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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那本考古小說里領隊王教授的原型

撰文/王炳華,北大歷史系考古專業畢業,1960年入職新疆考古研究所,曾任研究員、所長

最近看到一部《怒晴湘西》的電視劇在網路上熱播,編輯問我盜墓是不是有很多的門門道道,是不是有很多的講究,是不是能挖到奇珍異寶?……

《怒晴湘西》劇照


這實在是荒唐,不過民間確實有「要致富,去挖墓」一說。

對地下世界和墓葬的浪漫想像,讓文藝界產生了不少以盜墓、挖寶為題材的小說、電影、電視劇,盜墓的緊張刺激,奇珍異寶帶來的一夜暴富,這些都相當的吸引人。

同樣荒唐的是,這些作品的作者,又總將盜墓或明或暗、或多或少地與「考古」關聯在一起。這在《鬼吹燈》、《盜墓筆記》這樣小說和《精絕古城》《怒睛湘西》的電視劇里,都可見其存在 。

實在話,這些作品,因為沒有時間,我看得很少。不過一個偶然機緣,我還真看過2010年上海一家出版社推出的《考骨紀》,味道相近。

2011年,我應邀,在美國費城賓州大學有過一次短期講學,主要是介紹羅布淖爾孔雀河水系內發現、發掘青銅時代遺存的經過和相關研究。

在聽課學生中,有一位是北大中文系畢業、後又在賓大讀研的年青人。一天課後,他突然拿給我一本《考骨紀》,問我看沒看過這本書?又說「書里似乎講了你在孔雀河的考古」。這讓我很好奇,立即抽時間瀏覽了一遍。

在已十分淡但依稀留存的印象里,書中所描繪的環境、遺址都是真實的:古墓溝、小河、七圈圖形的太陽墓、乾屍,甚至領隊考古的「王教授」,一個無法確指、但又隱約可以撲捉的存在,與當年媒體熱烈跟蹤報道的考古新聞,是一致的。相當好地布設了一個人們信以為真的考古現場。

但隨後一步步展開的地道、塌陷的深井、幽暗無人的舊樓、暴斃的考古工作者、漫流的污血,再來一頁生死契約、與現實毫無關聯的吐火羅文獻……將讀者帶入到一處又一處離奇、驚悚、荒誕的古墓世界中。真假難辨、懸疑重重,一經上手,欲罷不能。北大畢業、進入賓大深造的青年學子,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了,竟然相當認真得問我:「是不是真有這樣的事」?他不是唯一一個。在很多場合,都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我解釋過很多次:我所經歷的考古都很枯燥,沒有想像中的浪漫。

這類書或影視作品在商業上是成功的,它們的內容綺麗,絲絲緊扣,在不知不覺中,將讀者引入一個並不存在、遠離了現實的世界。聽友人說:《盜墓筆記》、《鬼吹燈》這類書,發行量都常踞銷售榜榜首。足見人們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對歷史文化的渴求。但這畢竟是虛構的古墓世界,離真實的考古還相距甚遠。

作者(後排右三),考察尼雅遺址

發現小河墓地


考古學,與這類怪誕的挖寶故事,若風馬牛,完全不同。

考古,本質是覓求失落的遺址、遺物,認識一個更加接近真實歷史的世界。它與文獻互補,手段有異,目的相同。在邊疆古代文獻記錄不足處,尤具重要地位。

我以新疆吐魯番為例,說說古生物學者、考古學者是如何尋求自兩億年前、迄至近代這片土地的滄桑。

在吐魯番北部桃樹園子小村,在距今2.25億年至1.85億年的二疊紀至三疊紀岩層中,古生物學者敲鑿出70多尾鱈魚(學名「吐魯番鱈」)群化石。它們形體如梭,頭部尖銳,滿嘴錐形銳齒,身披斜方格形鱗片,尾鰭一長一短。與地球上所見鱈魚家族比較分析,它們與同時期遨遊在歐洲的「古鱈」近同;與更晚一點、生活在三疊紀的「翼鱈」,形體更近。與這群鱈魚化石一道,古生物學者認真搜尋,始終沒有發現海生無脊椎動物化石。這表明,這群鱈魚生活的世界,並不是含鹽的海水,而是難得的淡水!

「吐魯番鱈」化石

同樣在桃樹園子,在更晚一點,距今1.8億年的岩層中,古生物學者發現了不少爬行動物化石,如二齒獸、水龍獸(古生物學者稱它們為「吐魯番獸」)。它們生活的環境,大水已經退去,淺水塘、沼澤地、林莽相續。「吐魯番獸」、「袁氏馬吐龍」,是吐魯番這片地區的新主人。

水龍獸化石

袁氏馬吐龍復原圖

進展到去今7000萬至2500萬年前,在同一地點的岩層內,哺乳類、鳥類、被子植物化石屢見。恐角獸、天山獸、柴氏假古蝟、雙脊齒獸……在已見八個屬的哺乳動物化石標本中,竟有50%以上與北美大陸已見化石標本相近或相同。這些被發掘出的化石清楚地表明,這一時段的亞洲、北美大陸坂塊,在新生代曾多次相連,又多次分開。可供動物來去的陸橋,就在今天的白令海峽。

古生物學者櫛風沫雨,在曠野、荒山中跋涉,尋覓這類地球變化的信息,是同樣的考古精神。在文化、哲學層面,可以提供給我們的思想資料,怎麼估價,也不過分。

在吐魯番大地上,同樣浸透了人類歷史考古學家們的汗水。已考古發掘的材料,可以成就一本大書。這裡只擇取其中一些節點,以餉讀者。

人類現身吐魯番,時間已在距今兩萬年前後。交河溝西黃土堆積地層中,見到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尖狀砍砸器」。

去今6000年前後,有十多個地點,發現了古人用以採集、狩獵的細石葉細石器。其加工工藝,可以在黃河流域許家窯遺址中,覓見其源頭。

去今3000年前後,見到了古代居民的遺體:頭戴氈帽,身穿毛布衣褲。種麥、粟,養羊、牛,鑽木取火,用木、陶器滿足日常生活之需。他們是古代車師人的先輩。車師,是盆地內最早留下民族自稱的居民。他們在土島上修築了古城,稱為「兜訾」。漢代統一西域後,據其兩河相交之勢,更其名為「交河」。

修築吐庫鐵路,在吐魯番西緣阿拉溝,考古工作者在公元前3世紀古冢中,發現了漆盤、山字紋銅鏡、綾紋羅、鳳鳥紋刺繡,是楚國製造的名物。楚文化影響及於新疆,從未見之於文獻,是通過文物揭明的事實。

公元前104年,來自河西走廊的漢族健兒,在火焰山中木頭溝下游的曠野上,建起了「高昌壁」。引渠水、用犁耕,墾植農田。為吐魯番大地乾旱綠洲農業,送來了一股技術新風。漢族健兒在高昌、車師騎手住交河,地曠人稀,相安無事。在高昌城郊掘得的漢式雲紋瓦當,揭明了這一事實。後來的高昌郡、高昌國、唐西州、高昌回鶻王都,都在這一屯地上發展。作為絲路交通中心,承擔了商胡販客們的後勤補給,經濟文化很快躍入全新階段。黃河流域的絲綢、茶葉、漆器、銅器;地中海周圍的玻璃器、樂器、雜技藝術;伊朗高原的毛織品、金銀器;印度的珠寶、香料;阿富汗的青金石;北方游牧民族的馬、驢、毛皮……晉唐時期的高昌,繁榮空前。

高昌故城

高昌故城

作為絲路貿易中心,是人人都希望入踞的名城。公元443年,河西走廊的北涼王朝沮渠無諱,率眾西入吐魯番,在高昌城中升起了王朝旗幡。1972年,新疆的考古工作者,在高昌城郊發現了沮渠封戴夫婦墓。石質墓表大書「大涼承平十三年涼都高昌太守都郎中大沮渠封戴之墓表」,書體雋秀。沮渠氏,是古代匈奴之後,其深厚、不俗的漢文化素養,也是古文獻中難見的歷史細節。

吐魯番地區欣欣向榮的絲路貿易,帶來不可輕估的商稅。沿線相關政治、經濟實體,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公元6—7世紀,麴氏王朝、鐵勒、西突厥彼此爭逐。李唐王朝在面對這一亂局後,處變不驚、積極處置。推動了吐魯番社會文明的更大進步。「古今文明可相益」,這是可資吸收的歷史經驗。

絲路上展開的異質文明交流,經濟、文化利益隨行,是人類社會發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這是全人類都可以感知、認同的真理。西漢王朝通西域,利用朝廷力量,使此前民間自發的聯繫,很快發展成東亞與西部廣大世界可以安全交流的大事業。天山中的小盆地——吐魯番,也因為這一機遇,化成了世人側目的絲路明星。

人類,在交流中進步!吐魯番的歷史,給我們提供了太多的教益,彌足珍貴。


人們對真實的考古,知之不多;但對歷史文化又有了解的渴望、需求,它為《鬼吹燈》類的作品,提供了存在的空間。

考古學者有社會責任,將萬千變化的考古實踐中凝聚的難以盡說的歷史文化,用真實、易懂、好讀的文字,提供給讀者。

完成過《鬼吹燈》類文藝作品的作家們,有令人生羨的、不同凡俗的想像力和文字表達能力;真祈望他們深一層學習歷史、文化——祖先們艱難行進,有時是充滿苦難的征程——提煉其中珍貴、不可替代的文化內涵,為讀者提供積極的精神營養。

我們都是從歷史中走來,也會走向紛繁複雜、矛盾重重有時甚至會是荊棘滿地、陷阱連連的未來世界。一個有強大、健康精神,腳踏實地的古老民族,才有可能更好的面對未來。

(本文原標題《說說考古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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