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知識 >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陳佩斯有自己的一套活法兒。

今年年初,籌備多時的大道戲劇谷正式啟用。戲劇谷遠離城區,綠樹掩映,閉上眼睛能聽到鳥叫和蟬鳴,陳佩斯終於有了自己的「一塊地兒」。

陳佩斯對自留地的執拗由來以久,1980年代他在昌平蓋過一座自住的房子,選址、交通、施工、一磚一瓦從何而來、買多少釘子、幾寸的釘子、什麼木頭適合蓋房子,都要自己考慮。房子的建成被陳佩斯賦予了特殊的意義,「房子一蓋起來之後,覺得什麼都不難了。」

「在此之前一直是被命令的,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永遠是按著別人的指令去做,去生活,去活著。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實現它,這個反而給我帶來的是精神上的東西,是不可估量的。」

擁有6個排練廳及室外排練場的大道戲劇谷是這份執拗的升級版。很多人知道離開春晚舞台的陳佩斯這些年忙著搞話劇,很少有人知道,排練話劇需要場地,以往沒有自己的地方,這位國民記憶中最著名的笑星、不少人心中的喜劇大師得帶著自己的喜劇班到處借場地。

「從古到今沒有幾個藝人能混到這個,自己有一塊自己的排練場地啊,過去老得租人家的或者借人家的,或者,是個好農民,好莊稼把式,但是沒自己的地。現在有了,在這裡頭耕耘的話,多舒服啊。」在自己的天地里,陳佩斯的確舒坦自在,拍攝這天有組圖需要他盤著腿,陳佩斯很配合,覺得襪子礙事兒,什麼也沒說,左拽一下右拽一下就把襪子扔到了一邊兒。

《人物》記者採訪這天,問起64歲的陳佩斯,「你當過演員,寫過劇本,當過導演,也是個老闆,哪個角色是最讓你開心的?」

在戲劇谷二樓寬敞的會客室,陳佩斯眯起標誌性的小眼睛,已經泛白的兩撇小鬍子挑了一挑,然後環視了一下四周,「當然是房東啊!」

眼前的陳佩斯的確縈繞著一種農民式的快樂,門口種一排繡球,開得團團簇簇,陳佩斯計劃再修個小花壇,天熱了可以在旁邊一坐,想想都覺得美。在天台拍照時,陳佩斯會開心地指著天上飛過的大鳥說,「這是鸛,個頭兒很大的一種鳥,城裡肯定是看不到的。」他常與居住環境差不多的編劇毓鉞談論,自己又看見了哪種鳥,甚至家裡原來還有蛇。

相比於這份悠然自得的快樂,人們更願意相信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巔峰時刻的陳佩斯為尋求一個說法而與央視決裂,落魄之際種石榴為生,曾經他帶給眾人的笑有多強烈,他的離開就有多悲壯。

離開似乎是陳佩斯人生的關鍵詞。憑藉著每年除夕的電視轉播信號,永遠忽閃著小眼睛的陳佩斯和濃眉大眼的朱時茂成為幾代人的快樂符號,後來有人撰文回憶,當時火到什麼地步?陳佩斯尖細的聲音從電視里竄出來的時候,除夕夜的那十幾分鐘是聽不到鞭炮聲的。

直到1998年,在小品《王爺與郵差》叮叮哐哐的鑼鼓點兒中,陳佩斯彎著身子、甩著大步離開春晚舞台,留給一代中國觀眾萬分留戀的一個小品時代。這成為他與春晚的最後一次合作,第二年,陳佩斯朱時茂二人狀告央視旗下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出版包括他們8個春晚小品的VCD光碟。此案以二人勝訴而告終。

3年之後,作為八九十年代紅極一時的喜劇演員,大銀幕上也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當時正處在中國電影轉型期,一方面陳佩斯的民營公司要向電影廠買場標才能拍電影,一方面當時偷票房瞞票房嚴重,根本見不到錢。從「文革」結束人行算起,當時陳佩斯已經用笑聲陪伴了國人20年。編劇史航將這種陪伴視作灰暗年代結束後一個莫大的功德,「這個功德自會此起彼伏地在未來的歲月中偶然地或必然地閃現。」

被史航說中,從1998年離開春晚舞台算起,又過了20年,陳佩斯依然是被國人惦記最多的那個人,因為激流勇退,因為戛然而止,這惦記里還摻雜著許多悲憤和同情。

「大家總覺得我是非常不幸的。」對於外界的揣測,陳佩斯頗為無奈,早幾年還拉著來採訪的記者反覆說,你們得給我闢謠,北京山上不長石榴。

史航曾因工作與陳佩斯有過接觸,他的理解是,世人熟知,也特別願意重複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而真正一路保駕西行的苦難,因為它的瑣碎和重複,因為它超出我們視野之外,而且是盡責的,就不太容易被我們提起。史航說,在中國的戲劇領域,陳佩斯就是這樣一位孫悟空,央視的事兒「只是他最著名的難關,不是他最難的難關」。

陳佩斯早已將重心轉向話劇,2015年《戲台》的成功為陳佩斯贏得了業界廣泛的讚譽。影評人周黎明曾經評價:多數國人對陳佩斯的印象停留在當年的春晚小品,哪知道,他早已超越逗笑的階段,成長為不折不扣的喜劇大師。他的話劇不僅包含了小品式的段子,而且有著成熟而複雜的架構。更重要的是,《戲台》等作品中凝聚著他對於現實、歷史和藝術的思考,還有,他作為藝術家的良知。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話劇迷、主持人春妮去看了兩遍《戲台》,她形容這部戲是「可以傳世的精品,50年之後看這部劇都是好戲。」更重要的是,作為旁觀者,春妮看到了陳佩斯身上某種強大的定力,投身舞台劇後並不是部部都成功,陳佩斯不著急,「他是能夠靜下心來,有段時間我們沒有看到他,但最後『啪』過一段時間,他會用他的作品告訴我們,他這段時間幹嗎去了。」

在陳佩斯自己這裡,一次次事了拂衣去並沒外界想得那麼複雜和悲壯,「其實特別自由,而且真的是入無人之境那種感覺,屠洪剛唱的那個歌兒叫什麼?我站在烈烈風中。」

陳佩斯的人生故事裡,充斥著許多讓人啼笑皆非的誤會。人們為他的離開惋惜了20年,對他自己來說,他只是想走進風中,追求他想追求的、他絕不能失去的自由。

如今陳佩斯出現的場合都不大。

明19日晚上,知乎鹽Club活動現場,作為嘉賓的陳佩斯在一片掌聲中登上舞台,同鋼琴家郎朗即興來了_一段無實物表演「彈鋼琴」。追光燈打到陳佩斯身上,現場瞬時安靜,他眯起標誌性的小眼睛,躬下身子、撅起屁股、兩隻手在半空中扑打,佯裝陶醉地做出彈奏《黃河進行曲》的癲狃情狀。

彷彿還是那個陳小二。

他依然具有說不清的魔力,不過幾十秒的時間,沒一句台詞,單單憑藉肢體和表情,台下的觀眾就被逗得前仰後合,攝影師鏡頭掃到的地方,是一張又一張昂著頭暢快大笑的面孔。

但再也不是那個陳小二,上一次公開「無實物表演」,還是遙遠的1984年春節晚會,在那之前,陳佩斯還只是八一廠一名演不了主角的電影演員。

毓鉞和陳佩斯相識於「文革」末期,那時候陳佩斯在八一廠的演員學員班,毓鉞所在的總政話劇團排《萬水千山》,演員不夠,陳佩斯被拉過來湊數兒,長得都是歪瓜裂棗兒的款,小哥倆兒只能演匪兵甲匪兵乙,同時毓鉞還是效果組的組長,陳佩斯是組員,舞台上需要下雨打雷,兩個人就在舞台後面「嘩嘩嘩」、「咔咔咔」,做的都是瑣碎的小事兒,但在當時壓抑沉重的社會氛圍中,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湊到一塊兒,總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快樂。

那時候不到20歲的陳佩斯就展現出了不同於常人的喜劇天賦,他的表演能力也強,肢體語言也豐富,聲音又好,在毓鉞的描述里,「(陳佩斯)形象本身就怪異,長得比他爸爸還像壞蛋,是吧?容易讓人定位成一個,就是你帶有滑稽色彩的喜劇演員,他一上,大夥就想笑。」

即使聽過很多遍的笑話,陳佩斯講來也能化腐朽為神奇,毓鉞甚至把他弄到家裡,專門給自己媽媽說笑話。媽媽在一邊兒做飯,陳佩斯活靈活現地比劃,輕而易舉地就能讓一屋子人笑得一塌糊塗。

春晚導演黃一鶴找到陳佩斯和朱時茂,讓他們準備一個節目上春晚。但這一路不算暢通無阻,總編室有位負責人說:「這種節目還要推敲下,不要流於純搞笑。走人純娛樂,春晚分量就輕了。」

表演《吃麵條》時,當天《新聞聯播》都已經播了』黃一鶴著急忙慌地在後台囑咐他倆:「沒有領導點頭,但也沒有領導搖頭,因此現在我決定你們倆上。但是你們倆上來,一個字都不能錯。說錯了字,那都是重大的政治事故。要出了事,你們可就害了老哥我了。你們說錯了,你們擔著;沒有錯,我擔著。」

這是電視史上全新的表演方式。朱時茂向《人物》回憶,當時節目籌備組的人問,「人家有相聲、雜技、魔術,你們這個該叫什麼啊?」年輕氣盛的兩個小夥子答,那就叫「小品」嘛。「第二年後來說你們這次什麼時候再來啊,又請我去……(問)那個叫什麼來著?叫小品是吧,對,叫小品。」

時代選中了陳佩斯,《吃麵條》大獲成功的同時,也定義了中國熒幕史上小品這種藝術形式。

春晚結束後第二天,陳佩斯早起上茅房——當時他還住在八一廠集體宿舍,還是那種平房區的公共廁所——陳佩斯蹲在廁所里,就聽隔壁兩個人討論起他的小品,「你就聽著隔壁那聲,哈哈哈哈,哎呀,昨天晚上給我(笑的啊),哈哈哈哈,可能那人都忘了幹嗎來了,兩個人就聊,昨天晚上,那一碗一碗的,然後就開始在那兒笑。」

自此到1998年的《王爺與郵差》,陳佩斯和朱時茂在春晚一共11次登台。

但他並不留戀這個舞台。版權官司之後的20年無數次被問到後不後悔,陳佩斯都堅定地說不。也不光是言語,2011年,首次出任春晚總導演的哈文希望邀請陳佩斯復出,被他婉拒。

時間越久,陳佩斯對於自己的選擇就越堅定,「不站那也得走,站也得走,其實都得走,自己走呢,體面啊,多體面。就是因為我自己想走,不是別人,不是人家不要你了,是吧,走得挺好。」

毓鉞覺得,大眾對陳佩斯的誤解並不是只有央視官司,「那是太小的一件事,根本不值得提」,更重要的是,因為陳佩斯是做喜劇的,大家都忽略了,「他底子里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老派的、認真的,甚至傷心的中國的這種知識分子。」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那還是個笑聲不怎麼被允許的年代。

62歲的毓鉞說起了1976年群眾發起的反對「四人幫」、否定「文革」的四五運動,那時廣場上每天都人山人海,青年們都在等待一個答案。陳佩斯也是,擠不到前面,就爬到樹上去。那一代人都有過參與歷史的衝動和天真,迷戀過殉道和獻身式的悲情,毓鉞記得有天陳佩斯跑來找他,「就哭著說,他們打人了。」回憶起這段故事,毓鉞臉上泛起苦笑,「『四人幫』再晚走幾天,我們可能也被隔離了。」

在毓鉞看來,時代決定了陳佩斯的底色,「佩斯反覆會提到一句話,喜劇的內核應該是悲劇。之所以選擇喜劇這東西,因為悲愴的東西太多了,內心都是很悲涼的東西,無法自拔的沉重。」

所以「文革」結束,80年代大幕拉開的時候,這些年輕人要釋放的東西就太多了,「80年代出來的一批人,都一塊兒,一茬兒,整齊極了』那時候真是目不暇接,生活在那個年代好快樂,很窮困,但是很快樂。」

對於這代紅旗下的蛋,底色的悲涼和環境的短暫寬鬆製造了80年代一場短暫的美夢。毓鉞說,「他也是一個小浪花,這一批人,當時出來可不是陳佩斯一個人,一批人,各個領域都有閃光的人物出現。群星燦爛啊,目不暇接啊。」

但在這群星燦爛中,陳佩斯一直是個異數。

80年代那場短暫的美夢,更為流行的表達是宏大與傷痛,喜劇的形式被天然認為低人一等。

1985年,陳佩斯主演電影《少爺的磨難》,如今回憶起來,陳佩斯覺得自己對於喜劇本質的理解恰恰源自這部片子。當時外景地在河南,有場戲要拍陳佩斯在樹林里被強盜搶光了,衣服鞋子都沒了,他只能裹著墳里刨出來的死人穿的衣服,一路追著汽車跑。

當時鄉間土路上都是蒺藜刺兒,也沒有場工,誰踩誰疼誰去撿,陳佩斯就自己撅著屁股這麼清出了幾十米路。

「導演喊,預備,開始,哇,跑,哎喲!」這才發現撿也撿不幹凈,「那東西是黃的,土也是黃的,它就在浮土裡頭,一腳踩上,哎呀,越跑越瘸,哎呀……可是這時候兩邊都是圍觀的老百姓,他這,哇,開心,這不是陳佩斯嗎?」

導演一喊停,陳佩斯多一步都不想邁,「啪」就趴在那兒,抬起腳底板一個一個拔蒺藜刺兒,圍觀的老百姓一看,更開心了,這些笑聲在當時給了陳佩斯不小的刺激。但也使他突然意識到,「每一個笑聲都是由角色的痛苦創造出來的,所有喜劇里每一個笑聲,哪怕就是一個小小齜牙都是由一點點他的情狀的那個尷尬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那種不理解造成的,都是因為精神上的或者是肉體上的痛苦造成的。」

這讓他突然領會到自己曾經讀到過的、卓別林的「窘境」理論。他喜歡卓別林的《舞台生涯》,在電影里,作為喜劇演員的主人公從低谷回到巔峰狀態,卻也同時因心臟病發而死。觀眾給他掌聲之後,又很快把掌聲給了別人。

陳佩斯覺得,那其中隱含了卓別林對於喜劇、對於創造笑聲的理解。這與陳佩斯的經驗不謀而合了,「這部作品把我引到了悲情內核,讓我知道了喜劇最核心的動能在哪兒。」

一個喜劇演員的傷痛沒有人願意去理會。即使春晚一夜成名,主流世界的鄙夷也始終沒能消退。根據《中國周刊》曾經的報道,1986年,《少爺的磨難》上映,這部喜劇片在商業上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全國共賣出1000多個拷貝——1988年的《紅高粱》賣出206個,但在輿論界,關於電影低俗墮落的批評喧囂了很長一段時間,陳佩斯的表演被認為「裝出來的,純為搞笑而搞笑,很低俗。」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這正是陳氏電影在當時面對的艱難處境。1986年,陳佩斯號池著名的父親陳強一起創作了「二子系列」,共五部。從一開始,陳氏父子就堅定地選擇了小人物的悲辛,史航覺得,「二子開店」系列電影,一定程度上等同於《寅次郎的故事》對日本國民史的呈現,陳氏父子用自己的方式,記錄了1980、199年代最底層的國民生活。高考、修車、下崗、下海、辦證,電影講的都是當時的國人如何去討生活,「這爺倆通過所有謀生的努力,呈現了當時的國人每一次失落和沮喪,讓大家覺得同病相憐。」

回過頭去審視陳佩斯的作品,史航覺得「二子系列」最大的意義,是在時代的變革中為普通人做了《起居注》,「過去只有帝王才有資格做《起居注》」,跟同時代流行的輕喜劇相比,很容易就能看出陳佩斯的喜劇高級之處。他不營造非黑即白的對立,而是把人物放到真實的生活情境中,讓他去掙扎,也許都是些很心酸的瞬間,但卻笑著說出來。

「這兩個人,每次好像這父子倆都要飄離我們的視野,坐著熱氣球就要飄遠了,但是熱氣球一定會漏氣,然後重新落到你面前,來作為結束。」在電影中,不管開始多麼雄心壯志,有多漂亮的藍圖,最終爺倆一定會遇到各種挫折失敗,就像真實人生里每個鬱郁不得志的普通人,陳氏父子在電影里安放了自己的一份心,「他們選擇陪著眾生在一u」。

因此越是底層的人,對他越是喜歡。陳佩斯的確享受過大名,與他合作過《編外往事》和《臨時爸爸》的導演陳國星向《人物》描述,在海南拍攝《臨時爸爸》時,因為群眾的圍觀,拍攝數度進行不下去。有一回正拍著,「在他旁邊,馬路上,一個汽車就為了看他,『咣』撞上前面那輛車。」圍觀的人不看事故,第一句話都說,日寸』是陳佩斯嗎?是不是陳佩斯啊?」後來陳佩斯再出門,自己想了一招,把嘴和眼都咧歪,就這麼一路頂著鬼臉出門。

還有一次在北京,車開到半路被交警攔下了,陳國星下車問怎麼回事,交警上來就問車裡是不是陳佩斯。「我說不是,不是,你是北影的,怎麼不是啊?你要不是的話,我今兒放不了你,就給我扣在那兒了。」最後陳佩斯下車,交警特別開心地拉過來合影。在陳國星的形容里,生活在市井裡的人對陳佩斯總有天然的親切,「陳佩斯,總算逮住你了,照相照相,一塊照相。拍什麼戲呢?我就喜歡你的電影,我兒子,我老婆喜歡你,我老媽喜歡你。」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陳國星感到,陳佩斯身上有非常顯著的平民性,老百姓不是當明星要個簽名啊歡呼啊飛吻啊,而是真把他當親人,拽到家裡去做客,上來就叫他哥。

陳佩斯也從來不拿自己當個腕兒,有回跟春妮聊起來,自己當時去昌平蓋的房子都沒有高速公路,還都是水泥路,就吭哧吭哧地開著自己那輛捷達,進城要開挺長時間,路上有警察,一來二去都熟了,他都會停下來跟人抽根煙,他繼續上路再開。

關於陳佩斯的選擇,藝術評論家殷謙曾有過一段經典評價,「與那些只滿足於『自己和自己玩』的藝術家相比,陳佩斯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家,他把為他人藝術當作自己的一種責任,是因為他有著對苦難的敏感和對殘缺的不滿,有著與底層的『小人物』站在一起的勇氣。」

當談到底層意識的來源,陳佩斯不可避免地提起父親陳強。這位中國大銀幕史上最早讓勞苦大眾懂得了什麼是階級仇恨的「黃世仁」和「南霸天」,在「文化大革命」中吃盡苦頭。群眾們憤怒的是,「如果不是隱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壞人,你演的壞人怎麼那麼壞?!」陳佩斯記得母親一直保存著陳強在「文革」中的一件血衣,那本來是件白汗衫,陳強有次挨批鬥時被打得血肉模糊,汗衫上暈開一片片的血。陳佩斯的兒子陳大愚也記得奶奶曾說起,因為沒完沒了的批鬥,有幾次爺爺真就不想活了。

陳佩斯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承受的一切,毫無辦法。所以他很早就知道了名利的不可靠,「經歷過這些我就對這些名和利我看得太明白了』那就是我父親曾經怎樣,現在又怎樣,後來又怎樣,太明白了。」

陳佩斯還跟春妮提過一件小事。1951年要定工資的時候,本來要給陳強定一級工資,工資最高,那會兒他正當紅。後來陳強發現比自己早進團的老演員工資只定了三級。陳強就說老演員拿多少,我就拿多少,我不能超過他們。於是到他退休,一直拿這份工資,沒再漲過一分錢。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父親是1930年代的老革命,骨子裡的硬朗和體面一定程度上塑造了陳佩斯的人格,而對他影響更深的一段話是,「他說中國老百姓太苦了,他覺得作為一個共產黨人,他說他們欠老百姓的太多了。」

1984年小品《吃麵條》的橫空出世一定程度上實現了父親的某種抱負,當時的陳佩斯並沒有意識到,老百姓毫無顧忌地大笑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幾十年沒有出現過,他是過了很久很久,才真正體會到父親何以那麼看重老百姓這種久違的笑聲。

陳佩斯至今仍對父親在「文革」期間到福建拍攝《海霞》後談起的見聞印象深刻。陳強看到當地老百姓很多根本吃不上飯,「回來跟我說,哎呀,老百姓生活太苦了,說經常要吃番薯絲,糧食不夠吃,要用番薯絲拌著點,大量的是吃番薯絲、番薯葉來充饑,糧食上交了。」那次出差經歷給了陳強特別大的衝擊,回家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非常難過。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父子倆從來沒有正面談過,但陳佩斯明白父親,「他很痛苦,他精神上很痛苦,所以他在政治上始終有種理想和抱負,就是要把快樂的權利還給老百姓。」

「文革」結束後,很多同時期的演員都不演戲了,有的是怕,有的是傷心,陳強卻反其道而行之,用後半生的力氣搞喜劇。在史航的印象中,陳強是那種活得特別透徹的老人。這代演員的前半生全要完成上頭交付的宣教任務。最終,陳強幾乎是同時代的演員中唯——個跟自己的過去做出徹底切割,又能在新的領域大放異彩的人。

喜劇曾一直處在被輕視的地位,作為紅色電影出身的演員,陳強「文革」後再沒有演過一個臉譜化的人物,他有意不再重複一顆宣傳機器上的螺絲釘式的命運,當時好多人不解,一個參與打江山的老革命,突然嘻嘻哈哈弄喜劇,陳強你是不是瘋了?

陳佩斯比所有人都明白父親的心意,對中國老百姓,他內心始終有份虧欠。在拍攝「二子系列」的過程中,陳佩斯一直體會著父親的某種迫切——他跳上跳下,一會兒泡水缸里,一會兒說我跑大雨里挨澆吧,都是老爺子自己的主意。

2000年前後,陳強以81歲高齡出演電影《鬼子來了》一刀劉一角,「出去拍攝的時候,他騎個毛驢,大家就夠害怕的了,完了以後姜文拉著,牽著毛驢。拍完了以後,老爺子一看,哎,姜文,我給你倒著騎。因為他覺得不過癮,不夠刺激,所以他拿個大旱煙袋,倒著爬上去騎著。哎喲,那攝影啊什麼,周邊的人嚇的,緊張啊,那個地都是河灘地,疙里疙瘩的,全是石頭。」

如今回憶起父親,陳佩斯更多說起的是快樂的事,他感動於父親做人做事的某種堅定,拍攝《鬼子來了》那年,史航正好參加了開機儀式,現場讓陳強說話,老爺子說我沒別的要說的,我感謝姜文導演,在我有生之年,還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塑造角色,而且是跟以前不一樣的角色。

日子再怎麼悲苦,還是能找到些樂子,這是生命的頑強所在。於是在藝術上,父子二人都沒有選擇當時更為流行的哀怨的表達。「為什麼非要哭呢?」他們都煩透了1980年代流行的傷痕文學,時代稍稍轉暖,一夜之間全中國好像都在拼了命比慘。「文革」中陳佩斯插隊的地方在內蒙古,他知道苦難真實的樣子,結果「文革」一結束所有文學青年都在說自己過得多麼苦,「那他周邊的老百姓年復一年,幾十年,幾輩人,輩輩都是這樣生活的人,又當何論?」

要做真實的創作。自離開央視的20年,不斷有人問,當初離開春晚後不後悔,面對《人物》記者,陳佩斯回憶起諸如此類的問題時臉上都是輕蔑,「即使沒有版權那檔子事兒,我照樣會離開的,一定。離開不是因為版權,離開是因為那東西已經桎梏住我了。」

在朱時茂靠高爾夫緩解壓力的時候,陳佩斯腦袋裡琢磨的是,有沒有更新的形式能夠在春晚舞台上做出嘗試,但是每當他提出新的想法,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行。

2014年接受《易見》欄目專訪,陳佩斯跟主持人易立競剖白心跡,「他們隨便對我說『No』,我也對他們說一次『No』。」也是在這次採訪中,兩人之間有段流傳甚廣的對話,

——你獲過國家級的獎嗎?

——沒有。

——無論小品,或者喜劇、話劇?

——都沒有。我是一個非常乾淨的人。

遠離公眾視野的這些年,在話劇舞台上,陳佩斯一直完善著自己對喜劇理論的探索和認知。正如史航所說,很少有^知道,陳佩斯對中國舞台劇市場的拓荒,經歷過怎樣的辛苦和瑣碎。

2001年讓陳佩斯站著把錢掙了的《托兒》一定程度上承擔了話劇市場轉型急先鋒的作用。這件事因為是陳佩斯來做,在春晚上看不到他的觀眾這才被吸引進了劇院,成了漫長枯寂時期後,第一茬活躍的話劇觀眾,對於今天遍地開花的話劇市場等同於源頭活水。

當時去到一個城市,先是找劇院,聯繫場地。劇院很多都建造於1950、1960年代,荒廢多年,燈不行,音響不行,甚至廁所也不行。陳佩斯往往得帶著演員們先開始打掃廁所——生鏽的水龍頭,沉積的屎尿味兒——跟1980年代頂著老同志的壓力在春晚做小品一樣,陳佩斯做的還是從零到一的事兒。

採訪中大部分時間他都很平靜,唯一特別高興的時刻,是提到話劇《托兒》的第一輪全國巡演,票房累計4000多萬,成為當年最賣座的話劇之一。汕頭大學教授隗芾得知《托兒》來到潮汕地區巡演,見了陳佩斯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敢在汕頭演,膽子不小!」他認為在廣東,用普通話表演的戲劇,始終存在語言障礙,尤其是在潮汕方言地區,結果當時在潮陽的那場演出,票賣得火爆,現場沒有一名觀眾退場。後來在上海的演出也超出了陳佩斯的預料,「上海人的心理定式高,他們欣賞的是莫扎特和莫里哀,這是文化背景的差別。」

隗芾曾評價:「《托兒》這次把平面的喜劇給推向立體了……如同卓別林的喜劇,無論有沒有語言,翻譯不翻譯,全世界都能看懂。」

雖然跟拍廣告相比,這錢掙得又少又艱苦,但「真金白銀啊,站著就把錢掙了。」採訪時陳佩斯半倚在沙發上,說到這句的時候臉上掛著舒坦的笑,小眼睛裡放著光,一種不加修飾的真摯的喜悅。

《托兒》朱時茂演了33場,很累,很寂寞,但有時候朱時茂覺得,自己這位老夥計常常享受某種自虐的快樂。

史航把喜劇演員分成兩類,一類「這夥人吃老本吃到簡直你替他感到羞愧」,而另外一些人不惜代價,不計成敗,在爭取每個機會去做實驗。他注意到陳佩斯會在巡演時為一些劇製作方言版本,「首演是偉大的,巡演是神聖的。這戲能不能火,靠首演,所以我說首演是偉大的。偉大之後,火了,你可以像收割莊稼一樣不費心思地收錢了,你還會隨時修正精益求精嗎?這時特別驗證出你對戲劇熱不熱愛,盡不盡心,這是個神聖的考驗時刻,所以我說,巡演是神聖的,神聖可比偉大重要。」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另一個例子來自《老宅》。故事講述的是一宗發生在拆遷工地一個釘子戶家中的命案。整部戲將近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跟觀眾一邊問,一邊答,一邊推動整個劇情的進展,理論上這個故事有4個結局,那演員至少要有4種表演方案,排演難度非常大。

當時兒子陳大愚在公司做些幕後工作,他覺得父親經經歷一段艱難時刻,「光排崩演員就排崩了兩次,就是排不下去了,散了。我爸這一輩子做什麼小品啊,電影啊,做什麼,都是最後努力也要努力過去,就《老宅》這兒排不下去了。」

但陳佩斯還是選擇了堅持,他想印證自己的喜劇理論,最後親自到當時62歲的人藝老演員米鐵增家求助,這部戲才最終做成。

劉曉慶是陳佩斯的老友,他們早在1979年就合作過電影《瞧這一家子》。她告訴《人物》記者,自己曾認為陳佩斯的人生應有更多的可能,「他要只演喜劇的時候我就說過,我說很可惜。」但是陳佩斯就朝著自己心裡的方向,異常堅決地走到了今天,「他就像一塊特別好的一塊玉石,沒有雜質,沒有瑕疵,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愿,他不會為了這個地球有什麼變化以及社會有什麼變化而彎曲。」

最近幾年,劉曉慶也開始演話劇,「話劇是一個犧牲的藝術,就是沒有什麼錢賺,就像我演了5年的話劇,5年的話劇的總和都是很低的,當然吃得起飯,也就是可以生存。」劉曉慶說,隨著喜劇綜藝節目的井噴,很多人都想請佩斯去上綜藝節目,聯繫不到陳佩斯,就托她的人情去找,「去拍廣告啊,拍電視劇啊,包括拍電影啊,錢都很多的」,但他就是不去。

2015年7月,醞釀許久的話劇《戲台》正式開演,開演時陳佩斯說,自己60年,就是為了等這部戲。

在《戲台》中,陳佩斯扮演戲台班主侯喜亭,又是一個掙扎在各種勢力下的小人物,侯班主惹不起軍閥的槍子兒,惹不起唱戲的名角兒,惹不起拿錢買票的觀眾,在他的命運里,他只有一次次的嘆息、跺腳、火燒眉毛,但所有這一切,統統無濟於事。

命運常有神奇的安排,侯班主本來定的別的演員,結果試一個不行,再試一個還不行,沒辦法,身為導演的陳佩斯在排練中只能一遍遍地幫忙替詞兒,替著替著,這個人就成了他。以致後來陳佩斯和編劇毓鉞要反覆澄清,這個角色,真的不是為他寫的。

從某種角度說,《戲台》寫盡了眾生的命運。陳佩斯說起,做案頭的時候,自己常常陷入情緒,難過時就找個地方蹲著,「很長時間心裡頭非常准過,非常非常難過。」

他會講起1990年代,自己看義大利著名電影《美麗人生》,納粹集中營里,一位父親為自己的孩子講述的一場童話。二戰中最沉痛、最殘忍的一個故事,電影用笑的方式講了出來。這是陳佩斯所認為的喜劇最高級的形式。

《戲台》在陳佩斯的喜劇生涯中,占著極重的位置。陳佩斯說,「就好像你所有過去的積累都是為這個服務的,它在後頭接住了,它全接住了。」

借劇中侯班主之口,陳佩斯說,「下輩子再也不吃這碗開口飯!」「你們都是我祖宗!」「給錢,給多少錢也沒有用!江山都是人家的了,不得說讓演什麼就演什麼呀?」「他呀,就是一外行!他還不是一般的外行!他是血外行!」一個人乃至一種文明的渺小悲哀,借著舞台上的嬉笑怒罵,笑中帶淚地灑落出來。

與陳佩斯有過長期合作的攝影師趙小丁有次去看《戲台》,一場戲兩個小時,散場以後到後台,看到下了戲台的陳佩斯,還跟人在那兒掰扯創作的事兒,那一瞬間讓趙小丁特別心疼,「真的,遠遠地看著,他也是60多的人了,爭論啊,還在爭論呢,我很感慨,就是說你看這麼多年,他真的為自己的一個追求和信念太執著了,也放棄了好多東西。」

經過3年巡演,《戲台》獲得了豆瓣評分9.1,不熟悉舞台劇的觀眾或許不知道這9.1分對於一個完全市場化的劇團意味著什麼,跟電影和春晚強大的輻射能力遠不能比,舞台劇要一場一場地演,一場一場地去掙觀眾的口碑,僅就大陸話劇而言,評分唯一比《戲台》高的,僅有北京人藝的一部老舍名作《茶館》(94分)。

但跟《茶館》不同,《戲台》沒那麼多人藝的專業演員,第一輪巡演時,組裡有唱京劇的,有拉琴的,有喜劇班的學員,除了陳佩斯和楊立新兩位撐場,真真兒可以算得上草台班子。

他能做的,只有朱時茂口中說的「給自己不斷加碼」。也不止自己,《戲台》中飾演吳經理的王亞民,排練中崩潰過6次。劇中第一幕是自己上台,陳佩斯不滿意他的表現,讓他來來回回走了二三十遍。不光主要演員,對戲份不是很多的演員也摳戲,飾演夥計的演員太胖不符合身份,陳佩斯要求他減肥減到乾巴瘦,「兩句台詞,減了二三十斤。」

就這麼一路波折,一路困難,陳佩斯到底還是把這事兒做成了。對於朱時茂的疑惑,毓鉞絲毫不覺得陳佩斯這麼選有什麼問題,「有可為,有可不為,有能為,有不能為,或者是選擇,非不能也,乃不為也。」

朱時茂常勸陳佩斯鬆弛一點。他在自己別墅的地下活動室里接受了採訪。這間地下室里,一側擺放著四五台跑步機和腳踏飢等運動器械,一側是巨大的撞球桌。

朱時茂帶陳佩斯打高爾夫、打網球,「他幹什麼,打高爾夫,我一邊打他一邊跟著走,打了18個洞,打了一下午,他在邊上就跟著走。」後來朱時茂送了一套高爾夫桿給他,到現在,球杆在倉庫基本沒動過。

「你說他也並不是說沒有錢,完全可以,這種有氧運動應該很適合這個年紀的,他不……沒有高爾夫之前,我打網球,我打網球那個時候他撿球。」

陳佩斯固執地恪守著「享受就是犯罪」的革命傳統,物質世界他很少有興趣。在朱時茂的描述中,「我在生活當中應該還算是相對的比較講究,吃啊,穿啊。他不講究,有時候也太不講究了,一雙布鞋穿5年,一雙襪子能洗了再洗,露趾頭了,還能再穿,很樸素,很艱苦樸素,但是你不能老補這種襪子,你老補,你不去買,怎麼樣推動我們商品(流通)?」

《人物》拍攝當天,陳佩斯自備的幾套衣服,袖子和領口都能清楚辨別出磨損的痕迹。

朱時茂有時候忍不住想把陳佩斯往紅塵里拽拽,「你陳佩斯你很有責任感,要給這些人講課,得做很多的事情,但是畢竟不是你一個人在做喜劇,而且你已經到了、過了六張兒了,從年齡和精力是往下走了,不要給自己招攬那麼多的壓力,你一定要放鬆自己,是吧,打打球,晚上喝點小酒,畢竟你不年輕了。」

說的時候,陳佩斯跟著點頭,但朱時茂覺得,大部分時候,對牛彈琴。

陳佩斯:事了拂衣去        最近幾年,陳佩斯的性格愈發走向清寂,社交越來越少,他說他越來越受不了熱鬧,實在沒什麼意思,浪費時間。

在春妮眼裡,「他沒有挑最能夠在這個社會可以給他帶來好處的那些事情去做。他彷彿都有冷眼看著,然後他這次有個非常清晰的,按照自己的興趣走,他選擇了這一條很艱難的、崎嶇的話劇之路。你看他對其他的,當時我還問過他,我說那您總有一些這種交友啊、交際這一些,他說反正朱時茂他朋友遍天下,他去認識,我只要認識他一個人就夠了。」

老友覺得陳佩斯這些年越來越沉重,但也許改變的只是時代。趙小丁覺得,陳佩斯身上最難的一點是「不變」,「沒存一個時刻說因為時代變了,或者因為年齡大了,或者是怎麼樣,我要把自己的那個要求降低,沒有,這完全沒有,這個是很難能可貴。」

在轟轟烈烈的時代大潮前,不變的人註定要付出更多的代價。趙小丁也曾與張藝謀長期合作,他說,「你看張藝謀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他現在的東西,從《英雄》以後,他的東西跟過往是不一樣的。就是說他怎麼突然間就沒了,那個深刻的東西。」趙小丁覺得,這是一代人的困惑,張藝謀私下說過,現在的時代不是一個深刻的時代,「他說的這點很對。在一個本身不深刻的時代,你非得要去做一些所謂深刻的東西。我們說現在的受眾,尤其像90後這些小孩,他們要看的首先就是一個,要看電影,首先感官,我得到了刺激了沒有。」

誰也沒有想到,一代人中,最終走向深刻的是喜劇演員陳佩斯。

多年以前,陳佩斯家有一隻非常漂亮的貓,結果愛上了山裡另一隻野貓,陳佩斯想著過幾天就回來了吧,結果在山裡懷孕了,奶孩子。拐它跑的那隻貓天天帶它打獵,「從那以後它們倆就完全是山裡的兩隻小野獸」,在山裡逮鳥,吃活物,有一次陳佩斯看到它們飛騰跳起逮鳥,吃完剩下一堆鳥毛,後來他想明白了,總結道:「這是一隻嚮往自由的貓。」

有次陳佩斯上春妮的節目說起這個故事,春妮說,「挺像您的,嚮往自由。」陳大愚在旁邊補充了一句,「我爺爺也這樣,我爸也這樣。」陳大愚6歲時候的夢想是當大官,因為「他們老欺負我爸」,如今長大成人,這種念頭消失了,「他這樣挺好。」

關於青年時代的諸多困惑,陳佩斯和毓鉞最終找到的答案是「自由」,經歷了幾次精神世界裡的巨大崩毀,他們逐步明白時代從來無從左右,個體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有自己的一份自由,就是這個世界怎麼變,我自己有我自己的世界,這個你不能侵犯。

陳佩斯人生中的每次選擇都能立刻順理成章,從春晚到電影,從電影到舞台劇,旁人眼裡陳佩斯且戰且退,一再被動地離開他本能大放異彩的舞台中央,但對陳佩斯來說,這一路的後退,是另一種進取,他最終最大限度地掙到了他想要的自由。

作者寫於2019-03-14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知識百科 的精彩文章:

北方人不懂的魚皮,是怎樣在南方流行的

TAG:知識百科 |