷史文化作全面梳理總結,從而建構中國古史發展的理論體系。我們還應該與世界古文明相比照,展示中國文明起源、發展的特殊規律,豐富新時代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
(作者系山東師範大學齊魯文化研究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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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黃琲 排版編輯:黃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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