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的「三八」婦女節，沒有購物和狂歡，過得其實有點沉悶

今天是「三八」婦女節，全稱是「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單是從名稱看，就知道這的節日最初的意識形態色彩了。1910年8月，在哥本哈根召開的國際社會主義者第二次婦女代表大會是這個節日的源頭。與今天消費主義的訴求不同，這一次的婦女大會討論的是保衛婦女兒童的權利、爭取八小時工作制和婦女選舉權這些真正的權利問題。

德國籍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婦女運動的著名活動家克拉拉·蔡特金主持會議，她倡議以每年的3月8日作為全世界婦女的鬥爭日，得到多數與會代表的擁護。1911年3月8日第一個國際婦女節到來時，德、奧、美、瑞士、丹麥等國的超過100萬婦女舉行了示威遊行。此後，紀念三八婦女節的活動逐漸擴大到全世界。

克拉拉·蔡特金

在清末民初鼎革之際的中國，似乎對於這一充滿現代性和意識形態色彩的節日建構並沒有太大反應。但是，中國的女權運動卻與中國近代化的蹣跚起步形成合振。19世紀40年代，中國開始出現了不同於傳統社會閨學的女學。

到了1902年，教學學校中女性的學生的比例達到43%。19世紀末，開始出現了女留學生。1905年以後，各省公費派出女留學生，中央政府則制定了《編訂女生留學酌補官費辦法》。1907年3月8日，清政府頒布了《女子師範學堂章程》36條和《女子小學章程》26條。

現代意義的女子教育體系的建立，對於真正的女權解放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權利的平等始於教育的平權。女學生開始成為極具符號意義的近代社會女性形象出現了社會生活之中。當然，近代中國女權的發展，其背後依然是男性的引導，女性處於一種相對被動的客體地位，是被解放的他者。

清末女學生

到了新文化運動時代，在全盤反傳統的啟蒙主義影響下，女權解放得到張揚，其一是對於女性自由愛情權利的鼓吹，其二則是都市知識女性群體和真正意義女權運動的出現。

中國對於「三八」婦女節的回應則是到了1920年代的國民革命時代。1923年，隨著國民黨聯蘇政策的實施和改組的啟動，蘇聯式的群眾運動也被移植過來，其中就包括婦女運動。

1924年國民黨一大通過的《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其中就有「於法律上、教育上、經濟上、社會上，確認男女平等之原則，助進女權之發展」的內容。同時，《中國國民黨黨綱》明確規定了婦女黨員代表的比例。

1924年1月國民黨召開一屆一中全會，在中央及地方成立了負責結合民眾的農民、工人、商民、婦女等部。隨後的常委會議上任命曾醒為婦女部部長，唐允恭為婦女部秘書，決定在上海、北京、漢口三個特別區執行部成立獨立的婦女部，後改為何香凝擔任部長。

何香凝

「三八」婦女節也是在1924年被納入到國民黨政治節日體系之中。在1924年2月下旬國民黨中央婦女部召開會議時，何香凝又提出了通過號召廣大勞動婦女參與紀念國際婦女節，以此宣傳婦女解放的建議，得到了會議一致贊同並決定由婦女部倡導和舉行遊行示威活動，「以警醒婦女群眾，使同趨於聯合奮鬥之一途」。1924年3月8日，廣州部分女子學校學生在國民黨婦女工作部的組織下，舉行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三八」婦女節遊行活動。

在國民革命的大背景下，婦女運動成為革命的群眾運動元素之一，也是國民黨的重要黨務工作之一。國民黨中央婦女部部長何香凝在國民黨二大中發表的《婦女運動概要報告》中闡明了成立婦女部的目的：

何以各地先後成立婦女部及規定婦女進行的計劃，第一，因為婦女受了數千年的舊制度、舊禮教等等壓迫，在特殊環境里養成他們薄弱的心理，對政治社會完全隔離。未嘗加以注意，所以政治宣傳不易深入婦女群眾，故欲使婦女了解政治，參加國民革命，必須用特殊的方法，給於政治的訓練的機會。所以本黨設立婦女部做一個負責機關去宣傳。

國民黨一大舊址

可以說，婦女解放的目的是動員婦女參與國民革命，婦女被視為一種革命所需的社會資源。除了中央婦女部之外，上海、漢口、北京三個特別執行部亦設婦女部。國民黨二大後，通過的「婦女運動決議案」後，規定「各地各級黨部均應設立婦女部，並設專人負責，以圖婦女運動之發展。」

國民黨的婦女工作很巧妙地將婦女解放與國民革命訴求融為一體，更是建構了革命成功是婦女解放的前提，建構了女權革命與政治革命之間的政治正確。正如國民黨上海婦女部在《婦女周報》上所說：

軍閥戰爭哪一年不使成千上萬的婦孺流離失所，在工廠做工的幾十萬姊妹，哪一日不被資本家及監工的剝削、責罰、拷打、侮辱。我們全國婦女要獲得解放，便非一致集中於國民黨旗幟之下去奮鬥不可！敬告全國姊妹們：國民革命不成功，中國婦女不能得到初步的解放，全國婦女不參加革命，中國國民革命也不會成功。

婦女周報

1927年之後，隨著政治形勢的突變，國民黨的婦女政策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國民黨中央婦女工作部被撤銷，婦女運動指導部門降為科級單位，先後隸屬中央訓練部、民眾運動指導委員會與民眾訓練部。此後國民黨對待婦女運動，已經與以往大不相同。

出於對蘇式群眾運動的戒懼， 國民黨中央民眾訓練部婦女科作為全國婦女運動指導機關，頒布《婦女團體組織原則》、《婦女團體組織大綱》、《婦女團體訓練暫行綱領》等一系列婦女團體的法規，在《婦女團體組織大綱》中規定婦女為求實現「普及婦女教育、提倡婦女體育、培養婦女德行、改善婦女生活、發展社會事業」等目標，可組織婦女團體，鼓勵從教育、生活等方面提升婦女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此時國民黨對於婦女政治運動有很多限制，各種婦女社團「除規範不得從事三民主義及法律規定範圍以外的政治運動外，該團體還須經過中央執行委員會的核准，始得成立。」婦女團體也被規定納入國民黨黨治體系之中，各省婦女團體成立必須「呈請省黨部轉呈中央核准」，舉行大會時必須「轉呈當地高級黨部派員指導」。

婦女聲

相比較大革命時代的鼓勵婦女參與革命，1927年之後的國民黨更加趨向於鼓勵婦女回歸家庭，突出婦女的母性特徵。在女子教育上，主張婦女「須注重陶冶健全之德行，保持母性之特質，並建設良好之家庭生活及社會生活。"

1929年6月，中央訓練部指導婦女訓練的方針就有「培養婦女博大慈祥之母性，與養成婦女自尊自立之人格。」這一方針強調了婦女定位於家庭，弱化了婦女參與社會活動的色彩，而這與國民黨對於群眾運動整體態度變化是有關的。

到了1930年代以後，隨著中日矛盾的尖銳，婦女運動又被賦予民族競爭和抗日救亡的色彩。1934年，國民黨中央通過了《婦女運動指導綱要》，提出婦女運動方針為「應以在民族生存上，及社會進化上之需要為出發點。婦女運動須使婦女改良其生活習慣增進其家庭福利，以完成其所應負之使命。婦女運動須使婦女養成獨立生活能力，增進政治智識，參加社會事業，並使其熟練四權之行使，而成為完善之國民。」

新生活運動

同時婦女運動又和當時的「新生活」運動息息相關，國民黨試圖塑造的理想女性，絕非當時大革命時代的女性革命力量，也不是傳統的純粹的舊式婦女，而是 「入可以治理家事，出可以服務社會」的女性。

在國民黨意識形態控制的背景下，「三八」婦女節又被賦予強烈的黨治色彩。1929年，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二十次常務會議制定了《革命紀念日及其儀式和宣傳要點》，共確定了28各紀念日，其中國際婦女節和國際勞動節，五四青年節歸為一類，各團體舉辦紀念大會，並由高級黨部派員指導，各機關派代表參加。

民國女性

在這個文件規定下，「三八」婦女節紀念活動也充斥著 「奏樂、行禮、讀遺囑、靜默、唱歌、演講、遊行、呼口號" 等黨化色彩，國民黨試圖通過這些儀式將官方意識灌輸到婦女群眾中，以宣揚黨國的權威。

全面抗戰爆發之後，婦女運動又被納入抗戰大主題之中。1938年3月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頒布的《抗戰建國綱領》，其中對婦女運動提出了「訓練婦女，像能服務於社會事業，以增加抗戰力量。」這句話成為整個抗戰時期，國民黨婦女運動根本指針。

國民黨規訓下的婦女節

在整個抗戰時期，婦女運動的歸宿都是民族救亡。國民黨政府和主流輿論更是將賢妻良母主義和國家主義結合，婦女被要求奉獻，而這種奉獻又被賦予民族大義，婦女本身的解放則被宏大的民族主義敘事所遮蔽。

「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這個與國際共運有著密切關係的節日，被引介到中國來之後，一直與革命、政治、救亡這些宏大敘事密不可分，婦女本身的解放則一直被這些主題遮蔽。1940年代末，隨著鼎革再來，婦女運動和婦女節又被另一種革命敘事所範圍，女性本身不過是宏大歷史的一個註腳而已。1980年代以來，隨著市場的繁榮和消費主義的興起，婦女節演變為女王節之類，其實不過又是一種資本對女性的改寫而已，節日又成為一種物化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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