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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針一線傳承文化之美,黃土梁峁上的東鄉綉娘

編者按:新的歷史時期,鄉村振興上升到中央戰略層面。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20字方針令青山綠水間煥發勃勃生機。第一財經攜手碧桂園,在全國多地鄉村走訪,記錄下那些回到家鄉創業的年輕人。他們的歸來,令鄉村繁華再現。

嚴冬里的西北大地,原本裸露的黃土披上了皚皚白雪,滄桑中多了幾分冷峻。寒風凜冽,群山樑峁更顯得高聳而破碎。自蘭州市區南下,兩個小時的車程之後,駛上國道,在一彎又一彎的路口,迎接著相同景緻,「亂石多破碎,嶮巇徑逼仄」。

山脈並無明顯走向,只看得出較大的山樑和深溝依次相間,向遠方延伸。在寒風凜冽的冬日,我們來到大大小小梁峁輻射的中心——甘肅東鄉族自治縣的縣城鎖南鎮,它像一個馬鞍,穩穩地騎跨在山樑上,下了山,便是臨夏回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800多年前,成吉思汗軍隊中的工匠和士兵們定居在貧瘠的黃土坡,為這片土地帶來又一輪嬗變與融合。

被薄霧籠罩的視野里,夕陽下更深沉的顏色是一座座古樸的村落。免古池、阿婁池、托木池、依哈池、阿拉素池、諾克土,東鄉語中分別意為銀匠、編織匠、鐵匠、釘碗匠、製革者、紡織匠。這正是當年的工匠們留下的痕迹。很長一段時間裡,業緣成為東鄉鄉村社會的構成形式。男人們操起熟悉的手藝謀生養家,女人們則從小學習刺繡和廚藝,憑一雙巧手打理家務。

90後東鄉女孩馬簫簫,家中仍保留著一對太爺爺母親親手縫製的「菜瓜枕頭」,已有百年歷史,形狀長而方,周身包裹黑色綢布,一紅一藍帛面上綉著鮮艷的花枝。當年,太爺爺常枕著它辦公,後來布面破損換過一次,但花樣還是原來的。「相比南方刺繡,我們東鄉刺繡的特色就比較粗獷,顏色比較新鮮。」她告訴第一財經。

在東鄉婦女人手一根繡花針的年代,馬簫簫還是個滿山跑的皮孩子,六七歲的時候她跟著阿姨,第一次做了一個小香包,歪歪扭扭地綉上自己的名字,可惜有次搬家弄丟了。大學畢業後,她偶然的機會回到家鄉,再度接觸刺繡,想起小時候弄丟的那個香包,那種躍躍欲試的喜悅也清晰起來。2018年7月,她在東鄉成立土本土刺繡工坊,聘請當地綉娘,一心想要復興東鄉刺繡。

綉娘們起初半信半疑,到後來就爭著來參加培訓、做工,每月可賺上幾百上千。在不富裕的東鄉,這是筆不小的收入,有了這筆錢,她們可以買些衣服和化妝品,不用看男人臉色了。聚在一起學技藝、綉產品,綉娘們從當初的不自信,到慢慢在心裡燃起一團希望的火。

刺繡技藝日漸凋零,馬簫簫想努力博一下,把屬於東鄉女人的傳統文化脈絡接續起來。

黃土高原風格的刺繡

與縣城簇新的人民醫院、體育場、電商城相比,土本土刺繡工坊所在的達板鎮,更多的是工廠和高聳的大煙囪。這裡是臨夏州的東大門、東鄉縣的經濟重鎮,也是馬簫簫生活了十年的故鄉。

讀完一年級,她就跟著父母去了蘭州,只有寒暑假回舀水村的這處宅子。黃土高原冬長夏短,春秋連綿,傳統的東鄉族民居簡單實用,一丈多高的土牆內,多為兩面房,也有三面、四面蓋屋,但馬家庭院保留了對漢文化的親近,門廊飾以花卉圖,天井的小樹遒勁地舒展著,等待來年抽枝。20年前,這處熱鬧的家院還生活著四代人,不斷添丁,又加建了一棟兩層樓房和裙房。

1997年的秋天,老宅最後一次翻修,伴隨長輩辭世,後代分家,土木結構的建築慢慢朽去。馬簫簫2018年夏天回到達板鎮,把一間寬敞的平房簡單布置後作為了綉坊的生產間。

12月中,雪後氣溫跌破零下10℃,這天9點起,陸陸續續來了十多個綉娘,有20歲的新娘,也有年近六十的老奶奶。

東鄉族女性受教育水平低,日常活動圈子狹小,再加上「上炕裁縫下炕廚子」的約定俗成,刺繡成了舊時婦女為數不多的樂趣。在商品服裝未曾流行的年代,閑暇時她們總是三五成群,聚在樹蔭下或是炕頭,一邊繡花一邊聊天,暗自比較誰的手藝更好。從門帘、枕套、靠墊,到鞋墊、襪子、兜肚、耳罩等,她們一針一線裝點起家中的一什一物。

同樣以花草圖案為主,東鄉刺繡的配色、造型更大膽。除了雅緻的平綉,當地另有一種頗具特色的剁綉,以類似縫紉機針的剁花針,筆直地刺進綉品里子,稍錯針腳再迅速拉出,一松一緊,使絲線在綉品正面形成凸起的連續紋路,手法講究縫、挑、綉、繞、插、綰等,立體感強,顏色鮮麗,適宜表現茂密、粗獷的圖案。

這些不算複雜的花樣,馬簫簫按件計算,綉娘最少能拿20元。運轉一個月後,舀水村越來越多的婦女想要加入,還有從其他鄉鎮慕名而來的。「我們這裡有很多會刺繡的人,只是他們沒有機會從家裡走出來,接觸外面的世界。」

讓東鄉婦女走出家門

馬簫簫童年時的舀水村,充滿野趣。她和小夥伴們在山上晃悠,去河裡抓魚,沒少挨罵。20年後,她返鄉創業,回到見證家族起落的達板鎮,記憶中的東鄉也剝去了歲月的濾鏡。

「隴中苦瘠甲天下,東鄉苦瘠甲隴中。」

妝容精緻、衣著時尚的馬簫簫到鄉親家做客,門帘後投來好奇、羨慕的目光,這深深觸動了她。東鄉人均受教育年限7.2年,據報道有6.7萬農村婦女幾乎沒有上過學,她們承擔繁重的家務和農活,整天圍著羊圈鍋台轉,「不敢出門、不能出門、出不了門」。

達板鎮距蘭州市區僅一小時車程,自古重商,相對富裕。她原以為這裡的婦女會開放一些,沒想到和20年前沒兩樣:客人來了不能露面,承擔各項事務,卻沒有精力關注自己。「換位思考,如果是我過這樣的生活,而且是一生,無法想像。」

馬簫簫冥冥之中做了跟她太爺爺馬國泰相似的事。上世紀90年代,馬家太爺拖著兩條病腿奔波,帶頭捐建了有12間教室的紅柳小學,並為東鄉六中新修了三幢磚混教學樓。馬簫簫小時候四代同住,長輩們總是語重心長地教導家裡的孩子,要多幫助那些有難的人。

現實殘酷,馬簫簫想帶領婦女做刺繡,卻低估了來自家庭的重壓。有的丈夫懷疑不是「正經」工作,還有的讓妻子帶著孩子一起上班,五花八門的狀況,讓她又笑又氣。「她們家裡人不同意,覺得女的不該拋頭露面,不相信是有意義的事,更不相信一個婦女能為家庭帶來改變。」馬簫簫倔勁來了,乾脆挨個找上門去,一次不行去兩次,帶上水果,懇切地請求家人讓媳婦試試。她先給她們布料和綵線試試手,只要綉出來質量合格,都出錢回收。

後來,綉坊建了微信群,發布一項工作,多的時候有20多個綉娘上工,手藝好的月收入1000元以上。「之前她們完全沒有自己的收入來源,現在每個月至少能買衣服、化妝品,不需要向男人伸手要錢,足夠瑣碎的生活開銷。」馬簫簫說。東鄉山大溝深,屬於國家級貧困縣,2017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5000元。

創業的里子總是針頭線腦的,瑣事與焦慮齊飛,但馬簫簫永遠記得這些質樸的婦女第一次領薪水時的表情。那很可能是她們人生中第一筆自己掙來的收入。經濟獨立很重要,人格獨立同樣重要,馬簫簫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們,「你有能力愛自己,才有餘力愛別人。」

復興手藝

馬簫簫離開故鄉的20年里,東鄉的傳統生活早已被打破,款式新穎亮麗的機械印花快速佔據市場,費時費力的手工紡織、印染、刺繡不再受寵,和繡花針一起淪為儲物箱里的點綴,只有婚喪嫁娶和重要場合派上用場,年輕一代更是不理解:既然機繡能夠以假亂真,還要手工刺繡做什麼?

馬簫簫也有相同的疑惑,直到有一次在臨夏市的博物館看到一件精美的褂子,包邊精緻,衣片上綴著花,距今至少150年。她清楚地記得,介紹上寫著「東鄉刺繡」。「好的刺繡是工藝品,可以綉到生活中,成為記錄文化的載體,再延續下去。」她不知道現在的東鄉綉娘還能不能做出相同品質的綉品。她拜訪了60多位綉娘,在近70歲的唐努給也那裡找到了答案。

第一財經跟隨馬簫簫來到唐努給也家,尋找東鄉刺繡更久遠的記憶。老人坐在炕上,熱情地拿出自己年輕時候的綉品,多半是漿洗乾淨的枕套。「這個是給女兒結婚繡的,牽牛花的圖案,3天就好了。」她找了一個淺紫色枕套出來,喇叭狀的牽牛花,以剁繡的方式散落在畫框中,聚成更飽滿的大朵花兒,相互依偎,寓意情投意合。

唐努給也愛花,房間里炭火熏得暖,20來盆大大小小的花擠滿了角落,姿態飽滿,個別嬌弱的套著塑料袋保溫。因為擅長觀察花,設計的紋樣別緻,她是村裡手藝一流的綉娘。比如,她最小號的剁花針刺出的花樣,極其光潔精緻,背面收線利落乾淨;平綉則更為精緻,往往用到七八根繡花針,針針相嵌、層層相疊,明暗有致。

「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最後一次繡花還是30年前。」老人用東鄉語說。機織的襪子出現前,巧手的婦女甚至將刺繡「武裝」到了布襪子上。她們在襪底縫上花樣,加固鞋墊,也起到裝飾作用。對照這種土襪子,當地人習慣稱機織的為洋襪子。「不會做就嫁不出去」,唐努給也笑笑。在當地,這門手藝一般是母女或婆媳相傳。

「我們現在的花樣,是比較具體的,一般有點年頭的圖案下面會有一個花瓶,挺抽象的那種,但是它綉出來又是活靈活現的。」馬簫簫想,如果把鞋墊上的圖案綉在生活日常用品上,就能被更多人接受並使用。

「讓東鄉刺繡走出東鄉,讓蘇綉、廣綉都知道,在一個偏遠的地方,還有一種綉法叫東鄉刺繡。這就是我們目前在做的。」她說。

走出去

12歲時,馬簫簫靠出租格子鋪賺了不少錢,這些年做過服裝、餐飲、網店,經驗豐富。但綉坊剛運轉一個季度,就投入近10萬元,已經透支了三張信用卡。從小吃穿不愁的她,第一次嘗到了「斷糧」的滋味。

她發愁,「如果有後路,我肯定會退回去。」家人勸她關掉綉坊,她咬咬牙不想放棄——她可以做其他工作,但其他剛走出家門的婦女如果失業,可能再也沒有機會。

市場打不開,就在馬簫簫一籌莫展的時候,碧桂園東鄉扶貧工作組(下稱「扶貧組」)的一紙訂單,雪中送炭。通過碧桂園扶貧自有品牌「碧鄉」平台,土本土刺繡工坊生產的手帕、掛畫、茶席、收納盒、檯燈等產品,將帶著眾人的期盼走出東鄉。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估計一筆大的訂單都沒有。」馬簫簫從來不掩飾自己在運營上的薄弱和迷茫,在碧桂園總部的幾天學習,也讓她更全面地審視商品生產與經營的關係。

從廣東回來後,綉娘們明顯察覺到了馬簫簫的變化。她辦培訓班提高員工的技藝水平,引入科學管理主抓品控,關注新品的開發和打磨。「2019年想做『女匠十三秀』,能夠帶出13個特別優秀的綉娘,希望她們在生活中是很優秀的人,呈現在作品上,就是用13種綉法完成一件刺繡,把自己的喜怒哀樂,用一針一線去表達。」

她早早有了這想法,網羅了不少刺繡能手,49歲的馬阿西也是手藝最精湛的一個。她十二三歲跟著奶奶和媽媽綉,出嫁後又學會了雙面綉,曾用四個月綉了一件50厘米長寬的《富貴圖》,極其精美。2017年3月獲得第一屆「東鄉巧手」手工製品展示大賽一等獎後,這位家境清寒的巧婦就被馬簫簫留意到了。丈夫因傷致殘,她靠辛勤勞作撫養五個孩子,四個上了大學,成為一時佳話。來到馬簫簫的綉坊後,穩定的收入讓她很欣慰,她要存錢給在西安電子科技大學讀書的小兒子買台電腦。

像馬阿西也一樣心靈手巧的綉娘,馬簫簫的綉坊還有不少,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家境貧困。舀水村的這個小小生產間,短短半年內,成了點燃眾多東鄉婦女和她們的家庭希望之地。「馬簫簫很有抱負,想把民族特有的東西保留下來。我們在幫扶東鄉的同時,也想讓它的民族文化特色發揚光大。下一步準備聯繫當地人社局舉辦刺繡培訓班,按照新的市場需求,去發揚,去保留。」該扶貧組負責人張韜對第一財經說。

檔案:

東鄉縣是全國唯一的以東鄉族為主體的少數民族自治縣,是甘肅三個特有少數民族之一東鄉族的發祥地和聚居區,屬國列省扶重點貧困縣。

2018年5月20日,碧桂園啟動包括甘肅省東鄉縣在內的全國9省14縣整縣幫扶行動,參與33.6萬建檔立卡貧困人口的脫貧工作。在東鄉,碧桂園援建了龍泉學校,擴招180名學生,解決了316名學生的住宿問題;發動員工捐款資助高中、大學在讀貧困學生;援建的拱北灣異地搬遷產業加工基地,可吸納超過200名村民就業;採用公司 合作社 貧困戶合作模式,援建的150畝唐汪花卉苗木基地正在建設中;補貼危房改造;通過自己的銷售網路將東鄉的羊肉等特產銷往全國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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