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釘在恥辱柱上的三個詞

釘在恥辱柱上的三個詞

從語言學(Linguistics)和社會語言學(Sociolgical Linguistics)看,辭彙是帶有人類情感的,譬如由讚賞或厭惡的語氣建構的辭彙,便是褒義詞或貶義詞。事實上,從漢字(漢字的字既可是詞又可是詞素)的創建初期,也許就帶有人的情感。譬如「奸」,《說文解字》釋為「犯淫也。從女從干,干亦聲。古寒切」。《說文解字?注》:「此字謂犯姦淫之罪。非卽奸字也。今人用奸為奸、失之。引申為凡有所犯之偁。左傳多用此字。如二君有事、臣奸旗之類」。也就是,「奸」(並非三女重疊之「姦」)在創字初期時,也許它就是一個貶義詞:陰險,虛偽,狡詐、不忠(並引伸為不正當的兩性關係)。漢語辭彙的褒義與貶義的出現或創製,表明人類在是否公平、是否正義,或者是非與否方面的價值判斷的天生性。儘管辭彙的詞義隨社會的變化和歷史的前移,會出現詞義的變化,但它指向,辭彙是帶有人類情感和價值判斷的。而正是其些辭彙所具有的共有情感和共有的價值,我們對一些貶義的辭彙(包括這些辭彙形成時的社會歷史背景以及它們的變化)便懷有的厭惡和憎恨(或者從這些辭彙里,可以看見歷史的黑暗和人性的黑暗)。事實上,像這些辭彙的能指(Signifier)與所指(Denotation),是被釘在了歷史恥辱柱上的辭彙。如:一個是上古時期(先秦)的「指鹿為馬」、一個是中古時期(漢唐宋)的「黃袍加身」、一個是近古時期(元明清)的「妄生異論」。

釘在恥辱柱上的三個詞

「指鹿為馬」出自《史記?李斯傳》:

李斯已死,二世拜趙高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高。高自知權重,乃獻鹿,謂之馬。二世問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馬也」。

「指鹿為馬」成為四字詞,大約最先用於《周書?文帝紀》:「高歡威福自己,生是亂階,緝構南箕,指鹿為馬,包藏禍凶,伺我威權」。其中「威權」和「亂階」是「指鹿為馬」的核心詞義(能指與所指合而為一),即為「指鹿為馬」的最好解讀。也就是說,當威權行使時,黑可以說成白,非可以定為是,而且要命的是,這種顛倒黑白錯亂是非的指令,無人糾正,更不敢辯駁。連對秦的建立有著卓有功績功臣重臣李斯,因為趙高的構陷,李斯便只得去死,而且是慘死(見《史記?李斯傳》)。「指鹿為馬」開創了中國帝制史上的威權無所不能的先河。《周書》為唐人令狐德棻編,記載的是宇文氏建立的北周(557-581)歷史。可見「指鹿為馬」從上古到中古,已為廣泛運用。「指鹿為馬」又簡作「指鹿」(即既可說「鹿」是馬,也可說「鹿」是牛是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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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袍加身」出自《宋史?太祖本記》:

次陳橋驛,軍中知星者苗訓引門吏楚昭輔視日下復有一日,黑光摩盪者久之。夜五鼓,軍士集驛門,宣言策點檢為天子,或止之,眾不聽。遲明,逼寢所,太宗入白,太祖起。諸校露刃列於庭,曰:「諸軍無主,願策太尉為天子。」未及對,有以黃衣加太祖身,眾皆羅拜,呼萬歲,即掖太祖乘馬。

「黃袍加身」是帝制文化里一個最具中國特色的事件。這一事件形成的辭彙「黃袍加身」,是「勸進」文化形象的文本,即「舊時部屬勸其主人登基稱帝」。趙匡胤於陳橋,為部屬以黃衣加之,並山呼萬歲。由此,柴氏後周結束(趙匡胤本是後周高官),趙家大宋王朝開啟。部屬勸進,陳橋兵變或陳橋黃袍加身,並不是勸進文化的初始版權。西漢末年,從漢哀帝建平年始,王莽親信,就開始了勸進。但王莽三推四讓五阻,《漢書?王莽傳》說:「莽稽首涕泣,固推讓焉」(也許時機未到、也許故做扭態),後經哀帝建平、元壽,平帝元始,漢孺子嬰居攝,到孺子嬰初始元年,王莽才登上大寶,建元「始建國」。這一勸進時竟然時長十五年。在這一勸進過程中,大司徒司直陳崇等,上奏稱王莽功德。在陳氏們看來,天下功德共有十件,都為王莽「公之謂矣」。此奏,所用辭彙,可謂天下美辭譽辭集於王莽一身。如第一條:「竊見安漢公自初束修, ……折節行仁,克心履禮,拂世矯俗,確然特立;惡衣惡食,陋車駕馬,妃匹無二,閨門之內,孝友之德,眾莫不聞;清靜樂道,溫良下士,惠於故舊,篤於師友……公之謂矣」。如第九條:「克身自約,糴食逮給,物物仰市,日闋亡儲。……殫盡舊業,為眾倡始。……各竭所有,或入金錢,或獻田畝,以賑貧窮,收贍不足者。……公之謂矣」。勸進,也有沒成功的。曹操權力巔峰時,部屬勸王「正位」,《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記:「夏侯惇謂王曰:『天下咸知漢祚已盡,異代方起。自古已來,能除民害為百姓所歸者,即民主也。今殿下即戎三十餘年,功德著於黎庶,為天下所依歸,應天順民,復何疑哉!』王曰:『施於有政,是亦為政。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僅此,曹操真算得上是高風亮節。不過,在明人張岱看來,此種作態,無非是曹操「以欺後世」罷了(見《夜航船?人物部?奸佞大臣》)。

「黃袍加身」的另一種必然,則是「杯酒釋兵權」。建隆二年即趙宋王朝的第二年(961),宋太祖與握有兵權的石守信們酒酣耳熱時,太祖宋然說:「一旦以黃袍加汝之身,汝雖欲不為,其可得乎?」 石守信們並沒有醉得來不知天高地厚。於是主動請罷。當然,太祖順水推舟(其實早就定了的),罷了這些握有兵權的大員和高官。不過,太祖仕厚(不像他的後輩朱元璋那樣誅殺功臣),厚祿贈與這些高官大員回家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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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生異論」出自清的文字獄。

逞其詭僻之見,妄生議論,篁惑愚民(乾隆/陳安兆著書案)

其本地鄉人妄生議論,謂其怨望訕謗(乾隆/蔡顯《閑漁閑閑》錄案)

何由宮闈之事,妄生議論(乾隆/嚴曾私擬奏摺立正宮字案)

......

與「妄生議論」意義相同的詞還有:

查劉翱以一介小民,輒敢妄談國政,已屬狂誕(乾隆/劉翱《供狀案》)

臣查該犯書內指斥官員,妄議朝政,文詞繁複,詞語支離(乾隆/賀世勝《篤國策》案)

至續後所敘妄議國家事務,指斥文武大臣,毀謗聖賢(乾隆/王肇基獻詩案)

……

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的《清代文字獄檔》(增訂本)一書(1100餘頁)里,像這類以「妄」(「妄」,《說文解字》作「亂」講,《莊子》「妄言之」、「妄聽之」作「不實」或「不必認真」講)打頭給人定罪的,在清文字獄上,為一常事,而且定罪很重。要命的是,這些「妄生議論」,許多都是將原文裁頭去尾和雞蛋里挑石頭。譬如《胡中藻〈堅磨生詩鈔〉案》里,認定胡詩「一世無日月」攻擊了乾隆大帝,又認定胡詩「一把心腸論濁清」之「濁」,「加於國號(清)之上,是何肺腑?」……至於雍正《說示君臣大義諭》中給呂留良定的妄謂「八十餘年以來,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這還得了?那當然得將呂留良剖棺戮屍,子孫及門人,死了的戮屍,活著的斬首,親屬關係稍遠的也流放為奴。

「妄生議論」這詞,並非清統治者的首創(清時的文字獄,無非是放大到無所不用其極和無以復加的地步)。如唐高宗欲立武則天為皇后時,大臣們大都反對。唐高宗問許敬宗,此事如何得以解決?許說「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高宗便吃了定心丸。接著,許在朝堂上對眾臣們解釋:

「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立一後,何預人事,而妄生異議乎?」

(2019年2月28日於敘州田壩八米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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