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北京往事（24）

79、

回到北京後，我的情緒惡劣到極點。經常無故對著李樂樂大吼大叫。好在李樂樂比較善解人意，充分展現了女人的博大胸懷，沒跟我一般見識。甚至，她經常要先看看我的臉色，然後再決定是否跟我講話。總之，一切行事都是小心翼翼，低眉順眼。

這種情緒持續了十多天。

直到有一個周末，我在第十九遍重溫過余華的《活著》後，大嚎一聲，恢復元氣。李樂樂被我嚇了一跳，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看著她的可憐樣，我笑著對她說：我好了。你別壓抑著了，發泄一下吧。

李樂樂警惕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確信我是真的恢復正常了之後，才使勁錘了我一拳，含著淚花說：你個王八蛋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要得抑鬱症了。這幾天我吃不好睡不好，上班的時候都擔心你，回家還得看你的臉色，想勸你又怕你發神經，你折磨死我了。

我使勁摟住她，說：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不舒服……我的這「幾天」是有點長了哈，足足是你的兩倍多。

李樂樂破涕為笑：討厭吧你。

80、

為了驅除這些日子我倆心中淤積的鬱悶之氣，我和李樂樂決定去爬香山，按照我的不成熟的經驗：劇烈運動可以有效治療內傷。當然了，這麼健康有益的活動，我們不能獨享，得把他們幾個也拉去。

老驢和大馬再有幾天就要考試了，死活不去。我苦口婆心地勸道：要勞逸結合，反正都快考試了，現喂的老母雞不下蛋，還不如身心放鬆，輕裝上陣。

老驢卻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再說，你一個向來靠補考矇混過關的差等生，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發言權。

大馬更是決絕：老丁你別忽悠了，打死我也不去。

我一看這倆人油鹽不進，就放棄了拖其入伙的決心。

相比之下，說服崔哲和任晴就簡單多了。

崔哲向來喜好運動，我一個電話就把他招來了。任晴比較懶，但在李樂樂的淫威之下，也屈從了。再說，崔哲不在家，她一個人待著也比較無聊。

香山離南平庄不遠，半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

崔哲是個急脾氣，再加上仗著自己身體強壯，上山沒多久就開始急速行軍，不一會兒就把我們落在了後面。

任晴一開始也想夫唱婦隨，但跟了沒幾分鐘，就氣急敗壞地加入了我和李樂樂的陣營，嘴裡不停地嘟囔：奶奶的，崔哲這不是來玩耍的，是來玩命的。

李樂樂則揶揄我：你去跟你那特二兄弟比比唄。

我抖了一下那170多斤的身軀，強辯道：爬山不是短跑，比的是耐力，我的戰術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不爭一時長短。

李樂樂歪歪嘴：你倒想爭，就怕你那一身肥肉不答應啊。

我受到刺激，加快步伐，終於把李樂樂和任晴甩在後面，但沒堅持幾分鐘，就氣喘吁吁起來，趁我坐下休息的時候，她倆人邁著輕盈的步伐從我身邊絕塵而去，李樂樂壞笑著跟我打招呼：COME ON,BABY!

任晴也笑嘻嘻地打擊我：還別說，老丁你真得向我家崔哲學習。

我一怒之下，欲起身趕上，無奈我的肺不允許，於是又在原地休養了好幾分鐘。

好在我男兒還算當自強，所以，儘管拖著一身肥肉，最終還是趕上去了。

等我們爬到離山頂還有100多米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崔哲正坐在台階上喘粗氣。這段路是最難爬的，台階陡直，路徑狹小，更主要的是，一般人爬到這裡基本都已體力不支了，近乎強弩之末。

李樂樂最壞，一看到崔哲她就樂了：唉，超人，咋坐那不動了？

任晴緊跟著火上澆油：嗨，還以為你爬了倆來回，在山頂上一覽眾山小了呢？

我則笑而不語，一屁股癱倒在地上，心裡十分想告訴崔哲：兄弟，看到你我很欣慰。

崔哲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嘴硬：以為我爬不動了啊？我是在等你們吶。

李樂樂一挽任晴，叫囂道：這倆老爺們都不行了，咱趕緊上，讓他們瞧瞧什麼叫巾幗不讓鬚眉。

任晴一昂頭，挺胸收腹：得令。由於台階陡峭，她在做這個帥極了的動作之時，差點摔下去，幸虧李樂樂挽著她，才幸免於難。

眼睜睜看著這二人從自己身上跨過去，崔哲竟然沒有半點脾氣，但嘴裡還在硬撐：老丁，還行不？要不是哥們講義氣，要等著你，能讓她倆這麼輕而易舉地趟過去？

我被他的孩子氣逗樂了：得了，咱讓她們一回，這叫紳士風度。說完這話，我趕緊喘幾口氣，心裡對自己的無恥暗暗佩服了好幾秒鐘。

最終，毫無懸念的，我倆以並列第三名的成績登上山頂。而人家李樂樂和任晴正坐在涼亭下悠閑地喝著可樂，對我們連瞅都不瞅一眼。

我感慨頗深地對崔哲說：兄弟，以後咱得記住了，千萬別小看女人。

81、

11月底的時候，北京天氣驟冷，看樣子冬天一抬腳的工夫就來了。

在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大馬和老驢終於結束了備戰大半年的公務員考試。這天晚上，我們歡聚在南平庄大酒樓，一起為他倆慶祝。

老驢的酒喝得極猛，拉著我們一杯接一杯，幾乎不給人吃菜的功夫，喝到最後，他嫌倒酒耽誤時間，直接拿瓶吹，一瓶接一瓶，直到不省人事。在趴下之前，他頹廢地說：我他媽的就不是考試的料，白白浪費時間……

我們知道，他肯定是考砸了。

我又問大馬：你考得咋樣？

大馬一向謙虛謹慎：不出意外的話，筆試應該沒問題。但我擔心面試，聽說面試比較黑。

我們一塊寬慰他：不會的，畢竟是全國性考試，黑只是個別的，總體上應該還是公平的。

其實這話連我自己都不信。

大馬長嘆一聲：希望如此吧。

82、

回到住處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李樂樂看我老翻身，也沒睡。

我問她：你說我們這些人到底有哪些路可以走？有點前途的，現實一點的。

李樂樂想了半天，說：考研，考公務員，自己奮鬥開公司。說完，稍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最後一條難了點。又頓了一下，她繼續補充道：其實前兩條也不容易。

「考研不算條好路，即使費勁巴拉地考上了，畢業後不見得能找到好工作，也許競爭力還比不上多了三年經驗的本科生。考公務員是條好路，但競爭激烈，筆試就是百里挑一，平常百姓家的孩子，即使僥倖過了筆試關，面試也懸，沒錢沒關係，面試基本上就是去陪人家走過場。自己奮鬥開公司，看起來挺美，但一是資金問題，二是經營問題，想開起來，並且開下去，難。」

李樂樂被我冷冰冰的分析氣得夠嗆：你就是悲觀，要你這麼說，我們就沒活路了？

「基本是這樣。只剩一條：找個勉強糊口的工作老老實實上班，在平庸中體會麻木的幸福。」

李樂樂不服：我就不信了，十幾年書難道真就白讀了？

「你以為呢？」

李樂樂沒做聲，我繼續說道：哦，我忘了，還有一條路：當暢銷書作家。

說完我就凄厲地笑了起來：可惜，得有那才華，還得遇上伯樂，不然，寫了也白搭，比如在下。

李樂樂被我徹底氣壞了：你就破罐子破摔吧。

「我這是理智地認識自己，學名叫做『有自知之明』」。

最後，我倆在氣咻咻地爭論中昏昏睡去。

83、

那晚之後，李樂樂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冷。以前，每次下班後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稿子有消息了沒？現在，改成了：做飯了沒？

如果我沒做，她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然後氣嘟嘟地去淘米洗菜，做飯時，故意把鏟子和鍋弄出很大的動靜，以示抗議。而我因為忙於CS，廝殺正酣，也就沒空搭理她。

但我知道，這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84、

某天晚飯後，李樂樂讓我去刷鍋。

我有個習慣，飯後必須抽一支煙。煙民們都知道，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嘛。她叫我刷鍋的時候，我正在享受這支煙。於是，我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待會兒。眼睛卻一直盯著電腦屏幕，裡面正播放郭德綱的相聲。

李樂樂沒做聲。

等我手上的煙抽完的時候，李樂樂又說：現在可以刷鍋了吧？

可此時，郭德綱的相聲正說到高潮，把我逗得前仰後合。這麼精彩的時刻說什麼我也不能錯過。於是繼續漫不經心地答道：待會兒待會兒。

「現在就去刷！」李樂樂的語氣忽然變得生硬，語調也升了8度。

我被她嚇了一跳：「我說了待會兒，你急什麼？」我有點不耐煩了。

「昨天你也說待會兒，後來還是我刷的。」李樂樂不依不饒。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再說，你刷又怎麼了？」我被她的態度弄得很惱火。

「我辛辛苦苦上一天班，你飯也不做，鍋也不刷，憑什麼啊？」李樂樂開始帶上了哭腔。

我心裡有點不忍了：「我沒說不刷啊，我這不正在看相聲嗎？看完就去刷。」

「抽完煙看相聲，看完相聲說不定還得玩CS，你就不能幹點正事啊？」

直到這會兒，我才弄清了李樂樂真正的意思，她其實是在埋怨我沒幹正事，按我的理解，「沒幹正事」的潛台詞就是：既然你寫的東西沒人給你出版，那你得出去找份工作了。

我明白了，其他的一切都是借題發揮，這才是所有怨氣的來源。

我起身，面無表情地說：您教訓的是，我這就去刷。

聽了我的話，李樂樂明顯地一愣，但接著扭過頭，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刷完鍋後，李樂樂還在哭。

我不知所措。

我痛恨這種感覺，所有讓我不知所措的感覺，我統統痛恨，比痛恨我自己更加痛恨，痛恨到極點。

趁她稍微歇息的時間，我扔給她一條毛巾：別哭了。我明天就開始找工作。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想你上進點，別整天……」李樂樂申辯。

「沒事，不管你哪個意思，我都得找工作了。我就納悶了，我怎麼這麼不要臉啊，居然還得等到你開口。」

李樂樂哇哇地大聲哭起來，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丁一，你，你不是人。

我點上一支煙，大口吸起來。邊抽邊感覺到了淚腺的衝動，我更加不知所措。

媽的，我痛恨這種感覺。比痛恨我自己更加痛恨，簡直是痛恨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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