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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二十四史:作為研史必讀之物,歷史上、現實中真有牛人讀完嗎?

現在人不讀書,又多矜氣作之,喜歡顯擺比閱讀數量。所以我看網上,動不動有朋友追問:有沒有哪個牛人,能把這堆「二十四史」讀完,甚至讀過很多遍的?

談二十四史:作為研史必讀之物,歷史上、現實中真有牛人讀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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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澤園書房,據說就多是「二十四史」

所謂「二十四史」,是對過去中國皇家欽定的所有「正史」的簡稱。從漢代《史記》到清初修纂的《明史》共24部。時間線索上起自歷史傳說中的黃帝(約前2550年),直到明代崇禎17年為止(1644年)。論字數據統計約有4700萬字。密密麻麻的文字,基本上囊括了中國歷代各朝的公事秘辛。

人世間有幾部這樣的書?對這批書籍,中國歷代讀書人,都是不敢輕心掉之的,開卷有益,能讀則讀。弄詞章,探舊跡,觀風氣,察氣候,鑒得失,施權術,往往從這裡學習秘訣。


可是,要讀完這幾排書,是個浩大的工程。我們看現在一般大點的市級新華書店裡,也都會有出售,基本都是擺列為大型書櫃滿滿一柜子,有如一堵厚重的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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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陝西韓城,「史聖」司馬遷墓地(圖片來自網上)

像我本人,已是直奔中年之紀,猶念念記得,初次邂逅這座紙張所壘的歷史聖殿的情景。那時還在讀初中,在福建龍岩新華書店,這批書籍靜靜佇立在落地玻璃左側,綠皮豎立,中華書局版,琳琅奪目,攝人心魄。每逢周末騎著自行車進城,都如蜂蝶誤入亂花叢中,書眼相對,摩挲再三,戀戀不捨。想那時,午後的陽光斜射而來,歲月輝光,人書俱奮,真有胡蘭成所謂「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琳琅,滿山遍野都是今天」的感覺。

還記得總價要2000元左右,彼時是驚為天價的,非常歆羨,甚至形之於夢寐,總幻想著自己快點長大成人,有能力搬回書房,享受坐擁書城之樂。可嘆及壯,飢驅四方,至今還是奢想,而少時的痴念,也早已在生活的塵土堆積下漸漸漫漶不清。



現在看來,「二十四史」是常聽常見書。可在古代,雖印象中古人都博學,似乎無書不讀,可能做到常見這個地步,而且有條件讀完所有正史的,實際是屈指可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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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史家黃永年,藏書敢於上圖競爭,讀書宏富,但也自認沒讀完過二十四史,且認為無此必要

要知道,「二十四史」足足有四千萬字,這是什麼概念呢?說句套話,差不多就是「書山學海」。曾有好事者統計過,假定一個人每日讀1萬字,一年讀365萬字,他需要讀將近11年,才能全套讀完一遍。所以,從現有的材料來看,歷史上能做到這個地步而且有條件完成這個目標的,其實不多。歸結起來, 主要原因又是什麼呢?我的揣測至少有這麼幾點:

1,因為二十四史出全較晚,《明史》已是清初。這樣按照「讀完」要求,已經排除了古人十之八九。

2,清以後讀書界也開始盛行「專業主義」,不是那個專業的,多不會去讀。 像清人乾嘉樸學的真正開山戴震大師,讀書之多之強悍當世少匹,不但「十三經」本文全能背誦,且「注」也能背涌,只有「疏」不完全記得,但儘管如此,有些正史,據《戴震集》的隱約透露,比如《明史》,他就讀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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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黃山市屯溪隆阜街戴震紀念館

3,過去人「讀」的概念和我們不一樣。人家所謂讀必是細讀,所以來自《後漢書》的著名故事:「漢書始出多未能通者. 同郡馬融,伏於閣下」。意思是當時首席學問家、漢學大師馬融都不敢說能讀懂《漢書》。 他們所謂的「讀」,是一個字一個字摳出弄清楚。

4,舊時沒有圖書館,想讀沒有條件。所以清代大學者章學誠的好友汪輝祖,到了40歲,才有能力買得起一部史書拿來讀。而汪輝祖好歹也是士紳地主。所以,古人要讀書,真是不易。郁達夫《自況》詩中所謂「絕交流俗因耽懶,出賣文章為買書」,於他是風流自賞的自嘲,在古人確實是真實境況。比如清代大師焦循,這位高官阮元的同里同學、姻親兼學友,看其 《雕菰樓集》,為買《通志堂經解》這部書(現定價3000元人民幣左右,也就是iPhone的三分之一價格),不僅賣掉良田數十畝,還變賣了妻子的金簪,才換的回家研讀。真是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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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所以,明人沈佳的有段話很經典,似乎也可代表著過去一般人意見和行為:「向有十七史,今又增五史矣。設復如宋人制科出題兼十七史,不亦難乎?記誦繁多,足為心累,亦目力鮮及。吾人史學,大抵《通鑒綱目》與《文獻通考》兩書足矣。」(《明儒言行錄·原序》)



可認真求證起來,「二十四史」或者說是當時的所有「正史」,真正讀完一遍甚至多遍的,確實不乏其人。主要集中在清代康乾以來大學者中。

讀完所有正史的,按我眼目所及,明代以前文獻中不見有人說明、表彰或揄揚。只是遲至17、18世紀,整套的正史讀完的,開始陸續出現,並且主要集中在江浙地區。推測原因,當是因為當地的書籍刻印、流通、藏書家、藏書樓是全國最為突出的,讀書人又多,也就有了條件完成這種高負荷、高難度、高水準的讀書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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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蘇崑山亭林園

在過去,黃宗羲是讀完明史前二十一史的。因為他的父親黃尊素,在受到迫害致死前,留下遺言,叮囑他要博通經史,「不可不通經知史」,於是青少年時代的黃宗羲,秉承父訓,堅持了兩年,從天色初起(可能是凌晨4點左右)到雞鳴(應該是6點半左右),「自明十三朝實錄,上溯二十一史,每日丹鉛一本」,每天不輟,終成其志,是經典案例。

顧炎武從著述看,應該是讀完無誤,甚至可能會背誦。他受祖父影響,非常小的時候就開始陸續讀《資治通鑒》、《史記》等史書,而後幾十年,為了寫成歷史地理著作《天下郡國利病書》,完成「經世致用」的宏願,更是通讀歷代歷史典籍。因為四處奔波,集書不易,不僅是讀,而且是背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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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亡後,通過讀史檢討得失,成為遺民們的一種潮流或共識

隨後的萬斯同、王鳴盛、錢大昕、趙翼等,從著作、文章記載和當時人轉述來看,顯然認真讀完,因為他們寫出了精深的讀書筆記,都是證據。



從這個層面看,清以以前,真等讀完所有正史的,其實只是寥寥數人而已。真正條件完全具備,可以通讀所謂二十四史的,多出現在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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賁園,藏書界號稱「成都天一閣」,百年老建築,坐落在今和平街

可考的,是呂思勉、顧頡剛、錢穆、范文瀾、張舜徽諸人讀過。為什麼如此勞心勞力,或為寫通史故,或為考證史實故。這些零星記載在他們的文章著作中有或明或隱的提到過。像大史家呂思勉,意在寫通史,據其高足黃永年先生估算,呂氏不僅研讀完過二十四史,甚至「或逾四遍」,尤其前四史,讀得更為仔細些。

像晚清民國之際的蜀中史學家張森楷,他藉助成都第一藏書樓「賁園」(該園還在)的閱讀便利,寫出了《二十四史校勘記》,看其序,就是讀完過的。再比如,現代華中名宿張舜徽先生的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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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舜徽,1911-1992,據其日記基本成年後每天凌晨三點就起床讀書


「少年時期,讀古文辭,喜誦長篇氣盛之文,手抄熟讀,不知費了多少心力。稍長,又喜覽大部頭書,從無畏難退縮之意,想起十九歲時讀《資治通鑒》,日盡一卷,有時也可二卷,經過七個月的時間,將二百九十四卷的大書,讀完了,並且還寫了簡明的札記。後來年齡稍大,又發願通讀《二十四史》,不畏艱難,不避寒暑,堅持不懈地認真去讀。從《史記》到《隋書》,都用硃筆圈點,讀的很仔細;從新舊《唐書》到《明史》,也點閱了一遍。整整花了十年時間,終於讀完了這部三千二百五十九卷的大書。」(《自強不息,壯心未已——略談我在長期治學過程中的幾點體會》)。

而像毛先生,在日理萬機的工作之餘,一生都勤力研讀《二十四史》,據工作人員回憶,是通讀了全書的,有些紀傳,甚至反覆斯義,研讀了幾遍。而鴻儒博學如陳寅恪、錢鍾書、饒宗頤、余英時、許倬雲諸大師,他們的大部分作品我多曾草草翻看過,他們是否讀完所有正史,因無直接證據,也不好遽下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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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博士」,「博」學不見蹤影,「士」氣也早已魂飛魄散

而這種論定之躊躇,也正反映讀完二十四史之繁難,實非常人之事。一位朋友現在海外某大學謀職,他跟我說過,曾看過錢鍾書讀完「二十五史」的記錄,但他過後也檢索不到了,而我至今也未親見,只能留下一個疑問。

這些大師,作為現代史學家,讀史路徑和用心已經和乾嘉時代前輩略有區別,不是單純的就史論史,或考古證史,而是殊途同歸的通過對歷代史籍的省察與討論,來申述繼古開新的價值理想,並用這種價值理念來期許我們當下這個社會,探索中華民族、中國文化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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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講史

此乃諸先生讀史苦心孤詣之所在,也是他們至今寂寞不易為人所理解的地方。名山事業,百代之師;海上心情,千古昭然,是否讀完二十四史,已是末事。



雖說當代人不讀書,偃蹇而驕,可將包括清史稿在內所謂25史「讀」完的,論人頭數量,可能真是當代人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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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自稱有史以來首次讀完「二十四史」的「鄉鎮幹部」

為什麼這麼矛盾地說?因為到了當代,自稱讀完二十四史的,我平日瀏覽網頁,發現比比皆是,清點人數,大概都可以去填海造地了。反正現代社會,不傳謠,不反社會,過過嘴癮是公民權利。

像寫出《明朝那些事兒》的當年明月,就曾經言之鑿鑿的宣稱,「從《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到《明實錄》、《清實錄》,總共讀過6000多萬字的歷史典籍」,至於真假虛實,和他不熟,不加評價。似乎韓寒大師,這位整天忙碌於賽車、拍電影之人,都公開說讀完過「二十四史」,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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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寒與「二十四史」

只是,更為顯見的一個事實:對於一般人而言,假設只是粗粗「讀」完一遍,貪多務得,細大不捐,左耳進右耳出,除了可以在小女生面前吹吹牛作為標榜之資外,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諸如此類的,絕非有些人謾誇的「民間多高手」,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民間多妄人」。真能沉潛其間,轉智成識的「掃地僧」,鳳毛麟角,百年難遇,比如躲在鄉下一生也讀了史書半生的王夫之,完全是三百年獨孤求敗。



總之,發一句不合時宜的感慨,往者已矣,來者不可知,二十四史到底有幾人讀過,漸漸已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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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讀史,不外功名利祿;九萬里悟道,終歸詩酒田園

更為重要的,是現在的人們,應當記得,書架上那一排排挺立的倔強的靈魂,還在這般無聊至死的時代,默默護衛著中華的文化命脈。

如有機會,實在應該去仔細的、慢慢的聆聽,這些來自遠古的深沉迴響。這才是我們今天談論這個話題最好的意義所在。

午前,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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