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高喊「查韋斯萬歲」的紐約人，今天在哪？

文/叨叨姐 作者： 補刀客 補壹刀

查韋斯如果地下有感，一定會不停打噴嚏。「鬥士」查韋斯，幽府六年難瞑目！

委內瑞拉正在經歷的亂局，讓查韋斯這個名字頻繁被提及。查韋斯要負責任嗎？要負多大責任？這些問題也被不斷翻騰出來。

6年前的3月5日，時任副總統馬杜羅聲音顫抖，幾近落淚地宣布，查韋斯已於當天16時25分去世，享年58歲。

彌留之際的查韋斯氣管中插入了一根導管幫助呼吸，雖然難以開口說話，但他仍然用唇語艱難地表達：「我不想死，請別讓我死。」那時，他的第三任期才開始不到兩個月。

草原來的傘兵營長

1992年，38歲的查韋斯發動了一場試圖推翻佩雷斯總統的政變。這次政變最終失敗，查韋斯被捕，當局要求他在電視上發表一分鐘講話，以勸降其他同黨。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這一分鐘的電視講話，讓查韋斯成為了全國偶像。

他頭戴紅色傘兵貝雷帽，對著電視機前的觀眾說：「同志們，我們不幸暫時失敗了……對你們的忠誠、勇氣，以及無私的慷慨，我萬分感激。在國家和你們面前，我將獨自承擔這次玻利瓦爾軍隊起義的責任。謝謝你們。」

這段講話在電視上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很快風靡委內瑞拉貧民區，紅色貝雷帽也成為查韋斯的標誌。

從草原來的窮小子到聞名全國的傘兵營長，查韋斯早年的經歷對他的一生影響頗大。

1954年7月，查韋斯出生在委內瑞拉的巴里納斯州。那裡有石油，有森林，但窮得很，10個孩子里有1個才能上學。得益於父母都是教師，查韋斯順利讀了書，後來考入軍校，度過了17年的軍旅生涯。

不過，據說查韋斯穿軍裝的初衷是為了他的棒球夢，他從小就希望能夠加入美國職業大聯盟的舊金山巨人隊打球，軍校里有一個漂亮的棒球場，查韋斯就毅然決然報考了軍校。

後來，查韋斯留在了軍隊，成為了一名傘兵，在鎮壓反政府左翼人士的過程中對他們和他們奉行的革命理念產生同情，秘密加入了反抗運動。

那時的委內瑞拉和大部分拉美國家一樣，奉行的是華盛頓共識，遵循的是新自由主義。這個美國開的藥方不但沒有解決拉美國家的經濟痼疾，反而造成財富分配不均、人口貧困化、失業上升、公共開支不足、外債高企，社會矛盾日深等情況，當時拉美的基尼係數全世界最高。

在這樣的背景下，委內瑞拉迎來了上世紀的最後一次大選。1998年12月，查韋斯提出了鮮明的競選口號，他要將石油企業國有化，將石油收入用之於中下層民眾，選民們看到了可能的希望。他贏得很爽，領先對手17%。

查韋斯的上台具有標誌性意義。

在他上台以前，拉美左派領導人很難贏得選舉。在他上台之後，左派發現想輸掉選舉都很難。巴西、阿根廷、烏拉圭、巴拉圭、厄瓜多、秘魯都選出了自己的左翼總統。

拉美政治版圖從此一片紅。

黃金時光

查韋斯上台後，委內瑞拉確實有過一段黃金時光。

當時正好趕上油價高漲的時代，查韋斯用大部分石油收入解決了中下層民眾獲得感的問題，幫助貧民窟的底層百姓過上了有尊嚴的日子。查韋斯效仿古巴實行全民免費醫療，並在貧民區設立醫療所幫窮人治病。

政府還牽頭在貧民區開設國營商店，對玉米粉、大米、食糖、植物油、牛奶、雞肉、牛肉、豬肉、咖啡等15種基本食物提供相當於生產成本87%的補貼，再窮的人也能買得起食物。

加拉加斯貧民區的一家國營商店，每件商品包裝上都印有「憲法保障人民的權利」的字樣。

還有免費教育。他用提供免費用餐的方式吸引學生們上學。

對委內瑞拉數百萬窮人來說，查韋斯是具有遠見卓識的領導人。他治下的14年，委內瑞拉赤貧比例下降了75%，人均GDP從1999年的4077美元漲至2013年的13545美元。

他的這些成就往往被西方媒體忽略。美國前總統卡特也說，就算我們不完全認同他的治國方式，但也不能否認他改善了自己數百萬同胞的生活。

2010年的加拉加斯街道上，一幅壁畫將查韋斯與玻利瓦爾、耶穌並列。

2006年，查韋斯以62%的高支持率獲勝，他在就職宣誓上說：「國家，社會主義，毋寧死，我發誓。」

這樣的查韋斯已經成為一個符號，代表著人民至少是窮人渴望已久的理想藍圖。

大撒幣

2009年2月，紀念查韋斯執政十周年，玻利維亞總統莫拉萊斯、宏都拉斯總統塞拉亞、厄瓜多總統科雷亞、尼加拉瓜總統奧爾特加等拉美左翼領導人齊聚加拉加斯。

不光是為了反美，也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理念，希望建立一個聯盟擺脫美國對拉美的控制。美洲玻利瓦爾替代方案出爐。

2005年，加勒比石油計劃開始實施，委內瑞拉向南美各國提供廉價石油。

2007年，南方銀行成立。

2009年，玻利瓦爾美洲聯盟峰會決定開始使用虛擬貨幣蘇克雷。

查韋斯的專座後就是一副玻利瓦爾的畫像。

對許多拉美國家來說，查韋斯不僅為拉美區域一體化做出了貢獻，還支持了許多國家的經濟。

2003年，一家巴西塑料工廠面臨倒閉的風險，工人們向查韋斯求援。查韋斯提出用受補貼的原材料交換塑料生產技術，這家工廠活了過來。叨姐的同事前些年去巴西的時候就驚訝地發現，巴西貧民窟的纜車都是委內瑞拉援助的。

2007年，一場洪災襲擊了玻利維亞，美國提供了價值150萬美元的物資和現金。而查韋斯答應的援助是美國的10倍，還派出救援隊在災區工作了幾個星期。

金融危機後，阿根廷數度陷入難關，委內瑞拉兩次購買阿根廷國債予以支持。

古巴則是得到查韋斯最慷慨援助和支持的國家。其急需的物資之一——石油，就是查韋斯低價甚至是無償提供的。所以在查韋斯去世後，西方媒體甚至熱議過一陣古巴經濟會不會因此垮掉。

委內瑞拉還以非常優惠的條件為17個拉美和加勒比國家供給原油。

到底有多優惠？加入委內瑞拉石油援助計劃的國家購買委原油只需先支付5%到50%的金額，如果在17年到25年內還清尾款的話，利率僅為1%。以海地為例，石油優惠省下來的錢相當于海地年度預算的15%。

查韋斯還乾脆把石油外交做到美國和歐洲，以低於市場價40％的價格向美國波士頓、紐約的貧困人口提供1200萬加侖民用燃料油。當廉價燃料到達紐約的當天，數百紐約居民冒著嚴寒聚集在街頭，揮動美國和委內瑞拉兩國國旗，高呼「查韋斯萬歲」。

別惹我

拉美有一句諺語：一個足夠強大的敵人可以錘鍊出一個出色的戰士。查韋斯的一生似乎都在印證這個諺語，而他眼中的「敵人」非美國莫屬。

2006年2月，時任美國國務卿賴斯指責委內瑞拉是南美地區民主的威脅，查韋斯隨後在國內的一次公眾集會上面帶微笑地拋出飛吻說：

「這是一個吻，康多莉扎·賴斯。我想見你，賴斯。接受這個吻並且原諒我吧。不過要記住，小姑娘，我不是平原上的花朵，而是一顆荊棘樹，我會把香氣送給路人，但也會扎到那些試圖搖晃我的人。別惹我，康多莉扎。別惹我，小姑娘。」

查韋斯對小布希就完全不是輕鬆調侃這個調調了。

也是在2006年，查韋斯在聯合國講話時公開奚落布希說：

「昨天有個惡魔就站在這裡，現在還能聞到一股硫磺臭味。」查韋斯話音一頓，閉眼、埋頭、右手握拳放到嘴邊，煞有其事的樣子。他接著說：「表面看，他是在為其他國家的人提供解決問題的藥方，事實上他是為了實現統治和剝削人民的企圖。我覺得他可以拍一個希區柯克的影片，片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惡魔的配方』。」

2007年，在布希對拉美展開5國之旅時，查韋斯也專門跑到左翼掌權的阿根廷上演隔河叫陣。查韋斯說：

「你們知道河的對岸是什麼人嗎？這個人應該立即滾回家！」他說，美國總統是一具「政治殭屍」，他到南美施捨來了，其實，拉丁美洲所有問題的根源就是美國。

查韋斯的高調反美早有先例。

2001年，他不顧美國禁令，成為海灣戰爭後首位訪問伊拉克的外國總統。薩達姆親自為他駕駛汽車，觀賞巴格達的景色。

伊朗總統內賈德則授予查韋斯最高榮譽勳章，並且稱他為兄弟和戰友。查韋斯和卡斯特羅的情誼更是讓美國憂桑。

隱患

是石油給了查韋斯以小博大的底氣。委內瑞拉是美國第五大石油輸出國，日供約100萬桶，並且其已探明石油儲量居世界前列。

成也石油，敗也石油。

委內瑞拉的經濟隨著石油價格上下起伏。查韋斯最初上任時，每桶原油價格低於10美元，在2012年，石油價格則超過每桶100美元，現在的石油價格不足每桶60美元。

沒有充足的石油美元做支撐，委內瑞拉的社會改革難以推進，曾被掩蓋的社會矛盾一一暴露。

有人說，查韋斯追求國有化、社會平等的熱情，一邊倒偏向窮人的政策嚇壞了富人，每年數萬人移民，外資撤離委內瑞拉，商業巨頭也跟查韋斯形同陌路。這些都是反對派大肆發揮的短板。

還有美國。委駐美洲國家的一位大使曾披露，美國政府通過美國新聞社、國務院的民主、人權和勞工辦公室、國際開發署以及全國民主基金會等機構不斷向委內瑞拉反對派提供資金。

一幕幕倒查大戲的上演就不奇怪了，最具戲劇性的是2002年的那一次。

2002年4月12日，軍隊發生政變，查韋斯被逼宮，送往遠離首都的加勒比海小島奧爾奇拉島。臨時政府成立，美國率先承認，查韋斯看似大勢已去。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像是奇蹟。數十萬民眾自發走上街頭要求釋放查韋斯，擁護查韋斯的軍隊也附議。查韋斯被救出。

4月14日凌晨，政變47小時後，查韋斯以勝利者姿態步入總統府，他發表聲明說：「凱撒的終歸凱撒，人民的終歸人民。」

然而，不管是凱撒還是人民，都無法抵擋病魔的來襲。

從2011年開始，圍繞查韋斯患病，有無數真真假假的傳言就坊間流傳。一年多後的2012年3月，查韋斯終於上電視親口證實患癌。

即便兩年4次大手術，查韋斯依然堅持參加了2012年的大選，並贏得選舉。

不過，2013年1月的就職儀式並沒有等來查韋斯的身影。那時，他正躺在哈瓦那一家醫院的病床上時，嚴重的肺部感染讓查韋斯生命垂危。2月，查韋斯從古巴回到加拉加斯後沒有再露過面，直至3月5日去世。

委內瑞拉今天的空前困境，查韋斯當然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但將一切歸咎於查韋斯，這也許過於苛求。同時，我們也不能簡單地說悲劇就是源自「資源詛咒」或者「外來干涉」。

查韋斯之前，石油業被跨國財閥掌控，基層百姓難以分享石油紅利。查韋斯任上，石油業國有化，投資環境變差，外資逃離，中產日子不好過。如今，就算是瓜伊多上台，按照美國開出的藥方，打開國門，吸引外資，不過是重複查韋斯之前那一套，已經被證明在委內瑞拉行不通。

委內瑞拉人很羨慕中國，因為中國可以持續做5年規劃，他們連1年規劃都做不了。他們自己說，問題就是他們太民主了。

要知道，在經濟發展和老百姓綜合素質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的情況下，人們往往會曲解民主和自由的概念，搞不清權利與義務的關係，濫用權利與自由，容易造成有法不依、有法不能依、執法不嚴的局面。

在困難的時候，查韋斯喜歡用玻利瓦爾的名言「堅定再堅定，耐心再耐心」鼓勵自己。

這句話也送給今天的委內瑞拉人民。

特別感謝王友明老師對本文的重要支持。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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