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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病人,眼神迷茫地望著我,說想喝水……

在經過狹長的走廊時,我的心一直砰砰跳。

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在哈哈笑,並且說,今晚差點又讓李大夫壞了咱們的好事啊。話畢,還聽到一陣寒意襲人的鐵鏈哐啷聲。

我的腳有點發軟。

我不敢回頭。

我害怕,但這又似乎是我意料之內的,所以我又沒那麼害怕。

我確定這不是幻覺!

我狠狠深呼了一口氣!

世界不可能有鬼,如果真有鬼,那必定會有神仙,因為凡事講究陰陽調和。即便是有鬼,也沒什麼好畏懼的。我不是小人,更沒有謀財害命,我為何畏懼。我一身正氣,我大義凜然、我坦蕩蕩、我是好人....

我幹嘛要害怕!如果真有鬼,那麼我的祖先一定會庇佑我!

但糟糕的是,這個時候的醫院走廊是沒有人路過的了。

我定了定神,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停了下來。

我在等。

等他們的指示,或者說他們想跟我說點什麼呢。

在這之前,我已經三番四次見過他們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因為別人都沒看到,就我看到了。起初我還以為自己腦部長腫瘤了,產生了幻覺,但CT結果證實我錯了。

良久,沒再聽到他們出聲。

一陣涼風吹過,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平日里看起來那麼整潔明亮的走廊,此時此刻讓人生怖。

這條走廊也是太平間的人必經之路......

我似乎看到太平間那哥倆推著鐵盒子,嘎嘎嘰嘰地搖曳而過。

想到這裡,全身雞皮疙瘩就起來了。我當然知道,恐怖的不是現實,而是自己的想像,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我堂堂一個ICU醫生,處理過無數危急重症,接手過無數生死邊緣的病人,可以說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我怎麼會如此膽小呢。

我必須打斷這樣的惡性循環。

出來吧!!!!!

我咬著牙根,怒吼了一聲。

在空曠的走廊裡頭,我的聲音在回蕩著。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出這樣的舉動,我大概是覺得,這樣會減少我的恐懼,能壯膽。

沒人回應我。

我快速地回過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一切看起來那麼正常,那麼明亮。

大家都知道,醫院是徹夜燈火不眠的。

我已經承認自己撞鬼了,承認自己遇見了傳說中的陰間使者,我必須面對這個事實。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都是這樣說嗎。

那我真的沒什麼好害怕的。

我的祖先們,一定會庇佑我。

出來說話啊!!!!

我低沉著聲音,再一次「邀請」他們現身。

突然旁邊樓梯入口門「吱」一聲開了一條縫.....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砰直跳,那一瞬間,在這個走廊里,似乎就只有我的心跳聲了。

門全開了,一位50歲出頭的阿姨轉身進來,雙手抱著很多換出的白大褂。

原來是保潔員,估計是幫值班房的醫務人員更換工衣的。

懸在胸口上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阿姨盯著我,眼神怪怪的。我知道她疑惑什麼。我連忙賠笑說,我在找我的女朋友,鬧彆扭,她躲了起來.....

這時再一陣涼風吹過,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濕透了。也不知道是剛在CT室搶救時留下的汗水,還是剛剛緊張過度出的汗。

我提一提神,加快腳步,走了。

丁醫生忙的也是夠嗆,我恐怕幫不上多大的忙了。我跟他說了一下剛剛CT室發生的事情,但複查CT那一段沒說。他點點頭,說主任都跟他我說了,幸虧我過來幫忙,否則真不知要鬧出什麼樣的亂子。

那晚我直接在值班房睡了,但是輾轉難眠。

第二天起來就發燒了,39.8°C。

跟主任告了病假,主任見我一臉的黑眼圈,有氣無力,不允許都不行了。

回到寢室後,我跟牛哥說了那晚CT室的事情,也說了走廊聽到的聲音。牛哥更是被嚇到了。許久,才開口問我,要不要找個高人幫幫忙。

我沒說話。換做以前,誰要跟我說撞鬼了,要找高人相助云云的,我肯定會一把唾沫噴死他。但現如今,我清楚自己遇到了什麼。

牛哥見我沒說話,說這事真的很扯淡哦,要不是發生在你身上,打死我我也不信。

要不要跟醫務科彙報?牛哥問我。

傻啊你,這事干醫務科什麼事,你不怕我被人家關進精神病院啊。我馬上否定了牛哥的提議。

這事你可誰也別說,就咱倆知道而已。我叮囑牛哥。

牛哥若有所思,緩緩地點了點頭,說下午還有手術.....若真有鬼魂,你說我這手術以後怎麼做.....

我噴了他一口,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大家互不相干啊,難道他們還會搶你的刀、捂住你的眼睛不成。

牛哥望了我一眼,說你不是發燒么,怎麼說話還這麼有力氣。

我剛吃了布洛芬。我沒好氣地說。

閑扯了幾句,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睡夢中又見到了來自陰間的使者,黑白無常,時時刻刻縈繞著我,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但我始終看不清他們長什麼模樣,只知道白色衣服的是白爺,黑色衣服的是黑夜。白爺說,昨晚那個暴斃的年輕人,是一個意外,他的離世跟他的父親有關。本是奉命來帶他父親走,不曾想他孩子替他受罪了,可惜,可惜啊.....黑爺冷冷說了一句,人間因果在,萬世永輪迴。

黑爺的這一句話,反覆在耳邊迴響。漸漸地他們的影子越來越模糊。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頭也不痛了,感覺人也精神了。

隨便煮了個面,吃了就回醫院上班。

此後幾天,還比較順利。

其中收了一個迅速肢體癱瘓的病人,年紀只有40歲,只能躺床上度日了,做了很多檢查,都沒有發現明顯的問題,不是中風,不是中毒,也不是其他的神經系統方面疾病,也請了神經內科的幾位專家會診了,大家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那天中午我值班,護士跟我說,這個病人又發熱了,燒到40°C。

而且有點躁動。

ICU最不喜歡躁動的病人,躁動會導致患者自己缺氧,同時也可能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行為,比如拔掉自己身上的所有管子,有些管子是不能拔的,比如氣管插管,拔除不當是會死人的。所以我們會對意識不清的病人做一些必要的束縛,比如綁住雙手。

我跟護士說,給他靜脈推5mg咪達唑侖吧,讓他好好睡一覺。

過了5分鐘,護士又來敲門,說患者還是很躁動,掙扎著要起床了。

我立即警惕了起來。

咪達唑侖是一種起效很快、作用比較強的鎮靜葯,一般人用5mg都能在1分鐘之內鎮靜下來的,為什麼這個患者不行,或許是個體差異,也或許是他比較年輕。我跟自己解釋。

為了以防萬一,我去到患者床邊。

一個臨床醫生,理應經常在患者床邊走來走去,觀察所有的信息。

馬一門,安靜下來,行不行。我沖患者喊。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掙扎著起來,但無奈雙手被我們用布條綁住了,捆在床邊。雙腳不用綁,因為他的雙腳癱瘓了,動不了。說實話,很多人無法接受這點,認為ICU不人道,虐待病人。我想說的是,當我們不束縛病人時,病人自己把所有針水全拔了、流了一灘血,你才會意識到束縛的重要性,這些都是血的教訓。

我再靠近他,盡量溫言細語安慰他,讓他配合我們的工作,配合治病,不要激動。

他紅著雙眼,面部表情有點猙獰。

看得我都心頭一凜。

這是怎麼回事。早上還好好的啊。我一下子沒了主意。

雖然他在掙扎,好在他雙上肢力氣也不大了,否則這個床架子也經不住一個40歲壯年漢子的幾把沖扯。

我問他,是不是面罩帶得辛苦。

他點了點頭,從嘴角里擠出幾個字:拿開...拿開...

他說的不是很清晰,似乎有點大舌頭,我在想是不是我們的咪達唑侖發揮了療效。正準備等藥效發揮到最大。

他見我沒有反應,突然吼了一聲:水....水.....我要喝水....

冷不防我被他嚇了一跳。他可能有譫妄了。譫妄是一種意識異常的表現。

我看床位還有半支用剩的咪達唑侖,拿起來,按住他的手,迅速給推了進去。

加上之前的5mg,我總共給他用了一支咪達唑侖,按理來講,足足可以放倒100kg的壯漢了。

幾個護士見這邊情況異常,也紛紛靠了過來,問我怎麼辦。我說等等看,看看咪達唑侖行不行,如果不行,再給他推一支氟哌啶醇。氟哌啶醇是一種很好用的抗譫妄的藥物。

推了咪達唑侖1分鐘後,患者終於開始軟了,雙眼逐漸閉合了。

應該有效了,我舒了一口氣。

正準備回值班房睡覺。

突然患者猛一睜開眼,緊盯著我的身後,神情驚恐,不停地喊:鬼..鬼...鬼....

幾個護士被他這麼一喊,頓時也驚呼了起來。兩個年紀小還抱在了一起,就差沒哭出來。

說實話,自從我前幾天遇見過陰間的使者後,我開始沒那麼害怕了。我知道眼前這個患者是譫妄了,譫妄會有幻覺,所以我並不害怕。即便是真的,又能如何,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他們打照面了。再說,現在是大白天,哪來的鬼魂。

話雖如此,我也真覺得後背有一絲涼意。

糟糕了,患者出現了幻覺,我跟幾個護士說。趕緊拿一支氟哌啶醇過來,上!我擼起袖子,準備過去按住他,否則沒辦法打針。即便我們有留置針,如果他不配合,也沒辦法很好打入靜脈。

這時候一個護士回過神來,衝進了注射室。

水...水...水....我要喝水.....患者稍微緩和了一下,嘴唇不停震顫著,喃喃自語。

一會兒又「鬼鬼鬼」地喊個不停,若是晚上,還真的能嚇到不少人。

我摁住他的軀幹,不讓他坐起來。

他盯著我,怪可憐地說,醫生....醫生.....能不能....關燈....關燈.....好刺眼.....睡不著.....睡不著.....

他大概是掙扎久了,說話都斷斷續續。但我總算聽清了。

我說現在是白天,即便我們關了燈,也還是很亮的,要不要把窗帘給你關上。

他沒看我,眼神突然有點迷離,嘴上不停動著,好像在說「好好好」。

這時候護士配好了氟哌啶醇,她走過來我這邊,躡手躡腳的,準備在我這邊給他打針,似乎有點不敢靠近病人。我見狀,安慰她說,我已經摁住他了,你過對面給他打吧,留置針在對面。

她這才鼓起勇氣,換位到了對面。

剛準備推針,患者突然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掙扎了起來,凶神惡煞、齜牙咧嘴地怒吼著這個護士。那一霎那我也懵了,我明明很大力摁住他的啊,而且還用了一整支咪達唑侖了,他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那護士姓黃,我們叫她小黃。小黃哇的一聲,嚇得避開了。直跺腳,說病人噴了她一臉的口水。委屈的不得了。平時漢子般幹活的女護士,風裡來雨里去,毫無怨言,但今天在面對這樣精神錯亂的患者時,我才意識到,她們可都是年輕的女孩子啊。

大家都不容易。

我說你趕緊到旁邊洗把臉。我看她嚇得面容失色,於心不忍。

ICU的設置,是每一張病床旁邊都有一個洗手台,一個感應的水龍頭,還有消毒液,只有這樣,才能做到接觸病人前後都洗手,保持雙手的干潔。

這下真不好弄了,他不配合推葯,該如何是好。我一下子也犯愁了。

就在小黃洗手、洗把臉的時候,患者突然驚叫起來,臉色表情極度恐怖!

整個病區都是他的驚叫聲!他似乎是看見了什麼特別恐怖的事物一樣,他似乎發瘋了!他在逃避小黃!

他在努力地遠離小黃這邊。可是他的雙手被我們捆住了。他的軀幹已經靠到一邊去了。

他不停地驚叫著,夾雜著哭泣聲。

我感覺事態已經失控了。

苦於現在病房就我一個人,沒有幫手,其他人都忙別的事情去了。

小黃也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了,也顧不上洗手、洗臉了,驚叫一聲迅速躲到我們的身後。

說來也奇怪。就在小黃躲在我們身後後,患者就逐漸停止了驚叫。

只剩下一點抽泣。

可憐的人啊,我內心也有少許不安。為什麼我的鎮靜葯下去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正尋思著打電話把主任叫回來。

他怕水!!!

我心頭一震!患者怕水!剛剛小黃打開水龍頭時,他就奔潰了!

這意味著什麼?

我大腦迅速回放著病人馬一門的發病過程。他迅速發生的雙下肢癱瘓,有高熱,興奮,譫妄,還有幻覺....

現在還有怕水!!

診斷呼之欲出了!

他難道是狂犬病?????

他肢體癱瘓的原因難道是因為狂犬病么?

這個念頭一上腦,就再也下不去了。

我迅速靠近床邊水龍頭,再一次感應水龍頭,讓水嘩啦啦地落入洗手台,那聲音清脆響亮。

果不其然,患者聽到水流聲後再一次驚恐發作,拚命大叫、掙扎。

診斷已經清楚了,患者就是狂犬病。我們思索了好幾天的病例,竟然是狂犬病,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

這時候來了一個男護士,我們倆一起摁住了病人,才把氟哌啶醇推進去。

氟哌啶醇起效相當快。

患者這時終於熬不住了,全身軟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我看了心電監護,血壓、心率都還是可控範圍,才深深鬆了一口氣。

如果他真的是狂犬病的話,那麼他死定了。

他死定了!

(以上內容均為文學創作,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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