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致時間
晴了幾天的天氣變陰了，雨又下了起來，我裹著厚重的圍巾，站在巨大的石窟面前，眼前的靜物里光陰呼赫赫地流轉，歷史靜靜地擺渡著，那些帶走的帶不走的故事，癟了又滿，活了又枯，熱鬧與孤寂換了舞台，誰也無法在時間裡突圍。
時間先於天地鴻蒙。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陽的起落、四季的更迭、農作物的生長是時間的暗語；延續文明的發展，智慧捕捉了太陽的影子，衍生了時刻，日晷成了人們深入認識時間的一座里程碑；科技將時間鎖在小小匣子里，有了更精確的計算。不管時間怎麼樣的精確，這些僅僅是時間的外衣，在漫漫歷史長河中，時間早為萬物貼上了標籤：油菜花滿山、桃花夭夭，那是春天的號角；市場上李子的吆喝，與夏蟬對唱了起來；落葉翩翩與菊花飄香鋪張了一秋；大雁南遷，是冬的警鐘。時間呀，把一切拿捏著，從未因外界而產生一絲惻隱，它像一塊無字碑，任人歌頌與唾棄，並不為之所影響，古往今來，時間最無情亦最多情。
在時間的無涯里，人們總是期待「不早一步，不晚一步」的剛剛好，那一聲「原來你也在這裡」，對人對物，都有故弄玄虛的託詞，是正中下懷的造化。只不過，要是人人如此，那麼便沒有那麼多的良辰吉日、八卦卜算，時間是難以把握的，才有了「時間會給出答案」的慰藉，使時間一下子變成了任重道遠的獨裁者，成也時間，敗也時間。
我對沒有理想的人都嗤之以鼻，因為我認為這世界上並不存在沒有理想的人，只要時間未消逝，理想就永存，沒有人不曾擁有希望比以前過得更好的一瞬間，甚至有些失意的人，恨不得讓時間倒回，把以前春風得意的日子抓回來再過一遍。
生命只要擁有時間，很多事情就有了張弛，有了迴旋。時間是一座加油站，能往一個人的生命里注入故事、養育情感，一旦有了時間，四散的蒲公英有了落地生根的希望，乾涸的田地敢於期盼雨水的降臨，人也有了更多活動的空間，更多生命的維度，一切有了餘地，就有了盼頭。
我是何時開始珍視時間的。記得高考百日誓師時，從牆上撕下的倒計時是以日計，我未曾覺察緊迫；考場上分秒必爭的奮筆疾書未曾使我憂心時間。哦，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家長里短，是柴米油鹽的煙火，是來來往往的壓歲錢，是睡夢中爆竹聲，是手裡拽緊的挂號牌……是年復一年的春日，燕子銜著細泥築巢，窗外藏不住的嫩芽，讓伏蟄一冬的生命有了時不我待的覺醒。
我從小就有戴手錶的習慣，雖忘了曾有過幾隻手錶，但記憶里有那些手錶零星的模樣。其中一隻是中學時代佩戴的，那隻最好看，一朵一朵銀色的小花串成錶帶，錶盤也是極小巧，戴在手上大概也只有手腕的一半寬。花一樣的年紀就像喜歡精巧可人的物件的心情一樣，總能因擁有這樣一隻心愛的手錶而容易感到快樂。那時候手錶的作用顯然被外觀沖淡，變得不那麼重要。之後我又陸陸續續換了幾隻漂亮的手錶，現在都無影無蹤了。
大學畢業後我用一個月的工資買了一隻手錶。這隻手錶終於有了大人的樣子，略寬的銀色錶帶，規規矩矩地一節鉚緊一節，整條錶鏈呈長方形，錶盤像一顆方形眼睛，刻度是圍繞著的睫毛，長短針們孜孜不倦地日夜旋轉著，日復一日地打磨著看不見的年輪。每次看時間，總覺得手錶在與我對視。
這隻手錶一直跟隨我至今，七年有餘，我雖動過換掉它的念頭，但總是因不舍而作罷。它與我一同經歷了大學畢業後各場考試，與我比肩馳騁征戰生活的考場，是我工作至今最親密的見證人，它彷彿鑲在我的手上，有時出門忘記戴著它，竟有些糟心。現在的它年年都需要換一枚電池，其他的零件倒從未請假，加之鐘錶店的老爺爺笑盈盈地跟我承諾：這顆表永遠不會壞，他已經細細看過表裡的零件，他店裡都有都能修，這使我有些寬心，彷彿我的時間永遠不會失去。
時間細細碎碎地從指縫中溜走，如林花謝了春紅的匆匆，四季輪轉的表象，讓人忘卻時間的不復返。我們看到的時間年復一年，日日如此，時間看到的我們卻是歲歲年年的人不同，小匣子里的時間歸屬於自己的主人，那毫寸不差的轉圈，那些被青春忽視的時間其實都不曾回頭。
我的父親至今還珍藏著一隻手錶，舊式銀質的解放牌手錶，現在雖黃漬斑斑，在當時可是相當時髦，我也曾在別處見過同款，這隻手錶顯然已經不是「手錶」了，它所代言著時間的故事，在父輩的心裡是十分珍貴的，物如此，人更如此。
半雪的髮鬢，夜半的乾咳，上竄的身高，蛋糕上的蠟燭……這些無一不是時間的筆墨。看著我長大的鄰居老爺爺，每次看到我，都會感慨一番歲月如梭，我彷彿就是他時間的參照，他確實是老了，最喜歡說：我們做鄰居的時候，你還沒有你兒子大。儘管如此，他那件漿著時間的舊衣裳，歷久彌新。在久遠的年代，年少的他考上了大學，農村的孩子食不果腹，去讀大學簡直是奢望，快開學了，家裡的老父親為他籌足了學費，兩人行至村口，老父親見他衣衫單薄，便將身上的中山裝脫下披在他肩上，往後的日子好過了，他也一直留著，聽說阿婆有幾次險些把這件衣服當舊物處理掉，都被尋了回來。那已然不是被時間弄得不堪的衣服，而是父親的音容，與父親一起的時光一點一滴地浸潤在溫柔的歲月里。時間推著人發展，但是舊時光的餘溫總有更巨大的魅力令人魂牽夢縈。時間幫你投遞寄回兒時的信，雖查無此人，卻定格在歲月里；時間如皚皚白雪，一望無際地暫時遮掩一切，但是雪裡的事物總會像浮雕，在雪融化後顯現；在時間的無涯里，一切熱烈雖會回歸平淡，但時間只帶走被忘記的。
父母雙鬢的白髮讓我們察覺時間的冷酷；孩童日益矯健的身姿讓我們體味時間的強大；年年的紀念日、聚會讓我們發覺時間的流逝；肩上日日加重的擔子讓我們感謝時間的警醒；照片里定格的美好容顏讓我們回味時間的甜美……原來，珍貴的不只是戴在手上的時間，還是跳動在生命里的時光，那些事物隨著時間的流逝表面變得暗淡冰冷，但是感情的溫度卻讓她們以另外一種形式回歸在生命里，比如一句暖心的話，一抹溫暖的微笑，一個溫暖的人。這世間之物皆無情，只因人有情，一切也就變得鮮活起來了。
時間呀，你愛它、恨它，它都在那裡，人間值得，時間也是。
作者簡介：
胡嫣嫣，1987年生，福建漳浦縣人，畢業於福建省閩南師範大學中文系，文學愛好者，曾在公眾號平台發表散文作品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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