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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頭條詩人 | 馬永波:你必須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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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頭條詩人 | 馬永波:你必須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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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永波

當代詩人、學者、翻譯家、文藝學博士後

1964年生,1986年起發表評論、翻譯及文學作品。20世紀80年代末致力於西方現當代文學的翻譯與研究,系英美後現代主義詩歌的主要翻譯家和研究者,出版著譯70餘部。現任教於南京理工大學,主要學術方向:中西現代詩學、後現代文藝思潮、生態批評。

你必須忍受(十三首)

關於這場雪

這場雪帶來了沉寂

帶來了顫動的馬達,距離和思念

在大腦的兩岸上堆積白色

鬆軟的雪片從枝頭撒落

但我並沒有看見鳥兒起飛前

樹枝的下沉

牆,車子,倒下的樹木,門,生火的小屋

雪使事物的輪廓臃腫,將無關的東西

連接成一件奇異的雕塑

或童話里的怪物

這場雪使車拋錨

使許多人遲到,空閑下來

雪減慢了生活的速度

讓單車后座上兒童的眼睛更加明亮

雪在昨夜落下,無聲無息

夜裡我夢見無希望的父親

奇蹟般恢復了過來,只是

植入胸口的塑料總在生長

我激動地撲到他身上

母親在一旁欣慰地笑著

斯奈德說過,雪是人世間唯一可靠的事物

像死亡,永恆,和虛無

我沒有想得更多。父親在六十歲時死去

在一個炎熱的夏天。現在我站在雪中

我想到的只是幾個簡單的詞語

樹木,沉寂,路上骯髒的撲克牌

想著這才是十一月

這場雪只能停留很短的時間

秋 天

就在這時,燈滅了

我們重新回到黑暗裡

水杯還在手裡,白色,溫暖

我們坐在黑暗中

不再談論藝術

門「哐」地一聲打開

像一種警告

好像有什麼就要出現在門外

大風湧進房間

頃刻捲走了我們的呼吸

只聽見風聲、門窗聲

和一陣急雨

破空而來之聲

彷彿黑暗深處奔過一萬匹烈馬

彷彿騎士的劍盔錚錚作響

然後又沉寂在遠處

把我們留在黑暗裡

最後只有風吹過我們的房間

撒下潮濕的葉子

只有門開著

秋天,我們不說什麼了

深 秋

我已離開最後的女人

城裡再沒有誰

與我相識

秋葉在身影里飄落

沉入水窪

我的靴子在響

水在落葉下流動

泥地上的樹沮喪得說不出話

忘記了季節也會改變

腳上沾滿發亮的水

風不時送來林外的消息

傾倒的馬車上只有韁繩

紅馬在林邊閃了一閃

我多想有一條小巷

在一個早上,讓那馬靜靜走過

城裡再沒有聲音

陽台上的小瓶子還在閃爍

玻璃門的把手輕輕轉動

同一個時刻,我將在那裡醒來

讓門開著

我將拍拍頭髮

深秋已來臨

風衣代替了祝福飄在身後

路上再也見不到真正的女人

我將在落葉中走著

找到另一條路

讓背影出現在

開闊地上

男 人

你必須忍受

你必須忍受門背後的東西

你必須從側面去看與生俱來的這個世界

女人與生俱來的弱點

你必須把那人扛回家去

鑽到床下去找工具

你是男人

你必須開車去外省拉回鹹魚

或者死在路上

讓想你的人高興

你必須讓那個與你相似的人

在世界某處獨自痛苦

你必須忍受女人給你的孤獨

男人給你的恥辱你必須

這個世界

你無法如期歸來

你只看到夜晚的一面

你是男人

你必須把石頭運進城市

讓美折磨你

讓遙遠折磨你

必須回到面孔後面

在那裡陰濕的街道

讓靴子沾滿落葉

給一位神聖的夫人

歲月來去,升起又降落,各色各樣的

旗幟,進進出出,販賣經年的緋聞

來自深海的寶藏:未經琢磨的珍珠

和充滿煙霧的瓶子。卧室的窗帘

蕩漾著水妖那綠色的長髮

雲朵在春天慢慢聚集,直到

年輕人來了又去,摘下又戴上

圓圓的帽子,八角帽,或者

鑲著一塊鏡子,直到他們的思想

透過樹葉的冠冕閃爍。從未有人

見過你眼瞼的陰影。每個時辰

帶給你一些你早已見過的東西

但謙遜的心靈總是給它們一個

相配的角落:鏡框或雪花堆積的燭台

在石膏、嘴唇和鐵皮玫瑰之間

有耐心讓偉大來尋找你,讓

所有的事實在你那裡失去真相

潮濕的木柴在壁爐里,先是變干

然後是熊熊火焰和寂靜

你站在那裡,美麗,沉默

像高昂的船頭,瑪麗亞的雕像碧綠沉重

給大玲的黑白照片

那時候日子很清晰

黑白分明

你黑白分明地活著

跑起來像個鄉下姑娘

我看見你從黑林子里出來

去采白花

我看見你微笑

看見你望著我微笑

可那些日子我並不存在

你只望見了別人

那些日子過去了

那是你最愛我的時候

你一定幸福地想過我

想我一定在找你

像找一個童年失散的夥伴

滿足於這些想法

滿足於自己躲得很好

等我找到了你

你就已經不是那麼純粹地愛我了

有時你看上去挺憂鬱的

濕濕的頭髮粘在額上

在一片陽光明亮的草坡

那麼就赤足在灼熱的草叢中飛跑吧

一直跑到坡底,跑到我身邊

然後轉身,我們一起注視

那黑白分明樸素而豐裕的日子

看一個采白花的小姑娘已走出了黑林子

疑惑於林邊那一道耀眼的白光

它們只能在我的舌頭上留下塵土的味道

高過雙膝的門檻內,霧氣翻騰

跨越這道障礙的人,毫無聲息

我默數他們的名字

如捻動玫瑰經念珠

這些名字曾經像紙條

粘在我親愛的人們那發亮的腦門上

而那些肉身還在活動

但在我的生活和生命中

已經徹底死滅的人

我紀念你們就是紀念我自己

時間猛烈地燃燒,萬物化為塵土

高大的星空,深廣的旋渦

遙不可及的未來

逝無可追的過去

永不抵達的現在

在一個個時辰那孤零零的碎片上

生命被分割,捆綁

沒有統一,沒有完全

可是我們依然保有渴望

渴望被道路修直

用石頭壓住寫上姓氏的紙條

繼續少年的遊戲

那些在暮色中向我傾斜的溫暖的身體

那些尚未來得及認識的面孔上的清新

像柳樹和楊樹栽在催人入眠的溪水旁

永不幹枯,讓至高者成為臉上的光輝

夜宿拱宸橋畔

兩隻暗紅色的畫舫從上游帶來了暮色

久久停泊,冒煙,像兩口陪嫁的箱子

等待被打開,運載砂石的駁船

從橋洞下穿過,幾乎沒有聲音

船頭的燈下,幾個白色塑料箱子

養著花,有人在愛著,不為流水所動

細雨打濕燈盞,細雨中無人騎驢

穿門越戶,也無人將瘦馬拴在柳樹下

從黃色包袱里取出詩卷和黝黑的劍

這沿河的柳色隱藏起多少陳舊的事物

它們只有在深夜無人的時候

才發出微弱的光亮和嘆息

但依然會有人背靠牆壁醒來

他所支持的東西恰恰在等待他倒下

像一個布滿盆景的死胡同

在運河南端,那些不規則的腦袋

像燈一樣亮了,直覺一般純凈

我無法擁有一條河那麼長的生活

那些骷髏飛蛾圍繞我沉寂下來的大腦

不要遺憾,還是把燈關上吧

這就是你的夜晚,這就是世界的方式

秋雨,依然在黑暗中下著

依然消失在大運河的水裡

平靜是心靈的智慧

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吧

平靜是心靈的智慧

但更可能是來自於遲鈍

突然的光讓蛾子吃驚

讓它的眼睛蒙上黑漆

那個不懂事的孩子犯下的錯誤

卻要一個老人來獨自承受

不要再企望晚年的從容

那只是死期臨近時的麻木

但又沒有動物那種不知命的寧靜

連阿喀琉斯的憤怒都不能改變些什麼

美還會重新誕生

儘管是在脆弱的卵中

儘管沒有另一個特洛伊

不要以為有人會真正地關心你

你一生編織的不過是遊絲

從一個孤獨的海岬

到另一個孤獨的海岬

它們慢慢都會失效

你還是孤身一人

有人耐心地等著你死,就已屬幸運

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吧

你身後的港口都在漸次沉沒

你說話無人聽見

聽見也是徒勞

就這樣,你生命之船終會靠岸

開往雪國的列車

這是沒有起點的列車

誰也不知道它從哪裡出發

它或者是從藍色的大洋或天空上駛來

世界上任何具體的地點和名字

都不可能承載它的記憶和希望

但我們已身在其中

這是沒有終點的旅行

誰能告訴你,童話結束後

還能做些什麼,該怎樣繼續

譬如故事的結尾總是說,後來啊

公主和王子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似乎總是意味著單調與隔絕

他們更應該分手,再無瓜葛

也許在森林裡蓋一間滴著樹脂的木屋

或是用爬犁把雪運到山外

把勞動的熱氣捂住

像用狗皮帽子捂住小白兔

或者就此失蹤,和遼闊的寂靜對質

也許中途下車是個出路

每一個小站都有另一個你在等待出發

積雪壓低的松枝更加陰暗

埋在雪下的列車,窗戶低矮

汽笛拉響,烈火熊熊,煤炭黑亮

沒有司機,沒有乘務員

朋友們在溫暖的車廂中聯歡

美酒,泡沫,彩帶,笑聲與歡呼

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也默然置身其中

一天將盡時的祈禱

夜深人靜,星軸旋轉,我還活著

世界每晚都毀滅一次

只是我們佯裝不知

我們從死者那裡汲取的陰涼

像族徽,像輕吻,按在滾燙的額頭

如果大地還在向高處上升

如果腳印中又充滿新的生命

沙灘把大海深處的黑暗拖出,晾曬

如果燕子還在為廢墟的眉毛帶來雨水

你就可以無名地活下去

你就可以提前成為

那個永恆陪審團的一員

深沉的幸福啊,你如火焰冒出顱頂

你如煙灰在空中建起一座斜塔

那滿臉都是一副死棋的人

賓士的雨水,歲月的紀年

暴君黑色的硬領,都不能把你摧毀

因為你啊,是在語言的鯨腹中仰望蒼穹

一天工作結束後的沉思

我嫉妒這些事物

這座小小的陽台

它彷彿是房屋拉出來的一個大抽屜

此刻我就坐在裡面

像一個頑童暫時忘記的玩具錫兵

他曾在阿爾卑斯山,在羅馬,在恆河邊

將我送上前線,未經訓練,沒有鎧甲

我嫉妒這些有人愛著的事物

這些書會比我長久

儘管已經很久沒有被翻開

而我的工作,是在它們的赫赫威儀中

徒勞而謙卑地貢獻一種

全部由輔音組成的語言

我嫉妒所有我不存在時

存在的事物

甚至這黑暗,這路途

這小小的呼吸的空間

周圍的一株桂花和三棵梧桐

這身體周圍的寂靜

甚至我所使用過的這個名字

北國之春的回憶

北方的春天緩慢而艱難

像是慢動作,每個細節都格外清晰

一點草芽都讓人欣喜

樹枝變得柔軟,不容易折斷了

大風過後,我們在郊外遊盪

田野的色彩在加深,閃著光

山坡上光禿禿的,雪變成了陰影

風吹透衣服,在山坡上躺一會兒

大地輕輕的顫動一直穿過肋骨

隨便揭開一個土塊,就能發現

齊刷刷白色的草根細密如髮絲

那是白樺般無辜的日子,散漫而憂鬱

你以為永遠會留在這座城裡

在斯拉夫黃色的老房子里

伴著黑膠唱片,銅燭台,綠窗格

老照片朦朧難解的目光

喝酒到深夜,有時我們什麼都不說

只是聽著外面的黑暗

彷彿在期待什麼事情發生

而始終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你一個人慢慢走回家去

在寂靜無人的街角,一棵紫丁香

發出微弱而固執的香氣

像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朋友

選自《山花》201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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