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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乃濟:憶王世襄和那些老時光

題圖:楊乃濟先生

上一次談王世襄先生還是在他的兩本巨著初發之際,應《讀者》雜誌的邀約,寫了一篇文章。如今,時過境遷,斯人已去,獨留下一份思念和回憶,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裡冒出頭來……

人物簡介:楊乃濟,北京大衍致用旅遊規劃設計院總策劃師,北京旅遊學院旅遊科學研究所名譽所長、教授,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國紫禁城學會常務理事。

世交

我家和王家是世交,王世襄先生的大舅金北樓先生和我的外祖父袁勵准先生一起參與了湖社(註:湖社畫會是中國近代美術史上最早的學術組織之一,也是近代北京美術界最早的學術組織)的創辦,由於這層關係,兩家經常來往,但是我太小了,對其中過往並不是很清楚。

朱家溍家和袁家也是世交,我最先認識的是朱家溍,朱先生是崑曲愛好者,我的母親和姨母也都是崑曲愛好者,所以早就有來往,那時我常跑到朱家溍家裡,沒事兒就聊天,聊天就等於上課,好些學問都是聊出來的。王世襄和朱家溍是一輩人,而我是小輩。王先生和朱先生都是國寶,我從他們那兒學到不少東西。

初識

我和王世襄的認識,要從劉敦楨先生聊起。古建界所謂「南劉北梁」,「南劉」就是劉敦楨,「北梁」就是梁思成。梁先生是營造學社的法式部主任,劉先生是文獻部主任,他精通中國的歷史文獻,家裡也是很殷實的大家族,日本留學期間學的是土木工程系。後來梁先生在清華當建築系主任,他在中央大學,解放後叫南京工學院,當建築系主任。

上世紀60年代初,要編一本《中國古代建築史》,搞了幾次都不成功,最後讓劉先生挂帥,劉先生就挑了幾個助手。劉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這些助手裡,他自己的弟子只有一個郭湖生,其他三個都是清華梁先生的弟子,這其中就有我,另外兩個是王世仁和傅熹年。王世仁當時是歷史所的歷史組組長,專門負責搞建築史的,所以理所當然要進去。傅熹年是傅增湘的孫子(註:傅增湘是現當代著名藏書家,五四運動前曾入內閣任教育總長),家裡收藏頗多,看過的書也非常多,必然也要選他。而選中我是很偶然的。劉先生要借《臨安志》,當時跟王世仁說了,王世仁讓我去幫他借書,我對目錄學、版本學一竅不通,到了北圖的善本部,去翻書目,一看《臨安志》有好幾本,其中有一本寫著傅忠謨(註:傅忠謨為傅增湘之子,傅熹年之父)捐贈,是傅家的書,那肯定沒錯,我就把這本書借回來了。劉先生看到後,誇了我半天,說我借了一本好書回來。後來他知道我是搞傢具裝飾的,就讓我寫了點兒文章,看過之後很欣賞,就把我調進去了。劉先生跟王世襄接觸過一次,還跟他說過,你們歷史室也有一位年輕同志,在搞裝飾傢具,就提到了我的名字。

進了這個班子之後,我就要搜集資料,當時故宮有一些好東西被調到釣魚台了,我想進去看看,就找到了當時中國美術家協會的郁風,黃苗子的夫人,後來一聊天,她說你搞傢具得去我們家看看啊,王世襄收藏的傢具最多。於是,就去了芳嘉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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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嘉園的房子是王家的老宅,隔壁就是光緒老丈人的住宅。王家的宅邸原來是很大的,解放後都沒收了,就留了一個院子,王先生自己住北房,西房住著張光宇,東房就是黃苗子郁風他們家,三家在一起住了好多年,所以一進去就把三家都拜訪了。這裡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藝術博物館,我到那裡就等於去留學了,學到了很多東西。到那裡一看王先生的收藏,倆人就聊起天了,聊起來魯班館的詞就都上來了,專業術語彼此都能溝通,什麼搭腦啊、鵝脖啊,雙方談得很融洽。

由於兩家是世交,我們又有共同的愛好,兩個人很快就成為了知己。甚至家裡的事兒有時候也跟我說說。那時候,黃苗子郁風跟我的來往也很多。當時張光宇先生年紀已經很大了,不敢去打攪他,所以我一去就是王家和黃家,通過這層關係又認識了不少人。

後來建築史還沒編完,我負責寫裝飾傢具和畫圖,這時候王先生就提出個要求,問我能不能幫他畫點兒圖,那會兒我大概有一個月的功夫幫他畫圖,當時真的畫了不少,不是在家裡畫,也不是在單位畫,而是跑到沙灘那邊的中國藝術研究院畫圖,當年我給王先生畫圖就是這麼一回事兒。

窮王

王世襄先生

早在認識王世襄之前,我就聽過「窮王」的名號。

我和王先生一樣,57年戴了帽子,我很幸運,當時我們的院長、我們研究室的書記,都對我倍加保護,給我定得比較輕,沒有送到北大荒去,仍然留在工作崗位,所以直到文革前,我一直在建築研究院工作。但自己有這麼個帽子在身上,就不能跟人搶熱門的東西,就得搞點兒冷門,別人不愛乾的我干,所以選擇了裝飾傢具。後來我也去魯班館那邊,認識了很多老人兒,他們都是南宮人,說著一口河北南宮話,跟我聊了很多,那時候王先生在他們那兒有一個外號,叫「窮王」,自己在爛傢具堆里找,找完了自己扛家裡去,所以叫「窮王」,一說都是「窮王」怎樣怎樣。

當時王先生的財力確實也有限。想當年王先生家裡是比較富裕的,家族是世家,他的父親王繼曾,王公使,曾出任駐墨西哥公使兼任駐古巴公使職位。所以從小王世襄是念美國學校的,他的英文和中文一樣好,從小和美國孩子一塊兒長大。當時燕京大學是教會學校,英語授課,所以他就進了燕京大學。但是那時他的一身打扮是土而又土,穿一身大褂,兜里揣著蟈蟈籠子,就是這麼個人。大土大洋,大俗大雅。王先生是中西兼通,吃喝玩樂無所不能,自己下廚房炒菜,是一個很特殊的人。在他們家吃飯,王先生隨便拌一個白菜心,隨便做一個湯,那就是跟別人不一樣,真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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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是這號人,以興趣為人生導航的人,喜歡什麼就搞什麼,沒有目的,想將來念牛津念哈佛?沒這個念頭。想做官?也沒這個目的。就是什麼好玩兒幹什麼,王先生也是如此。

魯班館在文革前就搬家了,我和王先生沒一起去過。搬到永定門之後我就嫌遠了,不愛去,再加上也沒時間去了。我這個人幹什麼都不專一,興趣太廣泛,我常說自己就跟病理學家講癌症晚期的病人一樣,「病灶呈遊走性轉移」,今天在這裡,明天跑那裡。

小馬扎

那時我和我愛人還沒結婚,我年輕,但也屬於結婚比較晚的。臨走之前,黃苗子和王世襄給我踐行,那天是在黃苗子家吃了一餐飯。當時沒過幾天我就要去桂林了,王先生就把這個小馬扎兒拿了出來,我就收下了,睹物見人,我想還不一定能不能回得來,看著它我能想起王先生,於是沒說二話,拎著它就一塊兒去了桂林。

小馬扎(現藏於上海博物館)

等我回到北京,我們二人隨時可以見面了,就沒有必要留著這個馬扎兒了,我把先生的收藏拆散了,那何必呢?不存在睹物見人的需求了,所以原件奉還。那個小馬扎兒當時也是「窮王」從倉庫里找出來的,那時那個小馬扎已經是只有骨頭沒有筋了,上面的屜面是龍順成的一個年輕支書給編的。跟我和王先生接觸最多的是一位老先生,名字想不起來了,很可惜,是一個很老的老師傅,當時他已經60多歲了,「窮王」的故事都是他講給我的,而編這個屜面的支書不過三十來歲,跟我年紀差不多。

後來王先生把傢具捐贈給上海博物館,我們一塊兒去的,我是見證人之一。當時去了三位,我倆還有朱家溍,那二位都是一輩的,我是小輩的。

雜事二三

我這個人不搞收藏。第一是沒錢,你想當了右派,沒送北大荒就不錯了,降級降薪拿的錢夠吃飯就不錯了,哪裡還有錢搞收藏。再一個,我看到我外祖父把所有錢都用在收藏上了,最後落得那麼一個結果,文革抄家,把所有的東西都抄走了。王先生很僥倖,在抄家之前,他把自己的東西上交給單位了,等文革完了之後又還給他了,他戲稱為「自我抄家」。

後來王先生成立了古典傢具研究會,出了一些會刊,我有三篇文章收錄了進去,當時美國加州博物館也有一本這樣的刊物,轉載了我寫的《渾圓之美》。王先生給傢具總結的時候提到過一個「圓渾」,我把它調過來了,我談的是「渾圓」。圓渾太形象化,渾圓是一個概念,更有哲學意味,我就寫了這麼一篇文章。

你所看到的,也許正是別人所需要的,給別人看看,別人都會感謝你的。不要私存,放到圈子裡,讓更多人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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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字:濮安國

著名明清傢具專家和工藝美術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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