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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濟生:也談《續琵琶》

傅濟生:也談《續琵琶》

傅濟生:也談《續琵琶》

本文作者傅濟生先生

傅濟生,86歲,中共黨員,高級會計師,長期從事財會工作。曾在《經濟日報》《財政》《經濟研究》《中國稅務》等報刊雜誌發表論文十多篇,內容涉及財會、稅務、收入分配、經濟體制改革等方面。全國經濟學者高峰論壇參加者。近年來,潛心從事紅學研究,著有《冒辟疆著作紅樓夢雜談》,計17萬餘字。

在《紅樓夢》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陣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中,作者冒辟疆(曹雪芹是冒辟疆的筆名,曹雪芹之曹乃董首冒身之合體也,董姓俗謂千里草青青,曹者草聲冒韻也。)借經過賈府全盛時代多見多聞的賈母之口,對戲曲彈唱著實發表了一些精闢的見解。

賈母笑道:「大正月里……咱們清淡些好。叫芳官唱一出《尋夢》,只需用管蕭,笙、笛一概不用。文官笑道:「這也是的,……不過聽我們一個發脫口齒,再聽一個喉嚨罷了。……」賈母笑道:「正是這話了。」……又道:「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書》,也不用抹臉。只用這兩出,叫他們聽個疏異罷了。若省一點力,我可不依。」文官等聽了出來,忙去扮演上台,先是《尋夢》,次是《下書》。眾人都鴉雀無聞,薛姨媽因笑道:「實在戲也看過幾百班,從沒見用簫管的。」賈母道:「也有,只是像方才《西樓 · 楚江情》一支,多有小生吹蕭合的。這合大套的實在少,這也在主人講究不講究罷了。這算什麼出奇?」指湘雲道:「我像她這麼大的時節,他爺爺有一班小戲,偏有一個彈琴的湊了來,即如《西廂記》的《聽琴》《玉簪記》的《琴挑》,《續琵琶》的《胡茄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這個更如何?」眾人都道:「這更難得了。」

由此可見,由賈母提出「弄個新樣兒的,叫芳官唱一出《尋夢》,只要提琴,至於管簫合笙笛一概不用。又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書》,也不用抹臉。」目的在於讓親戚們不過聽我們一個發脫口齒,再聽一個喉嚨罷了。」並作一番內行的藝術欣賞,藉以證明這位賈府的權力至尊確是有閱歷,有研究,而且有著很高超的藝術鑒賞的能力。

傅濟生:也談《續琵琶》

《紅樓夢》作者冒辟疆又借賈母之口,一一點出了這幾個傳奇摺子的富有藝術特色的共同特點:演員們都能用樂器演奏的劇目。如《西樓記》是唱曲用簫伴和;《西廂記》是彈琴得知音會意;《玉簪記》是男女主角雙雙彈琴歌唱,借琴曲以訴心曲;而《續琵琶》則是蔡文姬在《制拍》一折中自已彈唱了自製的《胡笳十八拍》,藉以抒發自己顛沛的生活遭遇。《西樓記》、《西廂記》、《玉簪記》都是流傳較廣的傳統劇目。新中國成立以後,南、北崑劇還都能演出,只有《續琵琶》失傳。

《續琵琶》傳奇以曹操贖蔡琰修史為主線,演繹了蔡文姬悲歡離合的故事,並描寫了曹操的整個政治生涯:

東漢末年,涼州牧董卓起兵,在漢室實行清君側,獨攬朝綱,以「誅滅九族」威逼,徵聘蔡邕入朝。蔡邕在與女兒蔡琰(文姬)離別之際,將所撰《漢書》未完稿託付女兒。……董卓被誅!蔡邕因慶功宴上一聲嘆息,被王允誣為董卓同黨並殺害。臨終前,蔡邕將小女文姬託付給學生董祀,並望文姬完成自己的遺志,續修漢史。然而,漢末戰火連綿,蔡文姬被掠到了匈奴,……在胡十餘年,作《悲憤詩》及《胡笳十八拍》,紓解思鄉之苦。時曹操雄起,於銅雀台大宴群臣,望一統天下。忽接文姬求救文書,遂令曹彰前往救援,並拜董祀為參軍,赴匈奴贖取文姬還朝,補修國史。文姬回鄉,尋集先父《漢書》殘稿,續成《漢史》,名垂千古!

歷史上也有把蔡文姬的故事寫入戲曲的,元代有金仁傑的《蔡琰還漢》,明代有陳與郊的《文姬入塞》,清代有南山逸史的《中郎女》和尤侗的《吊琵琶》以及曹寅的《後琵琶》。《續琵琶》是同類題材作品中的佼佼者。為了「用證《前琵琶》之不經」的創作新意,故《開場》一首《西江月》詞云:「『琵琶』不是這琵琶。」《續琵琶》劇本,其文字確實精美清新,雅而不澀,其思想則頗具創見。《續琵琶》的主要情節除採摘《後漢書》、《三國志》、《資治通鑒》等正史記載外,基本上脫胎於《三國志演義》等講史說唱。

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有機會看到《續琵琶》演出的劉廷璣所著《在園雜誌》中,作了一些確切的記錄。他說:(《續琵琶》)「大意以蔡文姬之配偶為離合,備寫中郎之應徵而出,驚傷瘐死,並文姬被擄,作《胡笳十八拍》。及曹孟德追念中郎,義敦友道,命曹彰以兵臨塞外,脅贖而歸;旁入銅雀大宴,禰衡擊鼓,仍以文姬原配團圓,皆真實故事,實出《中郎女》之上。乃用外扮孟德,不塗粉墨季……。」劉廷璣這段話大都是可信的,但有不正確的地方。如全劇劇文中並未有絲毫「脅贖」的痕迹,相反,倒是曹操應文姬之告急文書,才命曹彰出兵,擊敗了劫殺左賢王的烏桓國王。接著又派董祀「齎了黃金白璧去單于處贖取娘娘」。劉廷璣文中「仍以文姬原配團圓」一句,卻透露了現已缺佚的後六折的主要劇情。這裡明確指出,劉廷璣是在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看到該劇演出的,而不是《續琵琶》「面市」時。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紅學界竟然有幾位「專家」「學者」說著說著,竟然把《續琵琶》作者說成是曹寅了。例如:2012年4月24日,中國文化報發表的胡德平《我談〈續琵琶〉》:「曹寅創作的崑曲《續琵琶》,知道此劇的讀者並不多。了解此劇的人多在紅學界、文學界和圖書館界。其中尤以盧前、周汝昌、顧平旦、宋鐵錚等先生對此劇的發現、研究貢獻最大。」又如金陵晚報2015年12月1日刊載《有《紅樓夢》以來 曾冒出63個「作者」》的報道:

《金陵晚報》記者於峰為此採訪了南京著名紅學家嚴中先生。嚴中說:「這裡面提到的《續琵琶》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劇作,面市於康熙四十二年,也就是1703年,而冒辟疆則是1693年去世的。試想,如果冒辟疆是《紅樓夢》的作者,他怎麼可能「未卜先知」地將《續琵琶》寫進書中呢?」

對於胡德平先生和嚴中先生所說《續琵琶》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所作的根據,可能出自《紅樓夢研究集刊》1980年第二輯,署名為「宋鐵錚顧平旦」的文章:《曹寅《續琵琶》傳奇初探》。這篇文章又是以周汝昌先生在廣徵博引的《紅樓夢新證》中提出的《續琵琶》傳奇尚有鈔本傳世(雖然已經是殘本),並摘引了劉廷璣書中的有關記載。也不知周先生看的哪個劉廷璣說過曹寅寫了《續琵琶》?實際上他看到的也一定是《後琵琶》,不知何故竟然誤說成與《紅樓夢》內容一致的《續琵琶》? 其實,周汝昌先生已經否定:「此《虎口餘生》乃一極反動之劇本,余舊年未加審辨,反為稱引,錯謬已甚。謂《虎口餘生》為曹寅撰,始劉廷璣,《永憲錄》實亦本之劉說。然事滋可疑。」(中國文學網,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主辦《論紅樓〈續琵琶〉未必為曹寅之作》2006年11月1日,作者:陳傳坤)周汝昌先生犯了一個主觀臆斷的錯誤,他把《後琵琶》 當成了《續琵琶》。

經查實,在1976年版《紅樓夢新證》引清代人劉廷璣《在園雜誌》記載,作《後琵琶》。現發現有記載旁證,確實是《後琵琶》不是《續琵琶》。 俞樾《茶香室叢鈔》卷17,「後琵琶」條下有劉廷璣《在園雜誌》關於《虎口餘生》的記述,其後云:「按:《虎口餘生》曲本,余曾見之,今梨園亦有演者,然其為曹子清手筆,則知者罕矣。」——說明曹子清作的是「後琵琶」。《在園雜誌》中多處記載有曹寅事迹,例如迄今為止都沒有人道他曾經化120兩銀子買了贗品器具回家的事,也記載了劉廷璣自己評《琵琶記》的事。但是,在談到曹寅寫的書時,他明確寫的是《後琵琶》,而不是《續琵琶》。

傅濟生:也談《續琵琶》

《在園雜誌》原文內容為:商丘宋公記任丘邊長白為米脂令時,幕府檄掘闖賊李自成祖父墳,墓中有枯骨血潤、白毛、黃毛、白蛇之異,與吾聞於邊別駕者不同。長白自敘其事曰《虎口餘生》,而曹銀檯子清寅演為填詞五十餘出,悉載明季北京之變及鼎革顛末,極其詳備,一以壯本朝兵威之強盛,一以感明末文武之忠義,一以暴闖賊行事之酷虐,一以恨從偽諸臣之卑污。遊戲處皆示勸懲。以長白為始終,仍名曰《虎口餘生》,構詞排場,清奇佳麗,亦大手筆也。復撰《後琵琶》一種,用證前《琵琶》之不經。故題詞雲「琵琶不是那琵琶」,以便觀者著眼。曹寅因為自己姓曹,寫《後琵琶》大有給曹操翻案之意,跟殘抄本的《續琵琶》內容也完全不是一碼事,真如劉在園所說「『琵琶』不是那琵琶 ……」

據了解,北京圖書館藏有國內僅有的《續琵琶》傳奇殘舊鈔本,此鈔本系一九二七年前後張元濟先生主持上海商務印書館涵芬樓藏書時,從安徽購得的懷寧曹氏所藏七十種戲曲鈔本之一,是經過「一二八」炮火倖存下來的珍貴書籍。

《續琵琶》傳奇殘舊鈔本,是一個工楷手鈔本,其行款格式、字跡筆劃極為整齊清楚。全劇共分上下兩卷,計九十二頁,每頁十六行,行二十字(間有十九字或二十一字)。上卷五十六頁,卷前有二十折的目錄,第二十折《陷京》尾約缺半頁;下卷僅三十六頁,首尾各有缺佚,無目錄,僅散存十五折名目,第三十五折《覆命》只剩下曹操念白的四十個字,往後幾乎缺佚了六折。在第二十一折開首缺頁中縫處則有行楷書寫的「文姬歸漢」四個字,和原鈔筆跡迥異,顯系後人所加。上卷卷首鈐有「聽雨樓珍賞圖書」白文印章一枚,此外別無其他序跋題款。

「聽雨樓珍賞圖書」印章是海寧望族查氏用於藏書的印章(汝昌按:清以聽雨樓名室者有四:鄭佶、吳照、馬昶、徐其志,此不知為誰氏)。據此可以證明《續琵琶》曾經是海寧查氏藏書,是誰氏的藏書也許難以查清楚,但是,這就是說《續琵琶》根本不是曹寅的作品,也僅是其藏書而已。

懷寧曹氏所藏戲曲鈔本的整理者盧前於《讀曲小識》中亦對《續琵琶》僅志為「舊鈔本」而不署撰者姓名。該鈔本,除了幾個錯別字外,鈔寫者確是嚴格地遵守了缺筆避諱的制度,但又僅僅避了康熙玄燁的諱,而對於雍正胤禛、乾隆弘曆、嘉慶顒琰、道光旻寧的諱都沒有缺筆,如第四折《議立》董卓(唱):「威鎮處動君王,千群鐵騎擁西涼。」同折董卓命李儒:「將幼主廢為弘農王」等是,劇中蔡琰的名字也是直寫的,至於第十四折《陷獄》蔡邕(唱):「當今呵反側未寕。」之「寕」字,當是早就通行的俗寫異體字,並非為避道光旻寜之諱。筆者認為,曹氏所藏戲曲鈔本中,如果是曹寅的作品,怎麼會是殘鈔本呢?

又據上海古籍出版社府憲展先生《今傳本〈續琵琶〉不是曹寅所撰》(載《中國古代戲曲論集》,中國展望出版社1986年版)一文,主要從作品主旨、扮員分配、情節結構、人物穿場和避諱等方面立論。值得注意的是,避諱方面,指出今北京圖書館收藏的殘本《續琵琶》,該抄本不避「璽」字,並作為該劇非曹寅所寫的重要理由。

此外,還列舉了古代各類典籍對相關劇目的記載著錄情況: 明《紅雨樓書目》著錄《續琵琶胡笳記》,但未雲作者名氏。明《遠山堂曲品》著錄《胡笳記》,又稱《續琵琶記》,題撰者為黃瘁吾。清《傳奇匯考》在顧彩名下著錄有《續琵琶》。顧彩,字天石,號夢鶴居士,江蘇無錫人。生卒年均不詳,約清聖祖康熙中期(公元一六九二年)前後在世。官至內閣中書。工曲,與孔尚任友善,尚任作小忽雷傳奇,皆彩為之填詞。自作有《南桃花扇》及《後琵琶記》各一本,《曲錄》傳於後世。也就是說,這個「傳奇」,不但在康熙以前曾演出過,而且還有鈔本流傳,屬於明代遺傳的可能性最大,絕對不是曹寅所作。

綜上所述,曹寅根本沒有寫過《續琵琶》。從《續琵琶》的殘本情節,我們知道這是一個至少是康熙以前的抄本,底本或者說戲劇原本,什麼時候形成,其實是一無所知的,作者根本不是曹寅。

為什麼冒辟疆卻在《紅樓夢》里記下了《續琵琶》,還把它和《西廂記》、《玉簪記》並列?可以設想這個生僻的劇目,自有與冒辟疆特殊的淵源,也許正是冒家的私家戲。其實,演員在舞台上彈奏樂器的劇目並非僅此四折,如洪昇和孔尚任的劇作《長生殿》的《彈詞》中有李龜年彈琵琶自唱;《桃花扇》的《晚香》中有演員分列侯朝宗、李香君兩側吹彈奉酒,甚至吹打「十番」。若以彈來說,更有直接影響到產生《續琵琶》的另一傳奇,那就是尤侗的《吊琵琶》雜劇四折,前三折以明妃自抒悲怨,第四折就有蔡琰酬酒青冢,並以《胡笳十八拍》寫入琴中鼓之,以申其哀思。以上幾個劇目可算是清代康熙朝的「新編歷史劇」了。

在歷史更久遠的劇本中,演員打漁鼓、按檀板的動作也是有的,不過,這些都沒有為冒辟疆所採用。無疑,冒辟疆對《續琵琶》是極為讚賞的,並且在思想上和藝術上會接受一些影響。所以,他才能「如數家珍」地把《續琵琶》寫入書中。這就說明冒辟疆在著作《紅樓夢》之前就有《續琵琶》的《制拍》一折,而《續琵琶》這個傳奇並不像《西廂記》、《玉簪記》那樣有名,那樣為人所熟知。這就更進一步證明,《續琵琶》不但在康熙以前曾演出過,而且還有鈔本流傳,同時,不僅僅因為劇本中有個會彈琴的角色,也不僅僅是為了「憶繁華」和「夢舊家」,更主要的是表現了《紅樓夢》作者冒辟疆的藝術才能和欣賞水平。

傅濟生:也談《續琵琶》

北京崑劇團演出的傳統崑劇《續琵琶》劇照

上述幾位「專家」「學者」之所以認為曹寅寫過《續琵琶》,是因為沒有查閱到上述資料,而僅是根據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夢新證》和《紅樓夢大詞典》,造成引用的失察或失誤。至於2013年北京崑劇團開始演出崑劇《續琵琶》,現在有多家劇團正在演出或正準備演出崑劇《續琵琶》,劇作者仍然寫上曹寅,也不過屬於盲從罷了,自當別論。但是,如果真有在天之靈,不知曹寅遇見《續琵琶》真正的作者時將會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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