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輿論戰就很重要,劉秀不怕公孫述的軍隊卻很害怕他的稱帝讖語
劉秀對公孫述的讖語很苦惱,害怕這些讖語 「感動眾心」。 為了取得主動,他對讖語作了有利於自己的解釋。他致書公孫述說:「圖讖言『公孫』, 即(漢)宣帝也。」 這樣轉手之間, 原來預言公孫氏立為帝的讖語,又被劉秀搶過來變成為他自己服務的法寶,所以他在信末落款自稱「公孫皇帝」, 演出一場以圖讖對圖讖之戰。
太子劉庄勸諫光武帝
《後漢書·光武帝紀》:帝每旦視朝,日仄乃罷。 數引公卿、郎、將講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承閑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原頤愛精神,優遊自寧。」帝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
讖[chèn]又稱圖讖、讖記,是一種神秘性預言,起源甚早。秦始皇時期「亡秦者胡」 的說法就是較早的一種讖言。秦始皇放眼天下,認為能對自己的江山社稷造成威脅的也只有北方的胡人——匈奴,於是派遣大將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北擊胡,略取河南地」,並修築萬里長城以御匈奴。但是秦始皇怎麼也沒想到,此「胡」非彼「胡」,真正亡秦的是自己的兒子胡亥。
在西漢前、中期,一般政治人物和學者都不大引用讖言。至西漢末年,圖讖之說大盛,這是當時社會危機增長、局面動蕩的一種反映。此時的讖又大多與緯相雜。
緯是對經書的解釋,並把這種解釋托於孔子,其中雖也包含有某些有關天文、曆法等自然科學方面的知識,但其主要內容都屬神學迷信。與讖合而為一,故稱為讖緯。
漢成帝死之前,在當時流行一首童謠:「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
西漢成帝時,社會險象叢生,再度出現了像秦始皇末年那種人心動搖的局面,於是政治性的讖言應運而生。齊人甘忠可造了一部《包元太平經》,神秘性地預言: 「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
赤精子指漢高祖,因漢代傳說劉邦感赤龍而生,甘忠可即據此造讖言。意即赤精子下凡傳達天意,漢家要再受命,要有新人當皇帝。當時因劉向以宗室和大儒身份反對這種說法,甘忠可以妖言惑眾被治罪,病死於獄中。
哀帝時,王莽勢力已成,奪取西漢政權野心畢露,甘忠可的學生夏賀良看準了這一點,進行投機,他繼續鼓吹其師「赤精子下凡,漢家要再受命」 的讖語,王莽立即加以利用,脅迫漢哀帝宣布「再受命」,自稱「陳聖劉太平皇帝」,這個很怪的稱號正隱含天下要歸王莽的意思,因為王莽自稱虞舜之後,而舜是陳姓。從此,讖言便和王莽實現其政治野心的企圖同步升級。
劉歆(公元前50年—公元23年),劉向之子,西漢末經學家、目錄學家。公元前6年改名劉秀。他先被王莽封為新朝「國師公」,後因謀誅王莽事敗自殺。
王莽做了「安漢公」 還不滿足, 就有朝臣奏武功長孟通開井, 掘出一塊白石,上圓下方, 石上寫有八個紅字: 「告安漢公莽為皇帝。」於是王莽做了假皇帝,群臣稱為 「攝皇帝」。
有個無賴哀章揣透王莽這種心思,便造讖言施行更大的騙術。他預先造兩個銅匱,一個上寫 「天帝行璽金匱圖」, 一個上寫「赤帝行璽某傳予黃帝金策書」,表示上帝發布命令,赤帝劉邦應該傳璽於黃帝。還有天書, 說王莽應該做真天子。 還有八個大臣的姓名,哀章本人是其中之一。於是王莽應讖言登上天子位,定國號 「新」。 哀章任國將, 封 「美新公」, 與封為國師、嘉新公的劉歆,同列上公。
圖讖在王莽廢漢自立過程中發揮的奇蹟般的作用,遂造成當時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誰符合了圖讖, 誰才是符合天命的 「真命天子」,才無可爭辯地得到擁護。在西漢末群雄並起的局面中,劉秀及其周圍人物也學到了王莽的這一套,利用製造讖言, 把劉秀神化。
真假劉秀一時難辨
光武帝劉秀還是一個平頭百姓時,與姐夫鄧晨觀看讖緯,讖緯裡面說「劉秀當為天子」。旁邊有人說「讖緯肯定說的是國師公劉秀」。光武帝說:「怎麼就知道這不是我呢?」
劉秀起兵時, 南陽人李通便造出讖言: 「劉氏復起, 李氏為輔。」經過三年征戰, 劉秀已經成為中原地區最有希望統一中國的勢力,然而, 他還必須求助於圖讖, 才能具有強大的號召力。
當手下將領勸他做皇帝,他本人還在遲疑之時,先前在長安的同學強華從關中帶來《赤伏符》, 上寫: 「劉秀髮兵捕不道, 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用三句讖文宣布劉秀稱帝是天命所歸,於是劉秀正式登上帝位,在祭群神的祝文上,堂而皇之寫上精心修改過的讖語:「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卯金」 指 「劉」 字, 把劉氏稱帝的預言說得更明顯, 更利於鼓動人心。
劉秀: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
當時劉秀與割據巴蜀的公孫述之間不只展開軍事鬥爭,還有圖讖之爭。原因是公孫述也學得王莽、劉秀的法子, 他在蜀稱帝時也徵引讖語:
《錄運法》上講 「廢昌帝, 立公孫」;
《括地象》上講「帝軒轅受命, 公孫氏握」;
《援神契》上講 「西太守, 乙卯金」(乙同 「軋」, 卯金指劉秀)。 他還一再向中原傳寄書信宣揚這一套。
劉秀對此很苦惱,害怕這些讖語 「感動眾心」。 為了取得主動,他對讖語作了有利於自己的解釋。他致書公孫述說:「圖讖言『公孫』, 即(漢)宣帝也。」 這樣轉手之間, 原來預言公孫氏立為帝的讖語,又被劉秀搶過來變成為他自己服務的法寶,所以他在信末落款自稱「公孫皇帝」, 演出一場以圖讖對圖讖之戰。
傳說中的《赤伏符》
由於光武帝的提倡,東漢初幾十年間,幾乎所有的國家大事都要決定於圖讖。
光武帝在讖文中讀到一句「孫咸征狄」, 恰好手下有個孫咸,就命他為平狄將軍,行大司馬事。 他讀到 《赤伏符》 有一句:「王梁主衛作玄武」,當時野王令是王梁,戰國末年衛即被遷於此,玄武是水神, 東漢司空是主管水土之官, 光武便任他為大司空。
尹敏受命負責校定讖緯書,他見到只要讖文上有名字,一夜之間便可授高官,於是也想僥倖得逞,在緯書缺文中加了一句:「君無口, 為漢輔。」 不料被光武認出是他的字體, 沒有當成官,但也未予治罪。
東漢初功臣雲台二十八將也不能冷落在圖讖之中,所以到安帝時, 也下詔確認他們是 「讖記有徵」, 用附會圖讖的方法給他們以特殊的表彰。
雲台二十八將圖
圖讖的地位達到了頂峰是在建武三十二年(56年)。 此時光武帝年屆六十二歲,正月齋戒時夜讀 《河圖會昌符》, 強烈地感受到讖緯對東漢朝廷具有性命攸關的作用。於是詔令虎賁中郎將梁松搜集讖緯中有關「九世封禪」 的話, 「九世」 指從劉邦至劉秀共九代,他要在晚年大大加以顯揚。
原來他因主張節儉不行封禪,這時他決定要學漢武帝,上泰山祭祀天地。遂在泰山頂上刻石勒銘,向全國宣布由他欽定的八十一篇讖緯,賦予它們以權威的地位。這篇銘文還以近一半的文字,詳細地引載讖緯書上有關「九世受命」的神秘性語言, 其中有:
《河圖赤伏符》 雲, 「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河圖會昌符》雲, 「赤帝九世, 巡省得中, 治平則封, ……帝劉之九, 會命岱宗,誠善用之, 奸偽不萌」。
還有 《河圖合古篇》 曰 「帝劉之秀,九名之世, 帝行德, 封刻政」 。
銘文中還用 「 《河》《洛》命後, 經讖所傳」「受命中興」「以承靈瑞」 一類話, 為東漢朝廷加上層層神秘光圈。
這就是有名的光武帝 「宣布圖讖於天下」。尊稱圖讖為 「經讖」, 也說明這類妖妄言詞, 已經取得和儒家「經典」 相同的地位。 當時有個薛漢即以讖緯為專業, 所教弟子達數百人。
歷代皇帝封禪的只有秦始皇、漢武帝、漢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寥寥數人
桓譚 (約公元前23年一公元56年) 眼見光武帝宣布圖讖為「國憲」,用讖言決定朝廷大事,便上書提出尖銳批評:
「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 矯稱讖記, 以欺惑貪邪, 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臣譚伏聞陛下窮折方士黃白之術,甚為明矣;而乃欲聽納讖記,又何誤也! 其事雖有時合, 譬猶卜數只偶之類。陛下宜垂明聽, 發聖意, 屏群小之曲說, 述五經之正義,略雷同之俗語,詳通人之雅謀。」
他用激切犀利的言辭強調:
一是圖讖同以仁義為本的儒學格格不入;
二是宣揚圖讖者使用的是欺騙手段,身為帝王卻相信圖讖妄言,全是受騙上當;
三是帝王應堅決摒棄讖緯邪說,斥逐製造妄言的小人,回到儒家經典的正路上來。
漢光武帝劉秀(公元25—57年在位)
桓譚具有如此卓識的諫言,卻引起光武帝的 「不悅」。隨後,即在朝廷上爆發了一場君臣間的爭論。當時議建造靈台,地址尚未選好,光武帝在滿朝文武官員商議時,問桓譚說: 「吾欲以讖決之,何如?」
桓譚沉默良久, 面對巨大壓力, 仍不作違心之論,回答說: 「臣不讀讖。」 接著又當著大臣們的面, 批駁圖讖的荒謬,不能置信。
光武帝於是大怒, 責罵桓譚 「非聖無法」,要將他處斬。桓譚只好叩頭請罪,直至流血, 光武帝才平息了怒氣,但卻罷了這位七十多歲老人議郎給事中的官職,並將其攆出京城,流放外地, 做六安郡丞, 以示處罰。 桓譚在流放路上抑鬱而死。
桓譚公園
後來的王充(27—97年)和張衡(78—139年)則從邏輯道理上駁斥圖讖的荒謬。正是由於進步的學者和著作一再對迷信邪說進行抵制、批評, 讖緯的欺騙作用逐漸縮小。至隋煬帝時, 朝廷終於明令禁毀。
八旬長者士人風範薪火相傳,三十餘年治學菁華今朝問世 。
作者受教於陳寅恪弟子劉節、師從史學大家白壽彝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