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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曉松的「曉島」們:當書店成為以「書」之名的「店」

我聽說高曉松最近把他名為「曉島」的書店開到了北京,安插在繁華的消費社會象徵物朝陽大悅城裡面。我還聽說「曉島」很火,作為一家書店它竟然推出了預約機制,一躍而成文藝青年們「打卡」「拔草」熱門目的地。於是我專門去了解了一下這家網紅書店。

曉島

非典型的「曉島」

我發現,「曉島」似乎並不是一家傳統意義上的書店,甚至同我們以往對「獨立書店」的經典形象想像之間也有不同。例如,這家書店並不靠賣書養活自己:進入「曉島」要先穿過三聯書店,那可是專業賣書的地方,而高曉松自己也認為「曉島」的貢獻主要應在於「流量」(而不是賬面「流水」)。因此,根據我目前的觀察和掌握的信息,「曉島」所做的文章也並不是落在書籍的內容、取向、稀缺度等方面上。再如,這家書店的賣點似乎遠不止於書,當然更不在於咖啡蛋糕筆記本之類的文藝書店常規銷售配置,而是擁有更加個性化的配方:「『曉島』收藏了他親自從洛杉磯背回來的黑膠唱片……高曉松自己寫歌用的吉他,也掛在二層,看上去像一件可供膜拜的『聖物』」。

曉島

又如,國外的獨立書店往往會強烈彰顯自己的趣味偏好,甚或以行動來展示自身立場,像巴黎著名的莎士比亞書店,允許貧窮的年輕藝術家以打工的形式在書店二樓免費寄宿,當年還曾頂著巨大的壓力為喬伊斯出版了巨著《尤利西斯》(這本書一度在西方世界被列為禁書)。而至少從目前來看,「曉島」似乎並沒有在書事上標榜什麼偏門執拗的美學趣味,亦不曾有什麼驚世駭俗之舉——倘若我們依然以「獨立」名之,那麼「曉島」的「獨立」看起來是相當隨和的。

由此想來,「曉島」似乎是一家非典型性的獨立書店。可再進一步想,又覺得這種非典型性背後正形成著一種新的典型性。想起了我所熟悉和喜愛的其他一些類似書店。它們中的許多,都已經不太喜歡拿理想和情懷說事兒,也已經不太喜歡經由書籍的篩選取捨、拿思想立場和美學趣味說事兒。有時我甚至不太清楚「書店」是否真的是其身份的首要本體,然而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它們依然與書有關:例如,它們可以成為我(及與我類似的人)搬來電腦消磨一天從容碼字的處所,某種意義上,這隱喻著書籍自身的創造過程;同樣,它們也時常成為同仁雅集、傳播文字的特定平台,像北京後圓恩寺衚衕里的「小眾書坊」,這家書店幾乎已成為了京城詩歌界的活動地標之一,其微信公眾平台的名字恰恰就是「小眾雅集」。

巴黎莎士比亞書店

「看」書與看「書」已經大不同

在一個電子書閱讀盛行、紙質書網購普及的時代,這種更廣義上的「與書有關」,或許正是獨立書店於今日的價值和意義所在。在我的理解中,這類書店已不再是一個看書的地方,而成了一個看書的地方。

不要緊張,這不是病句,也不是在向魯迅先生後園裡那兩棵經典的棗樹致敬。二者之間其實存在著鮮明的不同。第一個「看書」,是用腦子、用思維去「看」,或者不妨更直接地理解為「讀」。而第二個「看書」,是用眼睛,以及配合眼睛(或者說在某些特定時刻成為了眼睛的延伸物)進行同構性運作的寬闊的肉身感官,共同完成的綜合意義上的「看」——這樣的「看」,無需進入深度的、實質性的閱讀環節,有時甚至不必翻開書頁,我們只需要充分而熨帖地感受到書的空間環抱就已足夠。它與知識攝取——即書籍的古老使用價值——無關。或者乾脆這樣說:前者是看「書」,核心在於文字閱讀行為的達成,其重心必然落腳到堅固的書籍客體、即知識的客觀承載物上面;後者則是「看」書,主體動作、或者說人與書的共處同在及其鮮活感受,逆襲成為了本體。

單向空間杭州店

與之相應,書店也不再是「書」店,而是書「店」。它所強調的既不是商品也不是知識,而是由具有象徵屬性的圖書(可供售賣的知識)所堆砌起來的特殊處所。因此,買不買書的確是次要的,讀不讀書同樣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書在這裡,此刻人也來到了這裡。

這讓我想到,兩年前我就寫過一篇談論獨立書店的文章,同樣發表在北青藝評欄目上。如今兩相對照,評書店和評書店,似乎也變成了兩件很不相同的事情——我想我必須強迫自己停止這種強迫症般的詞語狂歡,不然待會兒上床睡下,魯迅先生的那兩棵棗樹怕是要從我的一個夢裡戳進另一個夢裡去了。然而事實卻告訴我不必急著停下來,畢竟那麼多看上去相似的事情在短短几年中都經歷了地表下的改變,就像我曾經把獨立書店的走紅同個體文化身份的自我想像聯繫起來,而在今天我發現,此事似乎又悄悄溢出了「媚雅」的邏輯框架。如果說「媚雅」意味著人與知識(以及智識)的一種帶有表演性質的交換儀式,那麼在今天,事情常常會被替換,它意味著人與充滿知識的空間的更為真實複雜的感受交流。

單向空間杭州店

被拋掉的都在等待被尋回

是的,空間。或許空間才是這個故事的真正主角。在後現代或者說消費主義的語境中,人對空間的感受、理解及需求,已經同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古希臘人所秉持的是一種樸素而經典的本體論空間觀,柏拉圖就把空間視作均勻且同質的容器。這種看法當然是極具代表性的。然而在近現代以來的哲學家眼中,空間與主體感受間的關聯變得越來越強、從而轉變為認識論甚至生命詩學的對象。例如,福柯理論中的空間同權力話語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巴什拉更是在《空間詩學》一書中對日常生活空間展開了審美想像:「在家屋和宇宙之間,這種動態的對峙當中,我們已經遠離了任何單純的幾何學形式的參考架構。被我們所體驗到的家屋,並不是一個遲鈍的盒子」,它與我們精神和情感的感知密切相關,因而「藏匿著本然的種種性質」。特定空間的構建和沉溺,意味著獨特而不可取代的身心體驗模式乃至價值賦予。

舊金山城市之光書店

在此話題上,鹿鳴書店創始人顧振濤的一段話說得頗為精到:「很多人對獨立書店可能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想法,自然而然就會想到這個空間裡面,肯定是以書為最重要特徵的,應該以售賣書、傳播書為主。很多時候傳統意義上的書店確實是這樣,但是我覺得書店有一個更深層的意思,是在原來傳統書店存在的情況下被遮蔽的——書店應該是這樣一個空間和場所:能夠吸引你在這個地方停留,去探索你的日常生活之外的精神空間的一個地方……這是現代生活的一個變化。」

由此,現代書店的空間問題,最終落在了現代個體的精神生活質感問題上:人們需要一種可規劃可觸摸的空間實體,以確鑿地尋回特定經驗範疇的形式軀殼和具體手感。

荷蘭教堂書店

我想起前不久應鳳凰讀書之邀,參加一次海峽兩岸徵文活動的評審。千奇百怪的文章中,有一個話題同時被兩岸青年作者高頻率提及,那就是電子支付:台灣地區的年輕人感慨大陸電子支付的高效快捷(電子支付在台灣地區尚未充分普及),而我們在訪台過程中,則意外地重溫了紙幣握在手中的觸感和人與人面對面相處的情感體驗。

這種對照令我印象深刻,它使我感受到時代急速上升過程的摩擦光熱,也意識到此過程中那些蒸發揮散、或被當作燃料空艙減重拋掉的部分。事實上,那些被拋掉的部分往往並未消失,它們只是飄浮在無重力的虛空里,等待以另一種方式被尋回並珍愛。

類似於紙幣手感和售貨員的笑臉,書店的存在或許也意味著特定感受性的延續保存——我們步入書店空間,像戴上了精神生活的VR頭盔,暫時自絕於由冰冷數據所充斥著的日常邏輯。在消費時代高度抽象的符號統治間隙里,這種體驗顯得多麼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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