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電影里,能看到天氣!
最近的朋友圈中,關於紀錄片《徒手攀岩》的文章被頻頻分享,
該片在豆瓣上拿下了9.1的高分,更是獲得了第91屆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
用生命挑戰極限的刺激體驗,壯麗優美的畫面感官,都令我們體會到了人類精神意志的極致魅力。
這也是紀錄片所能帶來的一種特殊魔力,
它在記錄某個活動、某類物種、某項運動時,總會將唯美的畫面搭配至深的內核,引起影迷們內心的共鳴,
比如BBC的《地球脈動》、《人類星球》和《生命故事》。
用畫面感官,襯托精神內核,這也是紀錄片導演們慣用的手段,
然而有一位電影導演,看他的作品,就像是在欣賞一副抵人心底的油畫藝術!
曾經的柏林電影節上,賈樟柯攜自己的故鄉影像《小武》參與角逐,那時,他第一次相識了努里·比格·錫蘭,
至此,賈樟柯便對努里·比格·錫蘭讚賞有加,評價他的電影:
「在他的電影里,能看到天氣。」
當代最偉大的導演之一,努里·比格·錫蘭,土耳其的電影大師,
他身多職,導演、編劇、剪輯、製片人、監製、攝影均屬仙中之仙。
土耳其電影,從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出現興盛和繁榮景象,發展迅速,
可是從八十年代新電影運動後,土耳其電影卻消失了近20年,
但在土耳其電影誕辰100周年之際,第67屆戛納電影節,
為土耳其捧回繼《自由之路》之後的第二個金棕櫚大獎的努里·比格·錫蘭,讓世界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這片亞歐大陸的交界處。
這片滋生養育著詩情畫意般神奇影像的電影國度,
關於人性的終極探討,標新立異的個人風格,堅持自我的製作理念活躍在各大歐洲電影節上。
(尤其是歐洲三大)
其實錫蘭的第一部短片《繭》入圍戛納電影節短片競賽單元開始,
他便與戛納結下了不解之緣。
2002年的《遠方》獲得戛納電影節兩項重要大獎,
分別是評審團大獎和最佳男演員獎。
2008年的《三隻猴子》獲得第61屆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
後來,該片還獲得了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提名,這也是土耳其電影史上第一次獲得此獎項提名。
2011年的《小亞細亞往事》第二次摘得評審團大獎。
2014年的《冬眠》奪得戛納電影節最佳電影金棕櫚大獎,可謂實至名歸,
並獲得了評委會的全票通過。
他的長片處女座《小鎮》獲得柏林電影節「青年導演論壇」大獎。
錫蘭算不上高產導演,但是他的每一部影片都可以保證一如既往的高品質,
作為本世紀世界影壇最受矚目的藝術片導演,錫蘭屢屢斬獲國際電影節大獎,享有極高的國際聲譽,
他鮮明獨特的個人標誌,已經越來越引起學術界的關注。
2018年,努里·比格·錫蘭的新電影《野梨樹》在戛納的舞台上再現異彩,
一部可以上升到哲學思辨層級、充滿了哲思性對話的巨作。
《野梨樹》是由努里·比格·錫蘭執導,
島吾·德米爾考、穆拉特·傑姆吉爾、本努·耶勒德熱姆拉爾、哈扎爾·埃爾居奇盧、塞爾坎·凱斯金等主演的劇情片,
影片在法國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首映,目前豆瓣獲得了8.2的高分。
略顯緩慢又從容不迫的電影節奏、細膩唯美的攝影鏡頭,把觀者帶入了那個亞歐大陸的多情土耳其,
導演特地讓男主人公與自己同名,暗示這個電影表現他本人的成長曆程。
男主角青年錫蘭,端坐在折射出海浪與鷗鳥的玻璃窗內,
在長鏡頭裡,鷗鳥盤旋鳴叫的背景下,腳步沉重的大學畢業生錫蘭慢步走出來,
臉上黯淡的光影和低垂的臉龐,已經暗示了他即將面對的艱難生活。
果然,父親的催債人咄咄逼人,狹小擁擠的生活住處,隨時可能爆發的家庭爭執,
這都顯示著這家人窘迫的生存處境,而窘迫就在於錫蘭有一個「失敗」的父親。
整部影片,是錫蘭的心靈成長史,
而貫穿於其中的,則是他對父親的不理解,到逐漸和解,並認同的過程。
錫蘭喜歡並追求過的高中女生最終「去一個遍地金銀的地方」,
她早早的嫁給了珠寶商人,並「自願」圍繞在家常瑣事中度過餘生,
這樣的情景是不是讓觀者很有代入感。
而錫蘭父親從小就是一個異類,他不願向現實低頭,而選擇尊重自己的理想,
錫蘭爺爺溫情地回憶道:
「當他還是個孩子時,我們忘了他在田裡睡覺,我們發現他被螞蟻覆蓋了!」
與之呼應的是片中後半部分出現的草地上,錫蘭父親身上爬滿螞蟻的場景,
這個場景,在現代人眼裡會被定義為驚悚,
然而在錫蘭父親那裡,卻象徵了與自然結合的絕妙的幸福方式。
錫蘭媽媽也在回憶中,也承認了父親的特殊之處,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他們排隊提親……當其他人都在談論錢,在攀比炫耀時,他在談泥土和羔羊的味道,還有田野的顏色……如果時光倒轉,再給我一次機會,即便知曉宿命,我相信我還會做同樣的選擇。」
但是,由於錫蘭父親選擇了理想,他生活得落魄不堪,
為家人們所嫌惡,為社會所拋棄,但真正的超越,是普通的規訓和挫折難以摧垮的,
錫蘭父親一如既往地堅持他的理想,並最終把自己和兒子帶回了淳樸的大自然。
錫蘭的父親並非沒有向現實妥協過,
但在高速發展的社會,一個家境庸常的父親勤勤懇懇的薪水肯本不夠撐起一個家,
於是他每日購買彩票,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一勞永逸地實現世俗層面的「成功」,即讓家人們過上不會為溫飽所慮的生活,
從而能讓他全心追求自己為世俗所不屑的超越性。
影片中的挖井,
正象徵著父親對於生命真相的無盡探索與如同自然一般生生不息的創造力和生命力。
而在現實生活里,
唯一真正「支持」他的,恐怕只有他那條別人出百萬,他也不願出售的獵狗。
超越意味著真正嗤鼻於世俗定位的成功與幸福,
錫蘭母親明白這一點的珍貴,
正如她所言,別的伊斯蘭父親回家後,經常打罵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但錫蘭父親從來就不會運用暴力。
暴力是男權社會用以統治他者,彰顯自己權力的最有效和最直接的方式,
它古往今來一直存在,家暴和婆媳虐待都是其表現形式。
如前所言,錫蘭父親不認可這套父法的象徵秩序,
自然也會否認作為彰顯「強」的看似簡單有效實則戕害人性的方式。
但母親則由於從小接受客體的教育,
雖然看到了丈夫身上的與眾不同之處,但她也內化了社會的規訓,
所以,她雖然在理性和精神層面上接受並吸收了丈夫的超越,但是,一旦落到現實層面,洶湧而來的生活壓力激發了她的怨氣,
且最終壓垮了她本就所剩無幾的精神力量,使得她最終妥協於社會的成功學之下。
錫蘭從不理解到認同自己的父親,經歷了相當曲折的過程,
這個過程,大抵是由幾次重要的遇挫構成的。
首先,錫蘭創作了散體小說文本《野梨樹》後,試圖尋求資助出版,
在電影中,《野梨樹》是一本「不是旅遊指南或者紀實」,
而是「內心的坦白,不受任何信仰,意識形態或權威的影響」的「奇特的虛構自傳體超小說」。
其中與當地官員的那場對話和後來商人交流的兩場戲,令人印象深刻,
很好的反應的土耳其社會中的病,但這個病又何止是土耳其的病呢?
官腔與虛偽並存!
在官商接洽未果之後,為了繼續尋求支持,錫蘭找到了本地最著名的作家蘇萊曼,
然而蘇萊曼的發言令他大失所望,
蘇萊曼非常不屑錫蘭提出的非常富有創見力的「超小說」寫作模式,
接下來又批評錫蘭,對於很多作家自傳作品讀起來像是「組委會」編造出來的論斷,而實際上根本無法反映作家真實自我的強烈質疑。
很有意思的是,正如本雅明把現代作家比之為任人挑選的肉體,
錫蘭在影片中也將其比之為「等待交易的奴隸」,
這種質疑讓蘇萊曼無法忍受,他試圖遠離這個「不識好歹」的年輕人。
然而錫蘭絕不願意放過任何向前輩學習的機會,緊跟著蘇萊曼走出書店,
他繼續批判研討會上作家們如同「文化傳教士」般抱團宣稱「不寫作他們就會死」,
而他認為真正的藝術家是那位拒絕參加研討會的人,
真正的藝術家們應該否定現存的一切,應該獨立而叛逆地觀察世俗,要有不依附大眾的獨立思考。
而蘇萊曼卻說那都是「天真的年輕人」的「過度冒失」行為,
並認為錫蘭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痴迷浪漫主義者」,
並在說出這些蒼白無力的辯解後惱羞成怒,情緒失控地大步離開。
這相當有力地再次摧毀了錫蘭對於「作家」這個職業的崇敬,
一個小男主體,在面臨社會對他超越性的屢次打擊時,憤怒不止,卻無力反抗,心靈彷彿迷失於荒原,而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他用暴力擊碎河邊的美人魚雕塑,多次響起的低沉哀樂讓他無聲的嘶吼顯得更加傷痕纍纍。
在蘇萊曼事件之後,錫蘭與父親的矛盾達到了頂峰,
他辱罵買彩券的人,包括自己的父親都是「白痴」,憤怒地質問:
「你怎麼能這麼輕鬆,讓我們替你受過?」
由此可見,其實錫蘭在無意識間已經認可了世俗層面的規訓,而這種規訓時常體現在家庭成員的交流中。
例如,當他奉母命找父親要生活費而不得,母親說:
「你是一個男人,你應該揍他!「
在巴特勒那裡,語言具有述行的功能。
「你是一個男人」在母親那裡,即是告訴錫蘭他不應該懦弱地躲在房間里怨天尤人,
而應該成為一個承擔得起家庭責任的主體。
正因如此,錫蘭更加憎惡父親是個世俗失敗者的現實,
父親的失敗不僅讓他在生活層面失去了認同對象,而且必須提早承受做為主體的焦慮與迷茫,
母親的極深的怨氣與處處碰壁的現實,讓他選擇把目光始終聚焦於父親在生活中做為「不負責任「的失敗者的那一面。
錫蘭在現實中再三遇挫後,最終選擇自己借債出版書籍,
而這本出版艱難的書,在母親與父親那裡得到的回饋對比非常有趣,
母親深深為兒子的成功驕傲,她說自己從未對他失去信心,她甚至可以體會到他餓著肚子在宿舍里堅持寫作的艱難,甚至因之垂淚,
在母親那裡,無論錫蘭創作何種內容,都會被母親稱為「最偉大的」,並且把這種境界很高的超越性拉低到世俗成功學的位置,
她並不能真正地閱讀並理解作品。
而父親卻可以,雖然父親只是輕描淡寫甚至半開玩笑地說:
「不要以為我沒注意到你在哪裡談到了我,你沒說我好話,但該是如此。」
在父親這裡,正是這番再樸實不過的詼諧話語,錫蘭的超越性第一次得到了真誠的認可。
在影片結尾,
主人公那亮得彷彿能溢出光的眼睛,正說明他的心靈已對父親徹底敞開,父子二人在精神層面終於互相確認。
《野梨樹》毫無疑問是一部傑作,
故事充滿了錫蘭擅長的詩情畫意和隱喻,又不乏錫蘭導演本人的個人經歷和情感訴說,
影片的攝影和畫面更是絕美到近乎完美,每一幀畫面都可以作壁紙,都可以成為油畫畫作。
《野梨樹》也並非是文藝青年的顧影自憐,更多的是表達一種希望,
哪怕它沒有開花結果,也要像野梨樹一樣,寂寞著又勇敢的生在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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