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前輩的民族情懷
王純信｜通化師範學院
1987年，通化市文化界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長白山區滿族刺繡剪紙作品展覽」在北京民族文化宮展出，2月21日開幕，展出15天。在美術界、滿學界引起了強烈反響，譽滿京華，這是通化市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北京舉辦的藝術展覽。
這個展覽的醞釀與準備歷時5年。1982年，我在田野考察中於通化縣發現了滿族民間剪紙與第一位作者倪友芝，這是在國內外的首次發現，具有填補空白的重要意義。而後在長白山區又發現多位滿族剪紙作者，與此同時對滿族枕頭頂刺繡作品進行了大面積考察、挖掘，在1987年，已徵集了千餘對。
1985年，通化市的滿族剪紙作品，首次在全國亮相，11月9日在山東濟南召開「中國剪紙研究會首屆年會」，同時舉辦「全國民間剪紙展」，吉林省共入選14件作品，其中13件是通化的滿族剪紙。我應邀在大會上作了發言，介紹了滿族剪紙作品的發現研究與藝術特色，同時放映了介紹滿族剪紙代表作品的幻燈片。受到好評。滿族民間剪紙以獨特的民族風格、濃郁的地域特色得到與會專家、學者林曦明、曹振鋒、張道一、段改芳、仉鳳皋、陳竟、鮑家虎等一致稱譽，給予高度評價，一致建議積極準備，進北京舉辦展覽。
1984年7月通化縣剪紙學習班
「進北京舉辦民間剪紙展」這一意向得到吉林省文化廳、吉林省民委、通化市政府及文化局、民委的贊同，於是拉開了籌備進京展序幕。
首先是準備剪紙作品、挖掘發現滿族剪紙作者，擴大隊伍。先後兩次在通化市、通化縣舉辦剪紙作者創作輔導班，集中滿族剪紙作者20餘人進行創作，對作品的規格，使用的紙張提出要求，對創作題材予以指導，作品由藝術館收藏保存。省群眾藝術館美術部主任張慶平專程從長春趕來，看望諸位民間剪紙作者，送給每人一把「張小泉」小剪刀，許多作者保存使用至今。
幾多聯繫，由吉林省文化廳、吉林省民委、北京民族文化宮聯合主辦，文化宮出場地及展板、展框，不收費，由通化市文化局、通化市民委承辦，由通化市群眾藝術館收集作品、組織作者。
1986年12月，專程去北京民族文化宮議定展覽具體日程，通化方面由我與市文化局藝術科長葛家友、市民委主任常裕春、秘書金丙素參加，吉林省藝術館副館長劉連生、美術部主任張慶平與滿學專家石光偉也一同到京，與民族文化宮展覽館負責人廖洪超先生商議，展期定在2007年2月10日——3月5日，簽定了協議書。
在北京的幾天里，由石光偉先生帶著我與常裕春主任逐一拜訪滿族前輩老舍夫人胡絜青、曾任吉林省副省長的關山復、敦煌學專家常書鴻、書法家富察庄靜、金世京二十七世孫完顏佐賢等，請他們為滿族刺繡、剪紙展題詞，各位都對來自長白山區滿族發祥地的民間美術給予高度評價，均題詩、題詞，予以支持。那時的社會風氣尚好，名家的題詞不需付費，我們僅以幾棵長白山人蔘為謝。
12月5日，去面見胡絜青（1905－2001），她是滿族正紅旗，北京人，畢業於北師大國文系，1931年與老舍結婚。酷愛文藝、書畫，1950年拜齊白石為師，受聘於北京中國國院，為一級美術師。老人當時住在北京一條小衚衕里的一座四合院，房門緊閉，我們拉動門環，從裡面出來一中年女子，是老舍的女兒，當我們說明來意後，她冷冷地說：沒有北京市民委的介紹信，不能見。我們見門上果然貼了一個「告示」，為胡老太太健康考慮，來拜訪客人需經北京市民委同意。我們沒帶來這一手續，吃了閉門羹。事後石光偉與北京市民委趙主任聯繫，趙給胡老太通了話，當她得知來自滿族發祥地——長白山的民間剪紙刺繡進北京舉辦展覽，十分高興，立即題詞一幅：「片紙能縮天下意，尖針可綉古今情」。楷書，遒勁俊秀。開幕時，由女兒陪著參加開幕式，仔細聽我的講解。
胡絜清題詞
晚上去拜訪關山復先生（1915－2010），滿族，他是吉林省伊通縣人，曾任吉林省副省長。關先生既是滿族前輩，又是吉林省老鄉，熱情接待我們並題字——「曼殊文化，源遠流長」。
接著去拜訪常書鴻（1904－1994）他是滿族前輩、著名畫家，敦煌學家。享受高幹待遇，樓門前有解放軍站崗。屋裡說不清有幾個房間，到處堆滿了書、畫冊等，並不「整潔」，我們送上滿族剪紙、刺繡的作品照片冊，常先生及夫人李承仙逐一審閱，十分興奮。說著常先生起身從一牆邊垂下來的大布後面拉出一幅油畫，是女人體，大約2×3米。老人說，他當年留法時，一幅油畫在巴黎畫展中奪冠，他的一位羅馬尼亞籍女同學，提出為他作人體模特以為祝賀。這幅佳作不遠萬里從法國帶了回來，文革中東躲西藏，得於倖存……是葛家友第二天去取題詞，老人為之書寫了「滿族民間藝術精華展覽」幾個大字，楷中見隸，遒勁有力。令家友難忘的是常先生家一進屋牆上有一塊裱好宣紙的大畫板，旁邊放有筆墨，凡是來訪的人都要在畫板上簽名留念，真是少見的創意，家友也認真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深感榮幸。
葛家友還獨擔重任，去北京師範大學見滿學泰斗、時任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的啟功先生（1912－2005），請他為展覽題詞。啟功老人年齡大、名氣大，拜訪的人太多，學校有規定，只在每日下午2時－4時會客，其他時間電話都打不進去，啟老獨居，由他的侄女兼秘書照料先生與接待來訪。
啟功先生住大學院內的家屬樓，是一座小樓，住二層，啟老是位個子不高、胖胖的小老頭，很和藹，正在給研究生上課。家友遞上北京市民委信函，說明來意，先生告之明天來取。是日，家友準時到啟功先生家，先生將已寫好的題詞拿了出來，家友眼睛一亮，這是一幅四尺整開的力作，題寫自作詩一首：「長白山，毓奇秀，人手精能心剔透。工剪紙，善刺繡，不謝之花世同壽。」真是喜出往外，家友呈上兩棵人蔘為謝，先生說：「我高血壓，用不上，留著送給別人吧。」啟功老人有濃濃的民族感情，賦詩又題寫，卻不取分文，其品格令人感動。
啟功題詞
我們執意要請溥傑先生（1907－1994）題詞，他是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胞弟，曾在長春居住多年，又是著名書法家，其字學瘦金體，頗有特色。我們請北京市民委幫忙聯繫，得到的消息是他的日本妻子嵯峨浩病重，正住院搶救，他的妻妹專程從日本趕來護理姐姐，真是遺憾。又得到消息，溥傑先生得知在北京舉辦來自長白山區的滿族民間藝術展，十分高興，當即應允，令人找來紙筆，竟伏在病床上為我們題寫了「長白山滿族刺繡剪紙展」一行楷書大字。開幕式那天，溥傑與他的日本妻妹一起參加了開幕活動，認真觀摩作品。
還登門拜訪了著名滿族書法家富察庄靜，請老人為之題詞，他是位退休教師，具有很濃的民族感情，當場提筆，我與石光偉先生在一旁端墨扯紙。轉瞬間一副對聯完成，落款，用印，十分精道。這幅對聯是：綉出滿園花世界，剪得風露鶴精神。
完顏佐賢題詞
開幕式上展示金世宗二十七世孫完顏佐賢老人為展覽題寫的四尺整紙
又拜訪了在京的金世宗二十七世孫完顏佐賢，他也是滿族著名學者、書法家，立即表示要為展覽賦詩並書寫。開幕式那天，老人將寫在一張四尺整開宣紙上的一首七言律詩展示出來，吉林省通化市的到會領導一再表示感謝併合影為念，這首詩充滿民族自豪感，充滿對長白山滿族文化的熱愛之情——「祖輩遺傳枕頂花，於今四百眾爭誇，滿族散處居各地，同心同德愛國家，長白屹立峙東北，中都盛世更繁華，民宮倚杖得瞻仰，華夏中興勝景嘉」。
這幾位滿族前輩均已作古，而他們充滿民族情懷的題詩題詞卻閃現著奇光異彩，照亮中華民族文化的錦繡前程。
來源：《心映山巒：王純信長白山非物質文化遺產田野筆記》（王純信，知識產權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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