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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負?看看晚清初等入學資格考試有多難

讀書人的事兒從來就不僅僅是讀書。三石善吉說過,「學問通往權力,否,應當說學問不僅通權,其自身就是權力。」 無論婚喪祭祀,儀式中「品官」居一等,「庶士」二等,「庶人」末等。「庶士」即一般士子。

吳敬梓更借馬二先生之口譏諷道:「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舉業。」

時值晚清,一個人想要讀書,在母胎里就需要著力規避風險。

首先,他不得是「她」。

鄧嗣禹在《中國考試製度史》中提到:「及重男輕女之習,考試之制,不無影響。」自隋唐以降,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婦人不得干政」等或明或暗地影響下,普通女性既不被鼓勵以才名自顯, 更不被允許參與國家政治生活,也就很容易被排除出應舉的行列。太平天國倒是個他例,提倡男女平等,廢除女子纏足,設立女試,考選出一名女狀元傅善祥。可女試與傅善祥早已為「天國」殉葬了。

影視劇中的傅善祥

《儒林外史》中的魯小姐很是符合「不幸為女兒身」的典範。魯編修因無公子,就把女兒當作兒子。碰巧魯小姐「資性又高,記心又好」,作出的文章又「理真法老,花團錦簇」。「曉妝台畔, 刺繡床前, 擺滿了一部一部的文章, 每日丹黃爛然, 蠅頭細批。」 魯編修每常嘆道:「假若是個兒子,幾十個進士、狀元都中來了!」可就是這等奇女子,也只能將科舉之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孰料新婚之夜,考校丈夫倒考校出他本無心舉業。魯小姐只得感嘆「豈不誤我終身!」一個「誤」字,道出了無盡的渴望。丈夫不行,她只得將渴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不怕教不出個狀元來替自己爭口氣。

其次,他不得有「賤籍」。

「藉有良賤,四民為良,奴僕及娼優隸卒為賤。」童試的報名,「賤籍」是不允許參加的,即所謂出身娼、優、皂、隸的人是不允許報考的。即使贖身以後的奴僕也是如此,除非是放出三代之後,所生子孫,方准與平民應考、出仕。同樣,類似於蛋戶也是不可以的。

這裡的蛋戶可不是賣蛋的商戶,蛋戶又叫作疍民,主要生活在廣東、福建沿海一帶的水上居民,終生漂泊,以船為家。

最後,還不得生在太過貧乏的家庭。

顧鳴塘在其《〈儒林外史〉與江南士紳生活》指出:「《儒林外史》第二回描述道,薛家集,村裡鄉親商議要請一個先生給孩子們啟蒙,每年的館金十二兩銀子,還要扣除每日二分銀子代飯,而所請的先生功名越高費用就越高,貢生的館金會出到五六十兩(每年)是白衣秀士的6至7倍。

考生應考也要花費一定費用,有三項銀子必須準備好:請廩生為他的出身和品行作保,叫廩保,則需要謝銀;試卷費;中榜後,需向教官以及為他考試作保的廩生納規費。」科舉制度雖然理論上是士農工商,四民平等,但實際上考校的不僅是知識,一般人家「那裡還想甚麼應考上進,只是念兩句詩破破俗罷了。」

好了,在極力籌划下,主人公終於出身在一個殷實一些的家庭,至少也是個兒「俊秀」了。「俊秀」是對平民的一種美稱,當然僅僅是個「美稱」。他終於可以摩拳擦掌,為應舉做準備了。

初學者可以先學筆畫少的簡單字,例如「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隨後便是我們所熟悉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再逐漸過渡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四書五經,不算重複部分,也有四十三萬餘字,唯有倒背如流者方能取勝。當然也有所謂押題者,據知情人透露,坊間的各式書店皆有涉足《五年科舉三年模擬》、《童試最後六套卷》之類的押題集子,秘密售賣。不過那種「萬能公式」類的解答究竟是否有效,不得而知。

張仲禮在其《中國紳士:關於其在十九世紀中國社會中作用的研究》引用《錫金游庠同人自述彙刊》介紹顧祖誥,「祖誥五歲……識字,讀書是年始。六歲讀畢論語。七歲……授孟子、詩經。八歲授書經、禮記。九歲……授易經、春秋。十歲春秋讀畢。十一歲……授古文觀止。十二歲……教以詩、古文、詞、明文必自集,學作散體詩。十三歲……教以小題、正鵠,學作八股文字。」在其自感有所進步後,於十五歲始應童子試。在強調「快樂教育」的現代,何曾想到清代同齡兒卻在日學苦練,況且還是家境殷實的孩子。

那麼,假若我們的主人公也達到了這個層次,但還不能止步於此。「自科舉之法行,人期速效。」世間清要之職,如翰林、御史,皆重小楷,士子紛紛投其所好,遂有賴書法之工而考取者。單這日課一項,就要費多少年的功夫。

當主人公站直身子,化身孔明,感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可不能忘記確認是否在服喪期。即本人的父母、祖父母死後,要服喪一至三年的時間。當然,一般人是不會在這裡大意的,就怕我們的主人公是「二般人」,那就不好了。中國是以孝治天下而聞名,在家若能盡孝,為國方能盡忠。一個不孝之人,很容易讓人懷疑是否能忠於國家,德行一虧,那就只能載入存檔,重來一遍了。

閱卷

一切就緒,就可以申請參加童試了。童試實質上是各地府州縣學的入學考試,算是清朝的國家初等入學資格考試了。三年兩次,分三個階段,縣試,府試和院試。

童試第一場縣試初試多在二月,一月會公示日期。考生須記得按時到縣衙門禮房報名,填寫姓名、年齡、籍貫及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履歷,取具同考五人互結及本縣廩生保結,保證本人無冒替、匿喪、頂替、假捏姓名、身家清白、非娼、優、皂、吏奴僕及子孫。每逢此時,廩生確是很樂意作保,甚至有些以此為一項營生的,既能提攜後輩,結一善緣,又能站著掙錢,何樂而不為。

請注意,在這裡,鬍鬚一項最為致命。

為何注重有無鬍鬚呢?因為年齡的區分除了容貌,鬍鬚也是一項特徵。清人忽視冠禮,乾隆年間的《景寧縣誌》談到冠禮,「明時行之,今廢久矣」。畢竟演禮成人,是要束髮加冠的,清廷的國家禮制中基本上刻意忽視了冠禮。但民間依然沿襲明制,「凡男子年十五至二十,皆可冠。」未冠與已冠是差別很大的,如若已冠老童生前來報名,毫無例外會受到考官刁難。宮崎市定在其《科舉》一書談到,未冠和已冠的考題之間會有差別,未冠簡單,已冠稍難。畢竟年輕人的朝氣,非老人可比,日後成就,也不可小覷。因此,也有老童生揮刀刮盡了鬍鬚,充作未冠少年,少填個十幾二十歲,瞞天過海,妄圖用小號打人機,闖闖「新手難度」。

模擬的考場

考試當天,請記得早點起床。三四點鐘的第一聲炮響,就是為了催促考生莫誤了時辰。在臨進考場之時,別忘了檢查裝備,文曲星開過光的硯台、印有「孔廟祈福」字樣的毛筆之類千萬別落下,墨也須好些,雖不如現代機考對鉛筆顏色的要求,但至少也得入得了眼。有些場次還需帶著《詩韻》。吃飯的傢伙就更不能忘記了。

三聲炮響後,「考棚」左右大門敞開,考生方能進入。

跨進考場,不代表安全,反而有可能會更危險,「初生牛犢」的主人公必須加倍小心。

《吾學錄初編》就有所記載,「試卷內失格違式、不諳禁例者,恭遇列聖、郊壇、宗廟、皇上、聖主各字,事系實用,未經抬寫,或抬寫不合,或復行塗點者,及不避廟諱、御名、先師孔子諱者,均罰停三科。全篇剿襲雷同者,抬頭塗抹者,脫寫題目改寫跳行者,添注塗改數目字,添改跡涉可疑者,均罰停二科。」

涉及到天家顏面的事兒,後果可不一定如上述那麼簡單的。

攝於廣西貢院

假設主人公非常謹慎,連滾帶爬地躲過體例上的陷阱,但也還需避開不靠譜的考官。

八股文題必出自《四書》《五經》,四百餘年可出之題皆出盡,清政府又明文規定禁出「熟習常擬之題」。可以想見,考官們杜撰出所謂的「截搭題」、「上全下偏題」、「上偏下全題」、「枯窘題」,大都割裂原書,不知所云。如《中庸》中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一段話,嘉慶時河南學政鮑桂星就以「及其廣大草」為題。也有用《論語》等書中「子曰」上的圓圈來出題,或者用「也已矣」出題,三助詞疊用只在《論語》出現一次。

看到這裡,主人公出了一身冷汗,嘴裡嘟囔著「這應舉門檻就有如此難度,不知通過率多少?」

《東莞縣誌》載有乾隆九年的一道上諭,敕令知府、知州和知縣在州縣試和府試中考中人數無定額限制。所以,如若考官寬容,一般大都在前二試中放過諸位考生,但院試是有學額的,所以最後一關,卻要靠實力和運氣,一般百里取一。

主人公有些按捺不住,探頭看了看周遭,四下無人,便照著牆邊小廣告的電話打去,希冀尋個兒捷徑的法子。

法子倒是有的。

《儒林外史》第三回描述道,「周進在省城要看貢院,金有餘見他真切,只得用幾個小錢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型大小,就撞死在地下……周進看看號板,又是一頭撞了去;這回不死了,放聲大哭起來。眾人勸也勸不住……周進也不聽見,只管伏著號板,哭個不住;一號哭過,又哭到二號、三號,滿地打滾,哭了又哭,滾的眾人心裡都凄慘起來……金有餘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這舍舅,本來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讀了幾十年的書,秀才也不曾做得一個,今日看見貢院,就不覺傷心起來。』」

四位客人備了二百兩銀子,正值宗師來省錄遺,周進就錄了個貢監首卷。

作弊工具

清代通過捐納取得監生資格的稱作「例監生」,捐納取得貢生資格的又作「例貢生」。例監生、例貢生為國子監在籍學生,是可以直接參加鄉試的。在鄉試中,還留有「中額」,專門錄取監生。周進六十餘歲,尚是個老童生,當西席坐館糊口以度日。未曾想,屢考不第的他先後連中舉人進士,升為御史,被指派為廣東學道。設想若咬咬牙早些個兒捐個監,何以至於六十餘歲,才有機會在朋友圈發一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了。

須謹記,雖然監生也是可以直接捐官的,不過在士人圈子裡,這可算是「異途」,為人不齒。反倒是,借捐納越過童試,而後繼續走科舉的路子,仍屬正途,得第後是會受到艷羨的。

「代辦捐納」的一席話令主人公心動不已,但繁雜的規矩卻讓人畏縮不前。中介拍拍胸脯,讓其放心,一切有他,只要銀子足夠。主人公打聽得知,這中介在此地頗有名譽,山西票商背後作保。於是咬咬牙,捐了個監,也走走這「銀兩玩家」的路。

鑒於跟蹤採訪的時間有限,我們尚無從知曉主人公今後的應舉路。

我社特約評論員認為,「考試地獄」的產生是社會原因,「減負」絕非朝廷的幾句口號便能解決。教育上的花銷本是理所當然的,花銷的承擔者不止是朝廷,家長也是一環。可家長往往熱衷於個人負擔型投資,聘請家教、購買大量的參考資料,並一直陪伴孩子考試。難道他們不知最好的投資是選出一位位從中央到地方上重視教育的官員嗎?可我大清自有國情在此。於是,家長們的投資只得集中在孩子身上,更是加劇了「考試地獄」。朝廷口號喊了多年,地方上卻如一潭死水,你不動,我不動。正值資政院會議召開之際,我社將持續跟進,及時為大家報道最新消息。

參考書目:

1、《儒林外史》,清吳敬梓。

2、《中國紳士:關於其在十九世紀中國社會中作用的研究》,張仲禮著,李榮昌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1-07。

3、《中國考試製度史》,謝青、湯德用、房列曙等著,黃山書社,1995-02。

4、《〈儒林外史〉與江南士紳生活》,顧鳴塘著,商務印書館,2005-06。

5、《中國考試製度史》,鄧嗣禹著,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12。

6、《中國的捐納制度與社會》,伍躍著,江蘇人民出版社,2013-04。

7、《科舉》,[日] 宮崎市定著,宋宇航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9-0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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